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会看到这些话的。” 孔黎鸢倚靠在木质靠背上,被红光染得好似一片单薄的剪影。 她静静地坐着,像是快要沉到地平线以下,连呼吸都溺亡,再给不出任何回答。 “你不怕她也会误解你吗?”黎桥注意到她用力到泛白的手指。 “她不会的。”孔黎鸢的睫毛在模糊的夕阳下,终于沾上一点偏红的色调,毛茸茸的。 “她说过,只要不是我自己和她说的东西,她都不信。” “那你准备和她说这件事吗?你这几天都在疗养院的事。” 在这个问题之后,孔黎鸢就不说话了,一种很典型的防御姿态。 “好吧,随你咯。”黎桥耸了耸肩,没有再继续问。 只是眯着眼吹了一会风,然后又指着疗养院公园里一大群涌进来的人, “这是新来的一批义工,专门聘请过来逗那些小孩子开心的,都签了保密协议的,你放心,不用刻意躲到房间里。” 疗养院的确是住着一些被家长安置进来的孩子。孔黎鸢没什么心思注意,因为她一开始住进这个疗养院时,也只是一个孩子。 那时她成日成夜地想要逃出去,潜过那个偌大而冰冷刺骨的湖泊,爬过充满着尖刺的围墙,偷过疗养员的衣物打算偷梁换柱…… 毫无意外,她这些小儿科的计划均以失败告终。 后来在一次自以为缜密的逃亡计划中认识了黎桥。 再后来,疗养院换了一个老板,从旧金山搬到洛杉矶,比过往的环境舒适得多,时间安排更合理,充分给予住进这里的人的自尊感和自由度,不再强制让每个人都待在房间里,只给一小片自由活动空间。 也不再像精神病院一样管理,而像是一个隔绝社会环境的世外桃源。渐渐的,她竟然心甘情愿,在每个夏天都住到这里来。 从前梦寐以求能逃出去、不要再来下次的地方,已经成了她现在唯一可以逃避的安身之所。 孔黎鸢顺着黎桥的手指方向,懒懒地往那边瞥了一眼。有几个穿着偌大玩偶服的人,正在逗弄几个穿住院服的孩子。 “知道了。”她轻轻地说。 黎桥“嗯”了一声,似乎又盯了她一会,然后笑着说一句“那你再看会夕阳”,就双手插兜,不知走到了哪里去。 孔黎鸢还坐在木椅上,看那只瘦骨嶙峋的小猫歪歪扭扭地在暮色里走,被包扎过的腿上沁出点血迹。 不知道是从哪里跑出来的,怎么偏偏就跑到这里来?这可不是一个好地方,这里的人,也大部分都不是好人。 孔黎鸢这么想着,便看到小猫突然被一双手抱了起来。是一个容貌明丽的妇人,穿疗养院的义工服,淡蓝色的Polo衫,大概四五十岁,黄棕色头发,力气很大,将小猫轻轻松松地抱起来之后,揣在怀里笑眯眯地摸了摸。 然后就往孔黎鸢这边笑着望过来。 孔黎鸢看到这个人慢悠悠地走过来,看到这个人有着一双偏褐色的眼睛,看起来是中国人,甚至有点像哈族人。 她觉得自己不太理智了,怎么会在加州的疗养院看到一个哈族人? 还觉得那双眼睛很像是付汀梨。 付汀梨——这个名字从心底冒出来,很像是一片蔓延开来的野火,将她视野中的所有都烧成靡艳的火红。 付汀梨想起她的时候也会这样吗?付汀梨现在在做什么呢?是看到那些热搜词条后皱着脸担心她?还是静静地等着她回去解释? 又或者……是通过荣梧询问她的状况,可为什么,荣梧又没有告知任何付汀梨寻找过她的消息。 她发现她把那张照片偷走了吗?是根本没发现,还是发现了却还是安静地等她还回去? 她在想她吗?像此时此刻,她想起她,就像潮水一发不可收拾一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是像过往一样,只要她不去找她,她就绝情地当作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这个人好像从来都这样,有时候天真,有时候却又弋椛残忍果断。 那天之后,付汀梨在做什么呢? 她那天,好像都没有对付汀梨说过一句生日快乐,那在她们的生日之后,付汀梨过得还好吗?没有她一直去找她,她会不会过得更轻松一些? 也许那天她不应该去找她。如果她那天没去找她,也许付汀梨在看到新闻时的反应会比现在轻松。 一个随时撒播着爱意的人,如果在她们一起过完生日的第二天就看到这样的新闻,看到新闻说她“虐杀小鸟”,看到视频里的她是那个模样…… 那付汀梨会怎么看待她这件事,又会怎样度过这一天?孔黎鸢自己倒无所谓,反正发生在她身上不好的事情已经这么多。 只是觉得自己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明明知道,围绕在自己身上的,都不算是什么好事。 却还要将这些不好的、坏的、丑陋的东西,全都带给那样好那样天真的一个人。 ——孔黎鸢平静地想着这一切。 她掐握着自己手指上早就消逝的那个咬痕,在这个中年女人朝她走过来的几步里,思绪往往复复地跳跃。 像一场自说自话的独角戏,在她脑海里自顾自地上演,不受她的半分控制。 “我刚刚看到,你在给这只小猫包扎。”妇人走了过来,笑眯眯地问她。 果然是中国人。孔黎鸢想。 她没有回答妇人的问题,而是没有任何凭据地问,“你要收养这只小猫吗?” 妇人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停顿了一会,语气有些意外,“什么?” 孔黎鸢耐着性子重复,“您要是愿意收养这只小猫的话,我可以提供它所需要的一切资金。” 她改用了尊称。 妇人算是听明白了她的话,开始捂着肚子笑,笑声很爽朗,笑得喘不过来气,却还要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她, “伤都给猫包扎好了,你怎么不自己收养?” 孔黎鸢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住院服,摇头,“我不喜欢活着的动物。” “哦,这样啊。”妇人在她旁边一屁股坐下,身上是暖融融的味道。她低头,逗得怀里的小猫舔了一下牙,“那你倒是挺有钱的,连不喜欢的东西都愿意出这么多钱。” 孔黎鸢没有否认,“钱又不是什么好的东西。” 妇人听了这话,稀奇地“咦”一声。紧接着,又果断伸出手,“话说得那么简单?那你给我三千万吧。” 孔黎鸢看一眼她怀里的小猫,又看一眼她的偏褐色眼睛,不痛不痒的语气, “可以,如果你收养这只小猫的话。” 然后又微微侧头,说,“但得等我回国,确认我的资金是否足够之后,再和你具体商量这些费用。” 仿佛她在这句话里,承诺自己愿意给出去的不是三千万,而是极为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妇人被她的回答惊到,连着咳嗽了几下,才惊魂未定地问,“你到底是真大方,还是完全不在乎?” 孔黎鸢笑而不语。 妇人终于平复过来,叹一口气,慢悠悠地说,“看来对你而言,钱的确是最无关紧要的。但你会觉得它不好,还是我没有想到的。” “我倒宁愿它是个好东西……”孔黎鸢语气平常地讲述自己的观点,“那这样,我也不至于,没办法把它给我想要给的人。”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真是一个贫瘠到头的人,无论是她的爱,还是她的钱,都没办法坦然地给出去,也永远都给不了她想要给的人。 “你这个姑娘,看起来年纪轻轻的,说话这么老成,像那些看破世俗的老尼姑似的。”妇人“啧”一声,顺着小猫的毛儿,像是在和小猫说话, “你说是不是啊,她刚刚还给你包扎呢,明明是一个好心肠的人,好端端的,怎么想法这么极端?” 孔黎鸢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住院服,以及妇人身上的义工服。 ——这已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标志。 “这怎么了?”妇人并不认同她的说法,“我觉得这里的孩子都挺好的,比起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都要善良多了。” 一边摸着小猫脆弱的背脊,一边叹了口气,语气很轻柔地说,“你要知道,只有善良的人,才会生这样的病。” 孔黎鸢静静听着这些话,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只是在心里有些飘渺地想——如果不是因为对方这双偏褐色的眼睛,她不会和她聊这么久。 只觉得,人都是不讲道理的。 听到这些话,她完全没有任何想法,只平白无故想起另外一双偏褐色的眼睛。 于是,她心不在焉地打断了妇人的话,“您是哈族人吗?” 她并不奢求有这么多的巧合,在一个陌生国度,遇见一个来自同一国家,甚至还有着这样熟悉特征的人,甚至在问完之后,懒懒地抬眼看了一眼红色的天。 可妇人却有些意外地说,“你怎么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是觉得您的长相有些熟悉。”孔黎鸢觉得意外,目光重新落到对方有些深邃的脸庞上,“您真的是?” 妇人哈哈笑一下,直接用哈语回答她。她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却足以认定对方是哈族人。 风将她的头发吹乱,她恍惚地盯着面前的脸庞,觉得这张脸越看就越发熟悉。于是鬼使神差地问, “那您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再次遇到哈族人,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去年在北疆,她和付汀梨被困在禾瓦图。 付汀梨教过她一句哈语,却没有告知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付汀梨那时候笑着说,等她学得标准一些再告诉她。 那她现在说得足够标准吗? “men seni jaksi koremin。”繁杂的回忆和过分跳跃的思绪破坏了她说这句话时的完整性。 孔黎鸢正犹豫着,让妇人不要告知她意思,而是等她能够将这句话学得更标准时再问。 妇人却愣一下,然后又古怪地笑一下。笑完了,声音放柔了许多,重新教她讲一遍。 妇人口中的陌生发音比她标准许多。每吐出一个词语,她的思绪好像就被更深刻地卷入禾瓦图的冬。 ——雪层厚软,北疆的风剧烈地吹着,她手里拿着那顶温暖的毡帽,付汀梨仰靠在雪层上,用那双偏浅褐色的眼望着她笑,松软地和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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