“小牧,你之前说的那个女孩就在枣庄吗?”见祁牧野难得心情愉悦,管能俪试探道。 “不是。”祁牧野摇头回答,“她是尹江人,她......”祁牧野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没事。”管能俪拍拍祁牧野的手背,安慰道,“你不想说就不用勉强自己,妈妈不会逼你。” “我只是——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管能俪也知道许朝歌,她给祁牧野取的名字就是来源于许朝歌,只是,该如何向自己的妈妈解释她喜欢的人就是那位被诟病千年的,管能俪印象中的女贪官? “没关系的,妈妈不是非要知道,你不要有负担,妈妈只要你开心就好了。” 祁牧野偏头看向窗外,外面的风景疾速向后退去,正如她回到铭朝时看到的那般。耳机里正放着无与伦比的美丽,无论是曲调还是歌词,无一不揪着祁牧野的内心。 我知道你会做我的掩护,当我是个逃兵。 祁牧野在心尖叹息。她是历史的逃兵,不论她的消失有多离谱,许朝歌每次都会给她打好掩护,她依旧是体面的中原祁牧野,她依旧受尹江百姓的爱戴。而她一切幼稚行为招致的报应,全由许朝歌承受。 许朝歌该是如何度过那些艰难的岁月? “妈妈。”祁牧野靠在管能俪的肩头,“我好喜欢她。” 管能俪心疼地揽过祁牧野的肩头:“喜欢人是一件好事,我们好好对待这份喜欢问心无愧就行。” “但我的喜欢只会伤害她。” 管能俪回想起祁牧野苏醒后的那两句呢喃,心里明白个大概,她晃晃祁牧野的肩膀:“喜欢便是喜欢了,哪能计较那么多?你若实在不忍伤害她,那就把这份喜欢藏在心里,有时候对方过得快乐,可能比真的在一起还要幸福。” 她们在酒店休整了一晚便启程寻找陆琦的老家。大多数当地人对这个地址都没什么印象,众口不一,甚至有了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祁牧野害怕错过,干脆一个个都找过去。 当初的原住民大多都已作古,年纪稍微大一些的思路也不是很清晰,与他们交谈一句要费很大劲,她们在枣庄待了两个星期,也只问出个大概来。 “陆琦?”老奶奶眯着眼睛,手掌拄在手杖顶端,舌头顶着假牙,含糊不清,“就是那个女医生。” 难得遇上认识陆琦这个名字的人,祁牧野内心有些激动,她干脆蹲在老奶奶身前,仰头道:“对,她是医生,从英国留洋回来的女医生。” 今日是难得的晴天,伍爱弟像往常一样在家门口晒着太阳。年纪大了,早年受的伤一受寒就开始发疼,只有在这样的暖阳中晒个半天,才能稍稍缓解疼痛。她已经八十五岁了,儿孙都去外面闯荡,独留她在这,守着过去的回忆。 有多久没提起陆琦这个名字,多久没触碰那段岁月了? 岁月在伍爱弟身上留下了不少痕迹,她的眼睛不再像年轻时候那般水灵,充满光芒,岁月让她的眼睛逐渐浑浊,眼皮耷拉着,看不出往日的容貌。纵如此,回忆起那段峥嵘岁月,她的脑袋如往日那般灵光。 飞鸟在空中翱翔,伍爱弟眨着浑浊的眼睛,视线跟随着空中的飞鸟,布满皱纹的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 “我当然认识她。”伍爱弟用手杖指着自己的左腿,大着舌头,“我这条腿还是陆大夫接好的呢!” 祁牧野喜出望外:“奶奶,你可认识陆琦的母亲?” 伍爱弟轻哼一声:“当然认识,陆大夫走后,她母亲还是我亲自送走的。” 祁牧野有一瞬间的落寞。虽说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一听到对方早已去世的消息,她的心还是沉了下去。 “奶奶,她母亲现在在何处安息?” 伍爱弟却反问道:“你是何人,问这个做什么?”陆家一脉在那几年几近凋零,唯一幸存的陆琦也被带去了台湾,自此了无音讯,几十年来,从未有人打听陆家的消息。 祁牧野回答:“我与陆大夫有几面之缘,她挂心着老家的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回山东告知她的母亲,她在那一切安好。” 伍爱弟:“她现在——” 祁牧野低着头:“上次见面的时候,她一切安好,她在那边的生活还算安稳,只是日夜牵挂着故乡,生活再安逸都不如回家一趟。” 伍爱弟点点头,算是满意这个结局:“人生海海,还是要落叶归根啊。” 祁牧野与管能俪一同坐在伍爱弟的家门口,看夕阳西下,听伍爱弟讲述她的那段光辉岁月。 “别看我那个时候不过十几岁,人还没人家刺刀高。”伍爱弟捏着手杖在空中挥舞,“我们鲨起鬼子来,一点都不逊于别人。想当年,我们队长带着我们几个姐妹深入鬼子内部,几个姑娘的大刀直接往鬼子头上砍去,全然不怕鬼子的刺刀。” 她咬着假牙冷哼一声:“就算是我这般年纪了,鬼子要还敢来冒犯,我豁出这把老骨头也要提着刀与他们会一会,看看是他们的脖子硬,还是我这个老朽的脊梁骨硬!” 院子里种着两棵柿子树,橙黄色的柿子高高悬挂在枝头,临走前,伍爱弟说什么也要上树给两人带几个柿子。 祁牧野担心出什么差池,脑袋摇成拨浪鼓,伍爱弟却是犟得很,说什么也要给摘几个回去。 “我年纪大了,腿脚还灵活的哩!”她拄着手杖走到树底下,将其搁在树干上,手指扣着树干的纹路上,动作虽不灵敏,但也算连贯,看不出眼前这老妇人已有八十五岁高龄。 祁牧野一直在树下张着手,以防伍爱弟不慎掉下来。她从小就接受了爱国教育,说起近代史依旧热血沸腾热泪盈眶,像伍爱弟这样的女中豪杰更是让她钦佩。她的身体虽然娇小,腿脚虽然不便,但仍不妨碍她的拳拳赤子之心。性别向来不是感情的划分标准,心才是。 “你要是有机会再见到她,跟她说,我这边一切都好,她的母亲晚年也很安详,我没有辜负她。”伍爱弟将一袋子柿子交给祁牧野,嘱咐道,“她若还健在,你跟她说,家里种的柿子又熟了,要是有机会,就回家来看看,家里一直有人在等她。” 天色渐晚,伍爱弟所说的墓园离这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祁牧野与管能俪商量一阵,决定回酒店休整过后再去墓园拜访。 毕竟安息者于她们而言都是长辈,这般仓促前去太不礼貌。 “妈妈,你不会好奇我为什么来这,为什么会认识这样一个医生吗?”回酒店的路上,祁牧野忍不住问道,按照常人的思维,祁牧野从未去过台湾,又怎么会认识与自己相差那么多的人?又怎能会不远万里去寻找一个早已故去的人。 “好奇啊。”管能俪坦然,“但你是我的孩子,我肯定相信你,你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理由,等你准备好了,想跟我说了,妈妈再听你说。” “妈妈之前对你的关心太少了,以至于对你的心事不甚了解,往后妈妈会多关心关心你,你要是能走出来,愿意跟妈妈说了,妈妈随时愿意倾听你的烦恼。” “你愿意讲了之后,记得跟妈妈说,好吗?” 祁牧野看向窗外,有些哽咽,她整理好情绪,回头看向管能俪:“会的,妈妈,我会跟你说的。” 昵称: 74 | 第 74 章 墓园远离市中心,母女两人买了鲜花和糕点,在手机上叫了车,一同前往墓园。她们人生地不熟的,担心找错位置,在上车前与司机再三确认,这才安心前往。 祁牧野有些水土不服,她在夜里受了凉,犯了鼻炎,鼻子被擦得通红。管能俪担心又出什么事情,愣是在她的羽绒服上又戴了一圈围巾,除了行走所需露出来的部分,其余都被管能俪包裹得严严实实。 墓园很大,分了好几块区域,管能俪拿着纸条跑去问管理员,留祁牧野站在大门口等待消息。枣庄还是要比想象中的要冷一些,但由于全球变暖的缘故,在体感上倒是与一千多年前的尹江没什么区别,就是稍微干了些,她的脸上破了好几处皮。 她仰着头,双手缩在衣兜里,眯着眼观察这座墓园。这便是人一生最后的归宿,青山绿水,在城市的角落静静地守望整个世界。她突然开始好奇人死后是否也有思想,在转世投胎之前,是否游荡在人间,观察挂念之人的生活? 若是这样,死亡似乎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她可以见到自己牵挂的人,可以在这山脚下,沐浴着阳光发一天的呆,没有任何烦恼需要她牵肠挂肚,她只需要等待,等待着下一次轮回,等待着下一场重逢。 她想起了许朝歌。许朝歌是否已入了轮回,会不会她的魂魄已附在他人的身上,会不会许朝歌其实曾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只是换了个面容她无法相认? 这个想法安慰到了祁牧野。她想,三界就这般大,能量是守恒的,一个人离去,必有一人诞生。许朝歌的转世,或许是还在上学的小妹妹,或许是正在职场上奋斗的杰出女性,或许是像伍爱弟一般,每天与日月相伴,过着宁静祥和的生活。 但欣慰是一方面,思念是她无法忽视的羁旅。离别一个多月,她已然开始了自己的思念,那颗思念的种子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在现实的苦痛浇灌下茁壮成长。 “走吧。”管能俪的话打断了祁牧野的哀愁,她指着右前方的那片区域,“管理员说是在那。” 每一排墓碑都有对应的编号,管能俪领着祁牧野步步上前,对着纸条仔细核对上面的信息。祁牧野大病初愈,走几级台阶就要喘,管能俪担心运动量太大,她的心脏受不了,走上一阵都要刻意停下来核对信息。 祁牧野看破不说破,她现在确实不能一口气走到尽头,身体的损耗在日常生活中显露出来。她有些担忧自己的身体状况,按照现在这个状况,她无法确定自己还能穿越几次,若是在这个世界上离去了,她岂不是永远都见不到许朝歌了? “在这里了。”管能俪在一个路口停下,站在道路的外侧,指着里面说道,“从里往外数第三个就是了。” 她没有跟着祁牧野进去,而是站在路口看着女儿处理自己的私事。她的女儿三十多岁了,可现在走起路来还像小时候那般踉跄、虚浮。在管能俪眼中,祁牧野是一个成年人,但她更是自己的女儿,世上还有谁能比父母更挂心自己孩子的身体? 管能俪叹了口气,后退几步靠在墙边,抬头祈盼上天能让自己的孩子过得轻松一些,哪怕将报应全落在自己身上。 墓碑很好找,伍爱弟告知了陆琦父母的姓名,祁牧野抬眼确认一遍,将带来的鲜花放置在墓碑前头。 陆公福生偕配王氏凤莲之墓。 祁牧野蹲下身,拔除周边的杂草,擦拭着灰尘,代替陆琦一遍遍抚摸两人的遗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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