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来越大,她的一头白发沾满了泥水,沉重又狼狈。雨水冲刷着她磕破了的额头,混着血水滴落下来,冕旒上的玉珠被血水和泥包裹,摇摇晃晃地模糊着她的视线。 她不管不顾,继续下跪,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宫女侍卫们远远地跟在她后面,又是担忧又是心疼。 李承霖把伞让给了紫菀,但紫菀没有选择打伞,而是陪着李承霖一起淋雨。 紫菀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眯着眼睛看着李承霖的身影,忽地问道:“高进,你说世上真的有起死回生之术吗?” 高进摇了摇头:“不知道。” “此时此刻,我倒真希望世上有起死回生之术,也不枉陛下走这一遭。” “所有人都说皇后娘娘已经死了,可陛下不信。” “陛下还是放不下。”紫菀说,“她们二人情深缱绻,如今生离死别,又怎么能接受呢?” 雨渐渐停了。 李承霖足足花费了四个时辰,三叩九拜,从山脚跪到山顶。 她不顾伤势严重,站立在观门前,行礼朗声道:“李承霖,求见老天师!” 皇帝驾临幻境山,三拜九叩只为求见老天师,如此声势浩大,老天师岂有不知道的道理? 但他却一直在观里打坐,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方面,他早就知道李承霖会在今天来访;另一方面,他算出江辞的“死”是她自己造就的。他要尊重她的意愿。 半晌没有人理会,但她依旧不放弃,继续朗声道:“李承霖,求见老天师!”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位小道童走了出来,打躬道:“陛下请回吧,天师说了,今日不见客。” 李承霖只当作没听见,连忙道:“烦请道长通传一下,李承霖有事相求。” 话音刚落,老天师便走到了门口,朝李承霖作揖,随即缓缓道:“贫道知晓陛下来此的本意。” “既已知晓,还请天师指条明路。” “命数如此,不可强求。” 李承霖心里“咯噔”一下,她已把幻境山视作最后的出路,却迎来了当头一棒。 她咽了咽口水,喉结微动,嗓音忽地变得嘶哑:“若我偏要强求呢?”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老天师说完这句话,便和小道童一起回到观中,小道童顺便合上了门,道了声:“福生无量天尊。” 连老天师也没有办法,李承霖彻底穷途末路了。 她仰头望着天,绝望又疯狂地哈哈大笑,笑声响彻整片山林,惊飞了几只山鸮。 李承霖回到皇宫中,虞山立马迎了上来。 假死药的时限没有多久了,若不赶紧把江辞带回夕清山,一来怕会露馅,二来得赶紧炼制赤妃丹。 “陛下!” 虞山跪在她跟前,第一次说了重话:“阿辞已经死了,求求陛下让她落叶归根吧,难道陛下要让阿辞连死都不安生吗?” 李承霖没有太多反应,只是魂不守舍地说:“我知道了。” 然后便摇摇晃晃地朝千秋殿的方向走去。 紫菀跟在她后面,经过虞山时,忧愁地朝他摆了摆头。 李承霖来到千秋殿,将天泽十八年时聘驸马的婚书找了出来,上头的名字写的是苏昌和李承霖。 可惜了,造化弄人,因为北姜突袭,封后大典不得不取消,直到现在,李承霖与江辞都没有一份结婚文约。 她立马研了墨,亲自执笔,小心翼翼地修改着婚书上的内容,直到将苏昌的痕迹彻底抹去,改为江辞后,脸上才浮现出笑容。 她拿着婚书跑到江辞床边,像小孩一样开心地介绍道:“阿辞你看,我们有婚书了!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笑着笑着,眼泪却不自主地掉了下来。 她终于承认江辞过世了。 当天晚上,她紧紧抱着江辞的“尸身”,嘴巴贴近她的耳朵,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冷静低沉:“阿辞,既然招惹了我,就休想逃走。即便是死,你也永远属于我。” 次日,她同意虞山将江辞带回夕清山,并派遣专人护送。 送走了虞山和江辞,她立马召来史官,要他为江辞修史。 史官提笔,记下了寥寥几句:“天元四年四月,皇后江辞病入膏肓,不治而亡。” 李承霖看着上头的内容,大骂了一句荒唐迂腐,她的阿辞一生荣耀,岂是这寥寥几句就可以概括的? 更何况,比起皇后这个名头,也许她更想要别的。 李承霖想起江辞在战场上厮杀的飒爽英姿,开口道:“既如此,便追谥她为神武大将军。”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另外,朕要亲自为她修史立传。”
第81章 虞山和江辞回到青阳郡, 在夕清山造了个假坟,然后搬到了民心村。 民心村属于青阳郡管辖,离夕清山不远, 风景宜人适合养病。这里的人从没有见过江辞, 因此也不怕被认出来。 江辞交了银子,寄住在一位农妇家中。农妇每日早出晚归, 但她心细,临走之前总会把饭菜热在锅里,让江辞不至于饿肚子。 农妇有两个女儿,一大一小, 大的叫红英,小的叫穗禾。红英在武馆学艺, 穗禾在学堂念书。 今日武馆和学堂同时休学, 她们难得在中午时还待在家中。 远处的窗棂糊着一层薄薄的纸,日光透进来,房间里热烘烘的。 江辞长期在屋内待着, 觉得有些闷, 便把头转向正坐在桌边看书的穗禾:“穗禾, 我想到外面晒晒太阳,能否帮我搬把椅子出去?” 穗禾放下书籍,甜甜地应了声“好”。 于是,穗禾搬着椅子, 江辞拄着拐杖, 慢吞吞地来到了院子中。 白露已过, 但气候还是很热, 正午的阳光最是灼烈,最好不要长时间在阳光下曝晒。 穗禾机灵, 自己动手造了个机关,在江辞的头顶撑起了一把油纸伞,既避免了直愣愣地曝晒,又能感受阳光。 做完这一切,她才放心地回到屋中,继续读着书。 红英精力旺盛,从早上起便一直在院子练武,她的鬓发全都湿了,但依旧坚持着,可见灼热的太阳并不能影响她分毫。 不过或许是初学,许多姿势都不太规范。 江辞看她兴致勃勃、锲而不舍的样子,忍不住开口指教道:“红英,手肘和腿还要再弯曲一点,头别仰太高,低一点。” 红英听劝,于是按照江辞的话来调整姿势,没想到轻而易举就完成了动作。她大喜过望,立马凑到江辞身边,蹲在她面前,好奇地问道:“大姐姐,你好厉害呀,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以前……” 江辞顿了顿,故意逗她:“你猜猜看呢。” “大姐姐不会是开武馆的吧?” 没等江辞回答,穗禾便从屋里走了出来,反驳道:“大姐姐一定是读书人,她上次还帮我解释了那句诗的意思是什么。” “不对,是大侠!” “是读书人!” 两个小姑娘唧唧喳喳地争吵,一个说对方是“书呆子”,一个说对方是“野蛮人”,纷纷涨红了小脸。 江辞在一旁听着,觉得今天比以往热闹了几分。 后来,穗禾吵累了,便嘟囔道:“我不跟你吵了,陛下开设了女子科举,明年我就要参加县试了,得抓紧用功读书才是。” 红英不屑一顾:“我也要参加科举,不过,是武举。要我看,还是练武好,以后保家卫国、青史留名,像神武大将军那样,多威风啊。反正我以后,也要成为像神武大将军那样的人!” 穗禾冷哼一声:“我觉得读书好,别忘了,你口中的神武大将军,可是文状元出身呢。” “你!”红英翻了个白眼,“反正她最后成为了大将军,弃文从武了,说明读书没什么用嘛。” “谁说没有用?神武大将军正是因为读了书,胸中有沟壑,才能想出计谋,打败北姜,不然光凭着一身武力,那也像是无头苍蝇,没有个方向。” 穗禾嘴皮子功夫厉害,红英吵不赢,便垂下脑袋,撇起嘴,嘀嘀咕咕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东越史书上最出名的将军应该是飞虎将军周策,可她们口中却一直提到“神武大将军”,打败北姜的神武大将军?文状元出身的神武大将军?是何许人也? 江辞皱了皱眉,她自认为已将东越史书读得滚瓜烂熟,却对这个神武大将军毫无印象,便好奇地问道:“你们所说的神武大将军是什么人啊?” 说到神武大将军,红英来了兴致,猛地抬起脑袋,欢喜地说道:“神武大将军江辞啊,那可真是骁勇善战、女中豪杰!现在她可是我们青阳郡的骄傲呢!你到镇上去打听打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红英眼睛里闪闪发着光,“想到神武大将军跟我一样同是青阳郡的人,我就莫名地觉得自豪。” 说着说着,她眸光忽然黯淡了下来,“可惜了,天忌英才,居然让她英年早逝。” 神武大将军……江辞? 这段时间她一直待在农妇家,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这个院子里,一时还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如今,听到自己居然成了神武大将军,江辞又喜又悲。 喜的是她知道这个称号绝对是李承霖的手笔,她果然懂她。悲的是寿命寥寥无几,却不能够再与李承霖见上一面。 不过,已经足够了。 她想起被赶出学堂的媛媛,想起被丢弃的苗苗,想起饱受丈夫欺凌的石若梅,想起朱雀门左门外那个女童…… ——那个镇定自若的女童,那个摸着她状元袍上的鹭鸶的女童,那个说着会像她一样光宗耀祖的女童。 李承霖即位后,短短三年多的时间,便顶着巨大压力做出了许多改变。 其一,在学术氛围最浓烈的玉门学宫附近设立女子学堂,让玉珠公主和玉照公主作为带头人,进入女子学堂读书,让天下人看到皇室的态度,再慢慢推广至全国。 从此,千万个像媛媛那样的女童,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坐在学堂里读书。 其二,修改增添东越律法,设立遗弃罪和虐待罪,凡父母长辈无故遗弃孩童、虐待孩童者,均罚款坐牢,孩子交由公家来养。 自此,山林中、河沟边、道路旁,女婴啼哭的声音少了不少。 其三,倡导婚嫁自由、和离自由。此后东越伴侣感情不和的,只需其中一方上报官府,便可登记和离,从此二人再无瓜葛。 这条诏令,保护了像石若梅那样饱受伴侣欺负的人,让她们能逃离黑暗的漩涡,开启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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