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她只是模模糊糊地和她说了两个字, “睡吧。” 在彻底入睡之前,她知晓,孔黎鸢将她的戴着戒指的手牵得很紧。 于是她又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拍了拍孔黎鸢的后脑勺,想再说点什么。 但下一秒就果真睡了过去。 直至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极为剧烈的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还混杂着一些淅沥而模糊的水声。 她猛地睁开眼,心跳很快很快。 一摸身旁,是凉的,空的,没有人。彼时,黎明还没浮出,深夜还在她眼皮子底下凝视着她。 整个房间是黑的,但淌了一些窗帘的灰蓝色进来,像公路电影主角分别之后的梦醒时分。 付汀梨茫然地在黑暗之中环顾四周,她找不到孔黎鸢。 但她相信孔黎鸢不会把她扔下。 于是有些费力地撑着自己站起来,随意套上一件充盈着桂花气息的T恤,光脚踩在地面,刚踏了一步。 她自认为脚步声很轻。就在这个时候,浴室的细小水声还是停了。 这一刻她有种难以言明的直觉——孔黎鸢就在浴室里。 没有开灯,或许是站着,或许是坐着,一个人,孤零零地,躲在一个潮湿密闭的空间。 她们中间只隔着一扇单薄的玻璃门。可孔黎鸢在门里面想什么,做什么呢? 付汀梨没有拄拐,而是用手撑着,一步一步往那边走过去,皮肤隔着金属戒指抵在墙边,有些疼,有些凉。 但她已经认定这是她们的婚戒。 她艰难推开那扇异常单薄的门,灰蓝色光影跟着她推开的缝隙淌进去,隐隐照亮一个被水浸透得有些模糊的女人轮廓。 当然是孔黎鸢。 湿气疯狂地往外涌,孔黎鸢靠坐在冰凉的墙面,湿着头发,穿一件印花T恤,光着腿。 弓着背,脸埋进膝盖之间的空隙,蝴蝶骨从湿透的T恤中往外凸起。 像是蜷缩在孤独空间的幼鸟,不被人发现就会永远被囚禁,直至生命悄然凋谢。 “孔……”付汀梨恍惚间张唇,只说了一个字,喉咙就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孔黎鸢像是发现她的到来,微微抖了一下。紧接着很迟钝地抬头,目光迷茫。 直到很漫长的一段留白之后,才像是终于聚焦,认出她是谁。 然后垂了垂睫毛,对她有气无力地笑一下,“是不是把你吓到了?” 付汀梨很缓慢地撑着自己走过去,光脚淌着浴室里那些冰冷的水。 也许她在这一刻应该说些什么。但她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一个连说话都困难的小孩。 于是她只是走过去,在孔黎鸢格外迷离的目光下,坐在了她旁边。 受伤的腿本来悬着,但孔黎鸢很配合地将腿垫在下面,不至于让她石膏也浸到水。 腿贴在冰冷的瓷砖上,连皮肤都紧缩。但她没有退缩,只是这样坐着。 因为她知道孔黎鸢现在大概觉得很热很不舒适,但这种时候这个女人的体温却很凉。 于是她有些鼻酸地展开双臂。 孔黎鸢就很顺从地将脸埋进她的锁骨,整个人快要蜷缩在她怀里。 浓烈而缱绻的桂花气息飘过来。付汀梨主动说,“这个沐浴露的味道很好闻。” “桂花,上次在萨利哈家里用的那种。”孔黎鸢笑了一下,但声音很没有力气,“后来我就一直在用。” 付汀梨的心口泛起涩意,她不知道孔黎鸢在北疆那段时间到底有多开心。 才会在回来之后买很多萨利哈给她们的糖果,用同样香味的沐浴露。 “我也喜欢。”她只能这样说。 “你不要担心我。” “我没有。”付汀梨知道自己撒谎了。 孔黎鸢大概也知道她在说谎,试图和她解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就是做了一个梦,然后觉得好热,想起来洗个澡,洗了之后还是热,就在这里面坐一会,觉得比在外面舒服。” “做了什么梦?” “梦到火。” “是那场火吗?” “是,火烧得很大,我很热,然后她掐住我,说我已经得到这个世界上太多太多爱,所以最应该在爱里死去。” “这句话不正确。”付汀梨紧紧抱住她,一遍又一遍地强调,“不正确。” “好,不正确,不正确。”孔黎鸢才像是在哄她的那一个。 付汀梨却能听出来女人呼吸里的杂乱,于是她用力抱住她快要被折断的背脊,知晓这一切还是终于来了。 她早就猜测,如果是那么风平浪静的一件事。 如果是接几个吻、做几次就能忘记这一切,那孔黎鸢不会让自己孤独游离在这世间这么久,只为了让她不被自己困住,可以想走就走。 可她还是低估了心疼这种情绪的强大。这几乎让她变成一个盲目到想要胡乱求医的人。 她用手指抵住孔黎鸢的后颈,想要疯狂地按住她的唇,甚至想咬她一口,用疼痛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可是在这之前。 滚热的液体先淌到了她的喉咙。这很直接,很像是给她一把刀,挖她的心割她的骨。 又像是有一把火,从骨头缝隙里透进去,洇进她的五脏六腑,烧尽她的血。 她的手无力地缩了起来,紧接着,很迟缓地意识到——孔黎鸢哭了。 孔黎鸢怎么会哭呢?那么强大那么无坚不摧的一个人…… 污蔑她谩骂她的谣言没让她哭,那一场燃烧一切的大火没让那个十岁就所向披靡的孔黎鸢哭,被无数个利益方逼到孤立无援的境地没让她哭,就连在悬崖边那一个吻里她只是掉了一滴咸涩的泪…… 究竟是什么事,会让这个人在这个时候哭成这样,到了全身发抖的地步? 付汀梨慌乱到几近要将这一个真真切切的事实认作荒唐。 而这个事实很快便将她压得动弹不得。过了很久,那些滚烫的液体变得更为真切时,她不得不颤抖着声音问, “你哭什么啊孔黎鸢?” 在这一个问题之后,孔黎鸢将她抱得更紧,一滴又一滴滚烫的液体淌到她的颈下。 她好想替孔黎鸢擦眼泪,可偏偏这个女人无声无息地环抱住她,哭得也无声无息。 良久,孔黎鸢终于发出声音,气息紧贴着她的肩胛骨,有些凉, “我心疼你。” “你怎么会心疼我?”付汀梨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你推开这扇门,看到这样的我了。”大概是因为在哭,孔黎鸢说得很模糊。 付汀梨恍惚间看向被她推开的这扇门。 雾面玻璃被水汽充盈着,很模糊,映着抱在一起的两个年轻女人,淌在灰蓝色的地面,敞开的皮肤都漾着水光。 一个仰靠在墙边,受伤的腿搭在另一个人的腿上。另一个人把脸埋在她的怀里,背对着这扇门,蜷缩着。 很亲密很狼狈,像拥抱又不只是拥抱。 一对崭新爱人之间的拥抱,映出来的影子竟然很像是生长得奇形怪状的怪物。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知晓孔黎鸢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只觉得由孔黎鸢来说这句话,简直太过荒唐。 她有什么好值得让人心疼的,刚和乔丽潘团聚,又刚和自己爱的女人结了婚,腿上的石膏也快拆了,回国就有一份自己满意的工作。 她没什么不好的。 “是我自己想要推开这扇门,想找到你,想看到你的。”她轻轻地碰一下孔黎鸢温凉的手。 两枚戒指抵在一起,好像凭空发出轰鸣,坚韧地叫嚣着已经圈在一起的爱意。 她突然很想亲亲这个女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孔黎鸢却将沾满泪水的鼻尖,贴紧她的心肺, “你本来可以,不用爱我这样的人。” 这个说法简直毫无道理。在这一刻付汀梨想到很多话可以用来反驳。 但她抚着孔黎鸢濡湿的发,只轻轻说了一句话当作回应, “可我就是爱你。” 水龙头已经关闭,但还是有滴滴答答的水淌下来,递在湿浸浸的瓷砖上。 孔黎鸢的呼吸声就隐藏在这一滴一滴的水里,稀薄而缓慢。 滴了七八滴之后,付汀梨又提出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在哈萨克语里,爱人应该怎么说?” 孔黎鸢只是沉默。 付汀梨静静地盯着她敞开的细瘦后颈,又继续说, “不只是你学过的Joldas,还有Ainalaiyn,也可以用来表示爱人。” “这个词是有来历的,它最开始描述的,只是一个哈萨克治病术士在治疗病人时,会绕着这个病人旋转,由此将病人的疾病转移到自己身上的故事。”[1] “这是一种伟大而无穷无尽的爱,于是被哈萨克人用来称呼最亲密的爱人。” 孔黎鸢还是没抬起头来看她,只是轻轻笑了一下,然后提出了一个很迷惘的问题。 “可我真的值得这种爱吗?” “这个世上没有谁是不值得被爱的。” “哪怕我会给你带来坏的一面?哪怕你推开门看到我这个样子会觉得难过但我还是让你看到了?哪怕我明明知道你的腿受了伤还让你在这里陪我,拖着你不让你离开我?” “我没有想要离开。” “我知道你想陪着我,也知道你心疼我。但如果我不是这样一个人,你不必爱得这么辛苦。如果这时候我不在这里,你也不必坐在阴冷潮湿的地面……” 这个被抛却在脑后的问题终于还是来了。付汀梨知晓她们无论如何都避不过。 以前,她觉得她和孔黎鸢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她太天真,她总是自厌。 而到了如今,她只觉得她们是两个很类似的人。 ——都很天真,很稚嫩。 试图在这个崩坏的、病态的时代,义无反顾地做一个逐梦者。 试图抓住爱这条亘古不变的真理。 “我妈之前对我说过,我们两个都是把‘爱’这个东西看得很高很重的人。我之前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现在我知道了,这绝对不是坏事。因为如果我们不是这样的两个人,就不会遇见。我说我们结婚吧,除了你不会有另外一个人,下一秒就在那个废弃教堂给我戴上戒指。” 外面的光影淌进来,好像已经变亮了许多,好像已经快要接近黎明时刻。 付汀梨能感觉到,孔黎鸢正在紧紧地抓住她,这是一种肉眼可见的回应。 于是她敞亮地笑一下,“你之前问过我,爱到底是什么。我和你说,爱当然是很好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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