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是也有真的呢?”孔黎鸢低头,用脚尖点了点光弋椛圈的边界。 “得从你嘴里说出来的,那才是真的。”良久,付汀梨说,“网上那些通稿,我不看。” 孔黎鸢很淡地笑了一下,“我可不是你,什么假话都不说的。” “谁不说假话——”付汀梨说了一个字又顿住。 因为就在这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轰隆隆的火车声响,撕着风声呼啸而过。 孔黎鸢确信,她们两个都听到了。 有一瞬间,她感觉像是回到了那个从夏夜里漏泄出来的加州。 她们中间没有隔着这座怪诞雕塑,而是仅隔着一张随时可以打开的车门。她弯腰,她低头,她们马上会接第一个吻。 可火车声太过遥远,只持续短短一秒就消散。无声的空寂将孔黎鸢拽了回来,她们仍旧分立在雕塑两端。 她存在,或者目睹,都会加重她的难堪。 以至于孔黎鸢有些反常地想——如果早知道是现在这样,付汀梨当时还会和她接第一个吻吗。 “不过这种不好听的声音,对孔老师来说应该,算是家常便饭吧?” 直到付汀梨再次出声,断句有些奇怪,似是怕提到她不想说的事情。 可孔黎鸢没什么不想说的,也没什么在意的。因为她向来不爱自己,那些声音再不好听,也从没让她觉得不好过。 孔黎鸢轻轻“嗯”一声,“所以我说你可以多去看看我的黑稿,多了解我。” 停顿一会,语气松弛地补充,“至少下次,就不会第一时间只觉得丢人了。” 付汀梨被她似是自我讥嘲的话逗笑,厅下的影子都活泛起来,笑得晃晃悠悠的。 笑了一会,又轻轻地说,“其实刚刚你走过来的时候,我还觉得多丢人的,想我好端端的蹲着做什么呢?” “要是我从一开始就站着,现在也就不会躲在雕塑后面不敢出来了。” “现在不是站起来了吗?”孔黎鸢说。 “对啊,站起来了。”付汀梨笑着说,“也感觉好多了。” 然后又客气地说,“我差不多要进去了。谢谢你,孔老师。” 孔黎鸢盯着那截影子,最终转身换了个方向。她没有说“不用谢”。 只是静了一会,又说了一句, “不要忘记给Nicole点赞。” 等荣梧上完厕所赶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孔黎鸢已经站在大门口,仍是靠在门边,目光垂着,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她跟着孔黎鸢的视线,去看那个矗立在偌大客厅的巨大雕塑。 典型的荒诞风格,披着薄纱的女性雕塑,脚踝戴着镣铐,背上是无数只飞鸟,蝴蝶骨处生长着延伸到颈下的翅膀,翅膀上是尖刺,刺入脆弱脖颈,脸上表情说是平和却又有几分怪诞——是私厨老板的得意之作。 荣梧听了老板介绍时候的一嘴,说是寓意生与死共存。虽然在场的人也多半没在听就是了。 这样的雕塑放在吃饭的地方的确有些可怖。难道孔黎鸢也这样觉得? “孔老师?”她试探性地问,“那我们现在回去吗?” 孔黎鸢这才好像回过神来,从倚靠着的门边挺起背,问她, “我今天还有通告吗?” “没有了。”荣梧在饭局之前就已经确认好之后的行程,“明天下午两点开工,上午有个采访。” “那就回去吧。”孔黎鸢说,却又停下脚步,思忖了一会,“去我之前住的那边吧,离这里近,但是离片场比较远,你明天早上不用来接我,我可以自己开车去片场。” “好。”荣梧利落地应下来。 走出门,孔黎鸢又停下脚步,已经是夜,郊区的风有些荒凉,刮得人脸上有些疼。 荣梧把手上拎着的羽绒服给孔黎鸢披上。 孔黎鸢将肩上的羽绒服扯紧一些,下半张脸抵在羽绒服领口,冷不丁冒出一句,“荣梧,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荣梧有些懵。 孔黎鸢缓慢地踏下一级阶梯。 又回头望她,又像是没有在望她,只在望她身后的什么东西。 但话还是对她说的,声音很轻,“你有没有认识的人,长得凶气场足不好惹的,得会开车,最好是女性。” “啊?”荣梧有些恍惚地想,这不就是你吗。 但看着孔黎鸢眼底快要把她淹没的漩涡,吞了吞口水,也刻意压低了声音,作答, “还真认识一个。” 孔黎鸢点点头,后续都没再说话。就在荣梧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过去,扭动钥匙把车发动后。 又看见车后座的孔黎鸢,在流淌的昏暗光线里说,“那你问这个人今晚有没有空,帮我接个人,我给她开工资。” 停顿了几秒,似乎是考虑到现在的时间,补充一句, “如果方便来的话,她可以任意开价。” 荣梧很惊讶,“现在吗?” 孔黎鸢往车窗外瞥了一眼,这个位置只能隐约看到雕塑的翅膀。 她盯了一会,笑了笑,然后说, “当然,就现在。” 高大宽长的黑色商务车从私厨门口开走,徒留一串深沉而闷响的轰隆声。 而这串轰隆声传到私厨客厅的巨大雕塑后,就变为了极为小极为遥远的闷隆。 几乎比刮到耳边的风声还要小。 付汀梨搓了搓自己冰凉僵硬的手,又呼了一口白气 她从雕塑背后转过来,有些艰难地仰头看了看雕塑的表情,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大概也和这个雕塑差不多。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却已经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是从包间里面在议论她时开始的吗?还是从……看见孔黎鸢从另外一个包间出来,然后听到别人在议论她时开始的呢? 她分明只是肠胃不太舒服,吃不了太辣。但这家私厨主打湘菜。 于是吃到一半,她摇摇晃晃地来到厕所,把刚刚吃下去的事物吐得个稀里哗啦。 扶着墙出来的时候,看到了这个雕塑。遇到了私厨老板,老板说她怎么脸白得这么吓人,给了她一颗店里的话梅糖,然后见她对雕塑有兴趣,于是又聊了几句。 然后就是那些话。一些她的老同学,用那种看热闹或者是调侃似的语气,议论她的现状,揣测她来参加这次聚会的心理。 老板大概也听见了,尴尬地笑了笑,找了个理由离开。她也对老板笑了笑,坦然地目送老板飞快地逃离她的视线。 其实那些人没在这件事上多夸张,她的现状也的确如此。 只是她有件事想不通,也只因为那句“这种富家女”。 她是哪种富家女呢?难道她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很坏的人吗?与他们同学过的一年,她有对他们做过什么坏事吗? 没有吧。付汀梨自觉乔丽潘的教导足够严格,并不会让她形成飞扬跋扈的性格。 况且在她从前对自己的认知里,她并不以“富家女”来给自己打标签。 怎么落魄了之后,反而会有人将她认定为“这种富家女”呢? 想来想去,付汀梨不认同这个标签。 所以她只是愣怔地听着,脸色也倒是白了几分,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听了那些话真有点伤心。 直到她看到孔黎鸢。 她第一个念头是,什么时候她已经能仅凭一个背影认出孔黎鸢了? 下意识的动作是,将自己露在外面的外套衣角全都敛起来,谨慎地躲在了雕塑背后。 姗姗来迟的疑问是,她为什么要躲? 最后看到孔黎鸢缓慢地走到雕像的另一面,与她无声无息地对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她没有想象中坦然,也没有办法忍受在这些话发生之后,孔黎鸢望向自己的目光。 仿佛这些尖锐的话,没有孔黎鸢落在她身上的半分目光伤人。即便她从来都摸不透孔黎鸢的目光。 于是她藏起来。就像无法忍受孔黎鸢看到她狭窄的二十平米出租屋。 她听到那些人说,给她卖的车抬了价。她记那些车分明都被压了价,因为她从国外回来不懂国内行情,所以后续查到是中介赚了极大的差价,可那时已经追不回来。 有个人还说怕她找他们借钱。她分明没有借钱的意思,而说这话的这个人,在她在场的时候还笑着打趣说:欢迎啊老同学,这得七八年没见了吧。 他们还说她沦落到打杂工很惨。付汀梨差点也觉得自己真惨,可仔细一想,自己在剧组打杂工也真没吃什么苦,李维丽拜托美术组组长照顾她不说,闻英秀还说要在片尾名单加上她的名字…… 付汀梨就这么在雕塑下躲着。 等孔黎鸢走了,车声也传远了,她才呼出一口带着颓丧味的白气。 调暗的手机灯光映在脸上,她用着发僵的手指滑开屏幕,界面已经停留许久,是她在观察雕塑的时候顺手打开的,里面是一个更新不久的动态。 来自账号Nicole_echo。 她的目光顺着照片一张张的淌过去,给新更新的动态点了赞。 只移了一个步子,脚麻得人都跟着浑浑沌沌起来。手也有点痛,像是被割伤了似的,是被手机边缘硌出来的。 大概是发呆的时候,握手机的力道有些重,在手指上留下一道红痕。 估摸着吃得也差不多了。她很干脆地推门进入包间,包间里的人瞬间噤声,目光齐齐向她望过来。 看来这场围绕在她身上的议论一直没有停止。 “你们还没聊完啊?”付汀梨很轻描淡写地说。 刚刚说她“这种富家女”的人尴尬地笑了笑,“汀梨……你怎么上厕所这么久啊?菜都吃完了。” 付汀梨一屁股坐到座位上,看着环顾在她身上的视线,轻叹一口气,“怕你们有事要谈,我在的话你们不好施展手脚。” “……”一阵诡异的沉默过后。怕她借钱的那个人出来打圆场,“哎呀这不是大家都在关心你吗,怕你家里出事,还听着我们说些花钱讨生活的东西不开心。” 付汀梨平静地说,“是有些东西我不该听,看你们都吃完了,那是不是该走了?” 利落地提起自己的包,临了还笑着说,“我不是来和你们借钱的,AA麻烦算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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