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也不会离开你。” 她在阳光里抱着自己的姐姐,等着她平息。像她小时候抱着自己那样。 而人们常说太阳平等地爱着世间的每一个人。那林韵声这一刻是否能感受到——在阳光里被摊开的怀揣多年的阴霾,拂去旧日的尘埃,终于得以见到天日。 她和林韵声之间还有许多未能说清楚的话,都将在寺庙的山脚下,等来她虔诚的忏悔与告白。 她让阳光把彼此的眼泪晒透。 然后又一次慢慢松开怀抱,看到眼睫毛湿成一缕一缕的林韵声,哭得鼻头红红的,说:“不要恨自己。”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反过来回应这一句话。 “那你不哭了……” “嗯……” 她牵着林韵声的手,和她一起回了酒店。到达门口时,林韵声要抽出手去拿房卡,她牵着不让,问她卡在哪里,然后伸手替她去拿。 刷开门,又用脚轻轻带上,直到牵着姐姐坐到椅子上,才愿意松开。 “干什么,我又不会跑。” “因为好不容易才牵到。”她靠在窗台边,背对着阳光,看着乖乖坐在那里的林韵声,安静的、沉默的,让她心疼的。 陈谨悦将自己和妈妈的对话原原本本告诉林韵声,还有那本被她遗忘在客厅的纪念册——实实在在的一本导火索,如今也不好说当时的粗心是福是祸了。 林韵声听完了久久没有回应。 而此刻,她讲完这个故事,终于意识到林韵声的爱比她要伟大的多。 她爱她,是因为她具备这样的能力,她在爱里长大,获得爱又付出爱。 可林韵声爱她,是因为她为自己建造了这份能力。她幼时没能瞥见过爱,长大后陷入爱里,惊慌忐忑,最后靠着牺牲自己来爱陈谨悦,笨拙又赤诚。 陈谨悦蹲下身来,坐到地上,重新牵起姐姐的手,“你还生我的气吗?那几天……”她掌着她的手,印到自己的脸颊上。 那几天她残忍地掠夺林韵声的爱意,在每一个身体的起伏里,将它们挥霍在情欲中,让珍视过的爱变得一文不值。 她那时候觉得自己痛,现在终于明白——林韵声看着自己小心雕琢的爱被这样的方式亵渎,才最痛。 “我没有生过你的气。” 可她永远是这样温柔。 “你知不知道我小时候总是想惹你……” “怎么会不知道……你有段时间特别不听话。” 陈谨悦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但现在,又好怕你真的生气……” “现在你也不是很听话。” “啊……是吗?” 她偏过头靠在姐姐腿上。 “别坐在地上了。” “不要,这样比较好看着你。” “……这都是哪里学来的?” “不知道啊。”——可能是跟小林韵声学的吧。 她感觉快十年没有这样纯粹地和她讲过话了。 她问她现在有觉得轻松一点吗?林韵声点点头,光洒在她脸上,将瞳孔变成深褐色。 直到她们在房间里共同欣赏温城漂亮的日落,她拿出手机点了外卖,吃完饭,又拉着姐姐去楼下超市买点喝的。 “今晚还喝酒吗?” 她站在货架前问她。 林韵声挑了一瓶低度酒,说:“再喝一点吧……你呢?” “不喝了,明天要早起。我要这个。”她拿手指点了点旁边的旺仔牛奶。 好奇怪的小超市,怎么会把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东西摆在同一区。 等付好钱,她又牵着林韵声回房,一下都不想放开。 “这几天是不是都没睡好觉?” “嗯……” “那今天早点休息。” 对方没有答话——她有点舍不得。 “不过你怎么会来温城请香呢?”陈谨悦钻进被子里,从背后抱着姐姐,问她。 她的呼吸打在林韵声的脖子上,让她不自主缩了缩肩膀。 “因为南城没有寺庙啊。” 啊。 陈谨悦左手绕过她的脖颈,把怀里的人圈起来,说:“你好可爱,林韵声。” “所以到底许了什么愿望啊?” “真的不能说。” 哦。 她左手手臂痒痒的,低头去看,林韵声的枕头底下有一根红色的线头冒出来。她伸手去扯——是那根发绳。 如今没有了那些让她疼过的小物件在上面,看着倒真的像一根缠着命运的红线了。 “林韵声。” “嗯?” “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呀?那么不容易。” 怀里的人翻了个身,和她面对面。她伸出手去点妹妹的鼻尖,陈谨悦便正好将手里的红绳一圈一圈缠在手指上。 “没有不容易啊……不是遇到妈妈了吗?” “妈妈她真的很爱你啊,你不要害怕她不要你了。” “嗯……” “那晚你见到她,后来哭了吗?” “哭了好久。” 她难得说了实话,没有隐藏自己的脆弱。 “你走了之后,我觉得难熬的不是时间,是……怎么说呢,是一些无法再挽回的事情,让我……难受。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还有妈妈。” 她说着,眼睛又红了。 陈谨悦倾身去吻她的眼角,“……你知道吗?我那时候觉得人生有遗憾,因为不明不白的结束。” “现在觉得更遗憾了,我错过了好多为你擦掉眼泪的时刻。如果我早点发现你的害怕和孤独,我能陪着你就好了。” 她把绕在手指上的红绳取下来。问她:“可以吻你一下吗?” 林韵声没说话,闭上了眼睛。她凑过去轻轻舔她的嘴唇,柔声叫她:“姐姐……” 等松开后,再帮她把湿漉漉的嘴唇一点点擦干净。 “你真的信佛啊?” “你……干嘛在亲完之后问这种问题。” “就是想到了嘛。” “嗯……也不是很信。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好,我的愿望没实现怎么办。信吧,信一点。” 陈谨悦被她逗笑了,说:“差点以为你要出家。” “出不了啊。” “嗯?” “七情六欲根本断不了……” 也是。她又上前去亲她一下。 “我也不怎么信,我感觉你已经像我的信仰了,活了二十几年,全都是你……” “啊……但我,不怎么好,不要把我摆到这么重要的位置吧。” 陈谨悦拿鼻尖去碰姐姐的鼻子,“嗯……可以不那么好,不用完美。如果你落下了,我就接住你,好不好,林韵声。” “但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的了。” 她如今触碰着的人,像时光转换了二十多年,再与她重新相识,重新认识她的挣扎与破碎,不完美与痛苦,当然还有爱。 林韵声之所以能成为她的安抚物,是因为把自己纯净无言的爱全都给了她。 她又去和她额头相抵。 “我感觉现在好像在做梦一样。” “嗯?” “我有时候,不敢太幸福,有一种害怕被发现的感觉。”林韵声目光缱绻地望着妹妹。 “但那时候和你在一起……真的好开心,像梦一样,然后就被命运开了玩笑。” “现在又是这种感觉。” “那你现在梦里还有我吗?”陈谨悦问她。 “有啊……一直都是你。有时候还在梦里和我吵架。” “那对不起嘛。” 林韵声笑了一下,说:“我前两天好难过,我就想,我这辈子还会不会爱上其他人啊,会不会轻松一点。” 陈谨悦立刻就瞪起了眼睛,“什么啊,林韵声,你都开始想这些了啊。不行。”然后有点霸道地吻上去,说:“不要抛弃我。” “那你还走吗?” 陈谨悦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然后赶在失落沉到林韵声心间之前,抬起住她的手腕,将手里那根红线轻轻系了上去,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但我的线在你手里。” “我等你把事情理顺好不好?” 林韵声红着眼睛点点头。 所以,她的姐姐到底被困在了哪一年呢? 是意识到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被爱的七岁,还是被生活又一次剥夺希望的十岁,亦或是更早。 陈谨悦不知道自己手上到底有没有可以解救她的钥匙,但她明白林韵声需要时间去和自己和解,和妈妈沟通,然后才有可能心无旁骛地成全自己的爱。 她不要林韵声是破碎的,她要她圆满;不需要是完美的,因为不完美也同样让她心动。 她被林韵声和妈妈的爱滋养了这么多年,长成如今「完整」的模样,而她想她和自己一起变得完整,一起站在阳光下,没有患得患失,也不要自我责备。 而无论林韵声最终变成什么样,她都清楚自己的爱不应该牵绊她,不可以停滞她。 此时失眠的常客,早已记不清入睡的要领。褪黑素在这一夜不被需要,疲惫的两人,都成了想睡但舍不得睡的那一个。 陈谨悦又缠着林韵声问了她好多好多问题,比如她小时候真的会和人打架吗?自己调皮的时候她到底有没有被气到?现在两人到底谁比较高呢?甚至要问那辆老式自行车到底好不好骑呀? 林韵声都一个个耐心回答完,等后来身旁没有回应,她以为是妹妹睡着了,抬头去看她,发现她正笑着看自己。 “……怎么了。” “姐姐……” “嗯?” “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多爱。” “……” 林韵声在这么简单的告白里偷偷红了脸,她重新把头埋进陈谨悦的怀里。 “……那,那你还有要问的吗,天都快亮了。” 忘了,已经忘了要问什么,但是没关系,答案永远都是林韵声,永远都是很爱她。 她坐起身,看到了床头柜上的那瓶香水。她拿过来打开,朝空气喷了一下,问她:“你喜欢这个味道吗?” “喜欢。” “我是说真的喜欢吗?不是因为我。” “嗯,真的喜欢。”——但怎么样排除妹妹这个变量,她也真的不知道。 陈谨悦笑,她往窗外看,已是破晓,此前离岸的人,恍惚自己又一次靠岸了。 她回头看自己的姐姐,看她紧张又敏感的灵魂,而自己先前说她像她的信仰,似乎也没什么错。她是陈谨悦允许其坠落的神明,而她带给了自己永远的关于爱的启蒙。 她低身吻了一下姐姐的额头。 陈谨悦拖着行李箱离开前,将那本纪念册留在了床头柜上,并用那瓶香水郑重地压住微微翘起的封面。 她走出酒店前厅,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回过头隔着玻璃与姐姐相望。林韵声向她挥手,她看见那根系在手腕的红绳也跟着飘摆,比在梅园的那天更加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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