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叹一口气,看一眼孔黎鸢的背影,温温吞吞地跟了上去。 她知道孔黎鸢绝对不是没听到,或者是故意忽略。 而是这个女人总是如此,尽管不知前方去路,但浑身都包裹着某种既来之则安之的味道。 在安定下来的世俗中,孔黎鸢更像一抹随时会随风而逝的灰;而到了被困住的穷途末路里,她身上那种被平静所隐藏的焦躁反而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奇怪吗?奇怪。 但付汀梨自觉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她跟上孔黎鸢,在这一刻也选择跟上孔黎鸢的既来之则安之。 “这是要去哪儿?”她觉得她们在漫无目的地走。 “不知道。”孔黎鸢说的话被风吹得有些模糊,“随便走走吧。” 然后又侧头望住她,“你很担心没电的事情吗?” “本来是担心的。”付汀梨踢了一脚路边的雪,又看一眼敞亮的旷野,“但现在不担心了。” 某种程度上,她不能否认,自己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 这里太开阔了,太敞亮了。让她这颗心也都跟着敞亮开阔起来,好像回到从前,二十岁的付汀梨会因为这样的美景而觉得畅快,没有任何缘由。 “放心。”孔黎鸢又在这个时候畅快地笑一下,然后轻轻地对她说,“我不会让你吃不起饭的。” “你不会又要抵什么东西吧?”付汀梨虽然怀疑,但还是松弛地笑,“也不知道你身上有多少可以用来以物换物的。” “以物换物在你这里是什么不好的习惯吗?”孔黎鸢问。 “也不是。”付汀梨皱一下鼻,毡帽的耳罩摇摇摆摆的,“就是觉得这样不太好。” “为什么不太好?” 她就知道孔黎鸢要问。付汀梨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其实我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你不喜欢?什么感觉?” “就像是……”付汀梨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你压根不在乎自己身上的一切,也从来都不在乎自己一样。”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涌上来,而且离孔黎鸢越近,她的感觉就越强烈。 她知道也许在孔黎鸢眼里,或许在许多人眼里都是如此——她总是年纪轻又天真稚嫩。 有好友给出评价,就算说她是从小被浸泡在爱里长大的也不为过。 付汀梨在这点上倒是有准确的认知,她从小就知晓如何爱自己,也知晓在繁杂充裕的世界里播撒好意的同时,最爱自己才能活得最洒脱。 而孔黎鸢身上则有一种与她完全相反的特质。 也似乎是这种特质吸引了她,让她当初停下了那辆车,让她后来在人来人往的世界记她那么久。 她时常觉得,这个女人的内核其实是淡漠冷郁的,只不过通常都被温润柔情的外在所包裹。 但唯独在对待自身时。 她身上的薄情和不爱感变成某种天经地义的刺,对内的时候再没有一丝仁慈。殊不知,这根对内的刺,也更能刺痛人。 付汀梨知晓,这世上有形形色色的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特质,并非都要被束缚在条条框框里,也并非都像以前的她那样活着才最好。 但这种对立感、矛盾感,总是会在这种瞬间凸显出来,也会让那种被晒皱揉皱的酸胀感觉,一次又一次地在她这里浮现。 其实她不是爱说教爱教训别人的人。但这次她的确不受控制地说, “孔黎鸢,你下次能不能不要这样了。” 不要那么不在乎自己,不要那么不爱自己。 她说完这一句,没往下说更多。 而孔黎鸢留给她的是一片漫长的留白。付汀梨听到她的靴底一下一下地踏着雪。似乎在想些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们这会已经走得远了,这附近铲的雪没那么多,雪层也变厚了。 运动鞋底和高帮靴底交错。 踩着沙沙的雪,一下一下,留下两串孤零零的脚印。 付汀梨静默地跟在孔黎鸢旁边,既期盼孔黎鸢能给她一个确定的答案,又怀疑自己是否多管闲事,或者是纯粹地站着说话不腰疼。也许孔黎鸢并不觉得这样不好呢? 于是她决定打个补丁,“其实我的意思是——” “付汀梨。” 就在这个时候,孔黎鸢突然喊她,声音像是淌在旷野雪地的风里,却又好像近在咫尺。 风刮到耳边,付汀梨侧头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孔黎鸢望住她,被风吹动的兜帽在脸上投上一层清晰的阴影。然后朝她笑, “给我拍张照吧。” 付汀梨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孔黎鸢不是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也知道这件事绝非像她以为的这么简单。在这一刻她想——也许我改变不了这个女人。 但这并不让她觉得恼人。她只是笑一下,然后说,“好啊。” 她没有拒绝,而是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电量,“只剩百分之六了。” “你要在哪里拍?” 她环顾四周,发现她们周围的雪已经很厚了,房屋也已经变得散落起来,路上也没再见到其他人。 “就这里吧。” 孔黎鸢踏着厚厚的雪层,高帮靴都埋进去,雪到了膝盖的位置。 而后费了些力气,走到一棵形单影只的树下,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你别过来了,这里的雪厚。” 一句话陆陆续续传到这边,被硕大的风吞了好几个字。 付汀梨又戴着把耳朵都捂住的毡帽,勉强听清了是什么意思。 她把电量紧张的手机举起来,对准枯树下的孔黎鸢。 “好!”她几乎是需要喊着,才能把声音传过去。 然后又看小小的取景器,铺天盖地的雪层形成一个格外空旷的世界,柔淡阳光泼映着孑然无依的一棵枯树。 树下站着一个女人,穿宽大厚重的羽绒服,头顶暖白云层坠下来,像是站在堆叠云层的缝隙里。 她自己就像是一团飘来飘去的云。 “你好了吗?”付汀梨大声喊,声音在空旷的雪地里显得尤其高亢。 然后又盯着手机屏幕的电量,只剩下百分之四了。 再看镜头里的女人时。 发现对方将手插在兜里,微微垂着头,好像在调整姿势。 付汀梨把镜头推近。 孔黎鸢的眼睫正细微地颤动着。她从没见过孔黎鸢用这种的姿态面向过镜头。 她是活在镜头里的人。 怎么会在面对她这么一块小小屏幕时显得那么束手束脚,在偌大的世界里给人一种类似孤立无援的错觉。 以至于她突然想走过去。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但刚刚往前踏一步,镜头就抖动摇晃一下,她清晰地瞥见,从堆叠的云层边,飞过一群飞鸟。 “孔黎鸢!” 她喊她的名字。 孔黎鸢在屏幕里抬头,风将她的兜帽吹落下来,将她的头发吹得很乱。她们中间好像隔着层淡蓝恍惚的风,付汀梨看不清她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 “看!那边有小鸟!” 能在这冰天雪地里瞥见如此鲜活的生命,付汀梨异常兴奋。像在加州那一次,她在清晨瞥见批着晨光的飞鸟。 她将镜头对准天边的那群飞鸟,里头晃了一下,光线变暗了许多。转眼瞥到右上角显示电量只剩百分之一。 她连忙把镜头再次移下来,缩小焦距,对准那一片景。 手机取景器里的光又在这一瞬变亮了一些。 偌大雪野,灿黄日光晕成极大的光圈,女人被笼罩在这个巨大光圈里。 微微抬起下颌,望天边飞过去的鸟。整个人模糊不清,但露出的下半张脸清晰而浓烈。 付汀梨按下拍摄键。 ——女人和飞鸟的画面就此被定了格,留在她的手机里。电量用到了底,手机在这张照片后自动关机。 她有些遗憾地收起手机。 阳光泼到她身上,一步一步的踩雪声又踏到了耳边。须臾之间,孔黎鸢身上的气息飘到了她身边。 “拍到了吗?” “只拍到一张,哎,本来应该多拍几张的。” “这次不是连小鸟也拍到了吗,那就不可惜。” 她听到孔黎鸢这样说。 抬头望到近在咫尺,孔黎鸢在模糊光晕里朝她清晰地笑。 那一秒,她不讲道理地在北疆的雪里偷偷许下一个愿望,希望自动保存能在这一刻特别管用。 留下一张未知是否保存的照片后,手机彻底罢了工,在这冰天雪地里成了一块揣在手里还嫌冷的砖头。 但她们没有马上顺着路折返回去,而是又在辽阔延绵的雪境里,慢慢吞吞地走,没有人再说什么与这里无关的事情,只是默契地甘愿被雪地包围。 天空是淡淡的瓦蓝色,映得格外纯净的雪也染上一点蓝。 大风穿透她们的身躯,将她们坚韧而柔软的骨骼吹得越来越一尘不染。 那些琐碎的生活边角料都被风吹成一抹消逝的灰,在这样敞开的雪川旷野里,在头顶这轮崭新的太阳下。 一切都不算什么了。 付汀梨不知道孔黎鸢是不是也在这么想,又或者孔黎鸢在顺着这条不知道方向的路,思考阿鸯来到故乡的心绪和情感转变。 她们只静静地并肩往前走,时不时聊几句冷不冷,时不时注意头顶的毡帽有没有戴好,时不时注意天边再有没有飞鸟飞过。 等走到实在不能往前走了。 才开始折返,顺着她们踩来的脚印,找寻回去的路。 付汀梨看着两排脚印,突然觉得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像是空了一大块地。 像是内心有个小人在叫嚣,疯狂地敲动着她的心脏,渴求她把这里的风和雪都装回去,却怎么都装不够。 这里好像一个世外桃源。 而她和她真的很像两个风尘仆仆的同路人,不是因为封路被困在这里,而是携着一颗贫瘠枯竭的心而来。 从这里捧着源源不断的生命力,然后再有气力继续往前走。 她踏着厚厚的雪层,印着孔黎鸢的脚步。从此下定决心,离开北疆之前,要再来这里一次。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7 首页 上一页 64 65 66 67 68 6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