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说,视线却是望着孔黎鸢的。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带旅游团的向导,只能说是熟悉地形所以能在这段雪路里比其他人都更容易上手一些。但没安排过这种事,头一回被迫带人,就遇着了一个棘手的大明星,还是个病号。 这小姑娘虽说挺不怕吃苦的,但现在也是个病号。加上他这个瘸腿,眼下就是三个病号了。 他从昨天晚上得知封路就开始惆怅,怕人家要求高,又在这破困的小村子里挑三拣四,闹得鸡犬不宁。 但这大明星听了这话,只笑了一下。一双坦然大方的眼睛亮瞎他的眼,里头就干脆利落地写着“不在意”几个大字。 然后还在听他说这事的小姑娘,也笑了一下,眼睛弯成了一条缝,重新摆弄起手里的手机。 等他说完了,羸弱地笑着,给他打了一针定心剂, “没事的向导大哥,我们都能吃苦。再难走的路也都走过的。” 就是有气无力的,声音轻得都快听不见了。 这两个人真是古怪,明明在车上的时候都不挨边坐,客客气气的。 反而被这么一场雪一盖起来,一下好多他看不懂的东西跑了出来。 都被折腾得那么不像人样了,得知要被困这么一遭,看上去却比去喀纳斯的路上还轻松。 难道真是那什么电视机里演的患难见真情? “成!那我去给你们找住的地方了啊!” 向导心里觉得糊涂,但嘴里还是一口应下,临走之前,又叮嘱了几句, “你们等会打完针,可以去外面的小饭馆里吃点东西,我吃过了。” “然后电话刚刚也记着了哈,有事的话记得联系我!” - 等付汀梨那瓶水吊得差不多了,孔黎鸢那通费事费时的电话也差不多打完了。 付汀梨零零散散地听了些进去,就觉得当女演员还真不简单。 孔黎鸢一个人被困在这里,如果真的时间长,影响的不止有剧组后续的拍摄,还有一些其他通告和线上活动。 眼下孔黎鸢连手机都掉了。 和外界联系的方式都变得如此麻烦,只能借她的手机给经纪团队打电话。 她们刚刚又翻来覆去地找了一通,没在救助站找到孔黎鸢的手机。 又问向导,向导也说在拉行李箱回来的一路上,没看见有手机的踪影。 付汀梨望着倚靠在墙边的女人,时不时望她拉下口罩透气而显得单薄的脸,望她垂在阴影里的眼睫。 她没从孔黎鸢身上看到一点迷茫和难以应对。 哪怕这个女人刚刚才从四十度高烧里解脱,没有手机只孑然一身地站着,但在任何人面前,只要是清醒的,只要是可控的,就难以显露出那份软弱和不安。 再回想起那个雪地里趴在她肩上发抖的孔黎鸢。 付汀梨竟然已经觉得生疏。 许是感应到她夹杂着复杂探究的眼神,孔黎鸢抬了一下眼。 付汀梨立马把眼神收回去,重新投在那瓶所剩无几的吊水里。 药水里点滴涟漪不断,她希望自己眼底没有流露出莫须有的东西来。 ——比如同情或者心疼。她知晓这两种情感都非孔黎鸢所需。 “药水吊完了?” 孔黎鸢挂了电话,走过来,把手机递给她。 “你电话打完了吗?”付汀梨接过手机,微微垂眼,又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耽误的事很多?” “不多,就是一些杂事,反正我这次也是提前过来的,行程正好能卡住。” 孔黎鸢似乎也在盯着她的吊瓶。 付汀梨“噢”了一声,说“那就好”,然后又抬了抬手臂, “我觉得这水吊得差不多了吧穆医生——” 她扯着有些嘶的嗓子喊。 “来了。” 穆医生坐在桌边,正端着一杯茶,好像是已经看了她们好一会,脸上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走过来,瞥了一眼吊瓶,“是差不多了,拔了针就走吧你们,我也正好下班吃饭。” “你们这是轮班的吗?”拔针的时候,付汀梨和穆医生搭话。 “轮啊,不过就四五个人,遇上这么一场大雪,也累得迷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穆医生利落地给她拔了针,棉签按住那渗血的伤口。 回了几次血的针拔出来有点疼,付汀梨皱了皱鼻子。 “疼啦?”穆医生问。 “疼。” 付汀梨压住手腕不敢动,然后又盯了穆医生那张年轻脸庞好一会,犹豫着还是有些好奇, “穆医生你看上去不像是本地人,怎么想起来这当救助站的医生了?难不成做公益?” “我——”穆迟雪刚说一个字。 就瞥见刚刚让位置给她拔针的孔黎鸢,把手伸过来,接过她给人按棉签的手。 抬起眼望她,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来吧穆医生。” 然后就轻轻压住了那根棉签。 话被截断,棉签被抢走。 穆迟雪没往下说,只又笑了一下,把残局收拾好。 端着盘子本来都打算不计较地走了。 但一转眼,又注意到两人之间静默得有些古怪的氛围。 在心里暗叹一口气,转过身来,朝付汀梨眨了眨眼, “想知道的话,下次告诉你吧。” “啊?”付汀梨也眨了眨眼,然后弯着眼笑, “好啊,我很喜欢听故事的。” 话落,那按在手背上的棉签力道就加重了一些。 倒不至于疼,就是一下把付汀梨的注意力给转移了。 她“嘶”一声,还没反应过来。 就看到穆医生又端起了茶,吹了两口,背对着她们,完全不是刚刚那副看热闹的姿态,而是正看着窗外的雪。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还没等她细细琢磨,手背上的棉签就挪走了,只剩下一点残余的力道。 “你就知道人家叫穆医生了?” 孔黎鸢把那根沾了血的棉签扔了,声音在她耳朵边上飘着,似乎是压低了,不让那边的穆迟雪听见。 “人家工牌上写了的。” 付汀梨小声地答,她不想让穆迟雪知道她们在讨论她。 然后又看见孔黎鸢抬眼望住她,“工牌上写了你就看这么仔细?” “我眼神好,一眼就看见了。” 付汀梨一边说着,一边伸了伸自己有些僵硬的手,有些费劲地下了床。 结果腿一软,没站稳。 往旁边一栽,然后又被一只手捞起,于是就像一团棉花似的,软塌塌地砸在了孔黎鸢胸口。 清淡的气息扑鼻而来,像一团云把她裹住。 鼻尖扑到柔软的地方。 她在一片黑里眨了眨眼,稀里糊涂的,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是——动静这么大别被穆迟雪看到又误会了,好不容易才解释清楚。 于是又赶忙抬头。 可孔黎鸢没有马上把她放开,箍住她腰的手甚至还像是迟钝地停留了一会。 然后慢慢悠悠地往上移。 像以前那样按了按她的后脑勺。 像一个短暂的带有代偿性质的拥抱,不那么温暖,彼此都狼狈,褪去上海的界限分明。 却又如此来之不易,被揉杂在一场北疆的大雪里。 先反应过来的是付汀梨。 她像从梦里清醒过来,从那个有些像是拥抱的环境里跳脱出来。 望一眼旁边并没有看向她们的穆迟雪,松了口气,然后又朝穆迟雪柔软地笑着说一句, “穆医生我们走了啊。” 等穆迟雪如梦初醒般地回过头来,露出像是根本没有看见她们刚刚那个隐晦拥抱的表情,迟钝地点一下头,说一声“好”。 付汀梨才把那口气顺下来,推着自己的行李,忍着在全身上下弥漫的钝痛感。 “走吧,孔……孔老师。” 她还是喊的孔老师,毕竟她总不可能这么当着穆迟雪的面,直接喊“孔黎鸢”。 说完之后,她没再去看孔黎鸢,只闷着头,心思沉沉地往外走。 等开了门,刺骨朔风扑面而来,刮得面都有些疼。 但一抬眼,却被面前这场风情而柔软的雪彻底吸住了目光。 沉沉的心思都像被刮走了一般。 昨天夜里急着背人出来,没心思看雪多美多漂亮。 现在到了白天才发觉,和上海飘着洒着的那点雪絮不同。 北疆的雪完全是一场绚烂多情的梦,新雪落在尖顶房屋上,整个村庄一眼望过去,朦胧又浩瀚。 这里的雪,竟然可以用纯真而热烈这个词来形容。 “北疆的雪果然好漂亮。” 付汀梨像是被这里的雪迷住,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然后不受控制地去望孔黎鸢。 而孔黎鸢似乎也和她有相同的感受,在同一时间隔着漫天的风和下落的雪望过来。 四目相对那一秒。 她想这算不算她们一起看到了北疆的雪。然后就听见孔黎鸢轻轻地说, “不可惜了。” 那短暂的一秒里,她们好像不再是活在大荧幕里的女明星,和活在老街里的落魄千金。 只是两个同淋一场雪的有缘人,哪怕就活这么一秒,也觉得舒心简单。 然而拎着行李箱在厚厚的雪里走了几步后。 付汀梨先发现了不对,她吸了吸自己有些堵塞的鼻子,看一眼在她身旁形单影只没有任何行李的孔黎鸢。 刚开始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慢吞吞地往前走着,等盯着踩雪的沙沙声走几步了,她又瞥见孔黎鸢微微敞开的眉眼。 停住脚步,“你的围巾呢?” 刚刚给她出去找水时,孔黎鸢是围着那条围巾出去的,还和她说不会被认出来。 但好像从她醒过来开始,那围巾就消失了。 孔黎鸢停在两串崭新的脚印前面,回头望一眼,然后毫不在意地说, “我手机掉了,身上没有现金。” “你等会,”付汀梨有些费力地理解现在的状况, “你的意思是,你又在这个二十一世纪的村子里以物换物了?还是用一条高奢品牌围巾,只换了一瓶水?” 这个村子人口不多,这会一条崭新的雪路上,也只有零零散散几个裹得紧紧的人经过。 所有人都在这场雪里缩着脖子闷沉地往前走,没人有心思望这两个在冰天雪地里驻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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