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不喜欢的题材,不接受的内容。但是是她的两个女儿。 这是她人生最大的难题吗?比当初是否要带走林韵声还要难上一万倍。 如果她早就知道会有今天,还会带走林韵声吗? “妈……我想去找她。” 陈谨悦还站着,她拿起手机给林韵声发了条微信「你在温城哪里?我想见你」,然后将手机扣在桌上。 “你不是后天就要走了吗?” 陈芳望着女儿的眼睛,这双眼睛像她,如出一辙,却少了好多自己当年的软弱。 “所以更要去,妈……”她眼泪又流下来,“要把话说清楚再走……” 她把眼泪吃进嘴巴里,咸得发苦。 瓷杯里的茶越泡越浓,陈芳端起喝下最后一口,也苦得她皱起了眉。 她拿手指了指陈谨悦的那本小册子,她说:“我看到这本东西那天,你姐她还病着,我拿着额温枪去给她量体温。” “我开玩笑对她讲,她不在的这几天,你总是心不在焉的,还跑去影响她工作。而她又忙,恋爱也没有时间谈,所以我想让你提前回去了。” “什么……” 她站起身,热水壶里的水还温着,她又将茶杯倒满。 “然后她抓着我的衣服,说‘妈……没有啊,小谨没有影响我,她不是还有两周才收假吗?’” “后来,我出了她的房间,看到你坐在沙发上。我问你,为什么要逼着你姐给你过生日,你姐要过自己的情人节。你脸色变得特别难看,你说你没有逼她,而且不允许我去游说她。” 陈芳端起杯子,往前走,没有继续回到座位的意思,这场阔别七年的对话似乎快到了尾声。 “悦悦啊,如果你问妈妈,接不接受。” 空气凝固三秒。 她深吸一口气,说:“我不接受。” “你长大了,我和你直说,这有违常伦。” 她走到房间门前,打开门,面前是此前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箱,而如今走或不走,又走去哪里,她突然没了想法。 “但你要问我管不管得了,你妈妈我糊涂了一辈子,这次也稍微清醒了一点——我管不了。” 她关上房门,留陈谨悦一个人在门外。 她端着茶杯走到窗户前,雨还在下,青山雨雾,看不清远处的景色。 那六年里有一次林韵声高烧不退,她在家照顾她好几天才痊愈。 她烧到快四十度的时候,陈芳一夜没阖眼,守着她。听见她在梦里昏昏沉沉地说:“妈妈……” “我觉得好累……” 不知道为何过了这么多年,这件事陈芳还没有忘记。那声「妈妈」到底叫的是谁,她想,应该是声声的亲生母亲。 像林成建下葬的那天,她拿着妈妈的照片流眼泪。 她当真是没有人能说上这些话了。 而过了十几,将近二十年,林韵声还会在梦里叫着自己的妈妈,或许仍然想问她为什么生活这么辛苦?为什么一直在失去,从未有获得? 爱到底是有条件的吗? 陈芳想到这里,心像被生锈的刀剜出一片,比二十年前的那天更痛。 ——如果我早就知道会有今天,还会带走林韵声吗? ——我会的。 如果没有林韵声,她孤苦一人带着陈谨悦长大,赚不到钱,也顾不上照顾女儿,陈谨悦会长成什么样,自己的生活又是否还有希望与期待,她都不得而知。 而常伦是什么? 是那个年代无才便是德,辍学离家打工,然后赡养家里,等出了事,换来一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是贞节牌坊立在这里,有了婚前性行为便是遭人唾弃的荡//.妇。 是生了女儿便成不了人,生下儿子才配拥有名姓。 是等儿子终于娶了老婆,便更换了精神性别,从此成为有权打压她者的人上人。 所以常伦到底是什么? 她想自己没读过什么书,连同性恋是否正常都要上网搜索一下才知道答案。再深层次的呢,若没有人告诉她答案,她就再也寻不着了。 她人生的第三次冲动,是说出「我管不了」。老一辈常讲儿孙自有儿孙福,而她两个女儿,有属于自己的功课。 陈谨悦的「悦」到底该如何实现,她想她已经帮不上忙了,由她们去吧。操太多心,不如多打几场麻将,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个世界到底有无条件的爱吗? 她哪里知道。 只是林韵声下一次痛苦时,会不会叫她的名字,已经不重要了。她希望声声——唉——不要再经历这样的痛苦了。 不要流眼泪,不要觉得人生一趟没有牢靠的爱。 她再一次望着眼前的图景,青山逶迤云雾缭绕,这场雨它停或不停,山总在那里。 昵称: 51 | 空酒瓶 陈谨悦不出所料地没有收到回复。 那条干瘪的「你在温城哪里?我想见你」,被晾在了孤独的聊天框里,她此前删除了上文,而现在等不到回应。 她先给赵曼去了电话,说林韵声在温城,让她不用担心。随后给自己买了两张高铁票,一张今晚从江镇去温城,另一张后天从温城去机场。 然后陈谨悦鼓起勇气敲响了陈芳的房门,对方让她进来。 她推开门便看到坐在床边的妈妈,手里还拿着茶杯,但已经喝到见底。 她走过去,轻轻将茶杯从她手里抽出,放到了床头柜上,她说:“妈……我想今晚去温城。” 陈芳抬起头看她,末了又闭起眼睛,无奈地深吸一口气,摇着头问她:“声声告诉你她在哪里了?” “没有。” “我没有时间等她答复我了,总之先去吧……后天,后天中午我会从东浦机场起飞。” 她没有问陈芳会不会来送她。 她觉得羞愧。 沉默在房间里不知道蔓延了多久,陈芳捋了捋自己额角的头发,问:“你今晚几点走?” “九点发车……” “那吃了晚饭再走吧。” 她想这是长辈表达原谅的方式。陈芳真的如此前所说的「管不了」一样,随着她去了。 而她这次没有再掉眼泪,她说:“谢谢妈。” 至于谢什么……实在太多了。 四个小时后,她和陈芳一起离开饭馆。两辆出租车,一辆去往高铁站,一辆回酒店。她送陈芳上车的时候,挣扎了一会儿要不要讨个拥抱,毕竟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短时间内最后一次见她了。 但最终也没说出口,她想她需要找个机会,和妈妈再来一次坦诚的沟通,而不是现在用一个拥抱来安抚自己。 等陈谨悦又一次登上江镇的月台,距离上次整整过了四十八个小时。而过去这两天里,她接收了太多信息,足以让她对「爱」的认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前那辆载着月光和删除的数字信息的列车,如今到了哪里?而即将到站的列车,将把她送往何种结局,谁也不知道。 只是她无法在这样的自责,和对林韵声的伤害里独善其身,自私地离开对一切置之不理。 列车缓缓停在面前,她站在黄线后,发丝被列车带来的风卷起。而那轮月亮,今晚不在,没有到场见证她不安却果决的心。 她仍然坐在靠窗的座位,玻璃再一次映出她的眼睛,她望着其中的自己,想起林韵声流泪的双眼。 她见过三次,却不敢想象在她看不见的时刻,林韵声到底流过多少只有自己才知晓的眼泪。列车穿过没有预料的隧道,耳鸣又一次发生,她拿出手机,打开和林韵声的聊天框,一遍遍按住界面下滑,再松开,试图刷出一些新的东西。可依旧什么也没有。 她知道林韵声看得到,只是没有回复,因此没有直接打电话过去逼她和自己见面。 她想她可以等过今晚。如果林韵声愿意,那么是她的转机,如果不愿意,则是她的终局。她也会接受。 陈谨悦到达温城时,已经是夜晚十一点,她拦好出租车前往酒店。温城没有下雨,而天气预报显示明天是晴天,这是一整晚她眼里唯一的好消息。 等她到达酒店办好入住后,拍了张房间照片,发给妈妈,告诉她自己到了。 陈芳和林韵声,两个对话框在列表最上方,这一晚谁也没有回复她任何一句。 此后她一夜睡不安稳,六点多便早早醒了。第一件事又是查看手机,还是没有消息进来。 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再过不久太阳就会升起,云层很淡,看起来确实会是一个大晴天。 这是她第一次来温城,其实也不止是这里,而是这一次回国去的每一个地方,她都是第一次去。北城的记忆是纯净,南城是浪漫,江镇姑且算作困苦,温城……温城兴许会是遗憾。 她想着,太阳就慢慢升了上来,新生的太阳很柔和,多好的光景,好像都要被浪费了。先前她告诉自己若这是终局,那也接受,可突然又想给自己找一个理由,哪怕只是给阳光一次机会。 她再次打开手机,将自己的机票信息发给了林韵声。 与此同时,她与这座城市的相处时间,只剩二十四个小时。 太阳光开始变得刺眼,而手机在二十分钟后发出一下短暂的震动,这一下又重新激活了陈谨悦的心脏。她急忙点开消息,是一串地址,后面跟着房间号。发送人「林韵声」。 她急忙回复了「我马上到,你等我」,然后退房、叫车,在清晨的阳光里奔赴一场临行前的忏悔。 等陈谨悦站定在姐姐门前,她没有犹豫,很快便按响了门铃。忐忑的心情却在铃响后,后知后觉地腾起。 她听见门后靠近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揭开防盗锁链,然后压下门把手,门开了。 林韵声见到她,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她轻轻将门靠在了门吸上,以免它自动合上,随后转身朝办公桌走去,末了她靠在桌子旁,手撑在背后,看着自己的妹妹陈谨悦。 好像她生日那晚,她们在房间里的那场对话。 陈谨悦看到她穿着黑色的毛衣和宽松西裤,头发好生夹在脑后,像准备出门的样子。她向前走,关上房门,把行李箱留在墙角。 她时隔多日又一次和林韵声对望,她一步一步走近她,每一下都像踩在自己心上,直到她站在林韵声身前。 熟悉、陌生、受伤、疲惫所有的感觉都杂糅在一起从眼前人的气息里散出。最要命的是——冷淡。 她突然有些慌了,她问:“你这几天还好吗?” 林韵声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看着她,没有说话。而她不说话,陈谨悦便不敢动了,只是悄悄红了眼眶。 “明天走吗?”她的声音很低,语调没有起伏。 “嗯……” “为什么一定要来呢?” 说这话时,她把头低了下去。她看着自己的鞋尖,面前是妹妹的白色帆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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