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得意识错乱,听到她紧张担心的叫喊,清和想笑,唇瓣轻启,在暗色中喊了声“阿池”,不知池蘅有没有听到。
烛火点燃,房间被照亮。
看清她病容,池蘅眼眶发酸,疾步来到床前:“婉婉,婉婉……”
“冷……”
“冷?我再去为你拿床棉被!”
她不敢耽延,几步蹿出门,眨眼带着一床被子前来,厚厚盖在清和身上:“还冷吗?”
看清她眉间凝结的霜色,池蘅心下一痛。
裹在锦被里的姑娘恍惚没听见她的问话,眸子阖着,娇躯发颤。
“婉婉,我这就为你运功驱寒!”
纯阳真气再次流入清和筋脉。
【阴阳溯洄法】功成,池蘅为她承受半份寒毒,若不然,沈清和毒发之苦更难耐。
不过半刻钟,感受到力有不逮,小将军忍着身体四窜的寒气又支撑半刻钟,眼见清和眉间霜雪消融,她心弦微松,抽出随身带的帕子为她擦去额间细汗。
“婉婉,你烧得好厉害,我去请大夫,你等我一会,我马上回来。”
门再次掩好,寒气被压制,高烧却始终不退。
清和伸出的手悬在床沿,终是没碰到她衣角,渐渐昏睡过去。
池蘅下楼后不放心留她一人,遂使了二十两银子托守夜的店小二往外面延医。
轻手轻脚走进门,便见床榻上锦被掀开,另有一床被子落在地上,少女热得脸色涨红,青丝铺散枕侧,鬓角被汗水打湿,衣领微散。
池小将军是公认鉴美的行家,举凡美人,美在何处她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然这一眼看去,她心跳漏掉一拍,竟不知该用怎样的言辞形容婉婉的美。
便是西子降世,都不及眼前半分。
她心里蓦地涌上一股自责羞耻,婉婉如此难受,她却还有鉴美的心思,当下屈指敲击脑壳,恨不能将脑子里灌的水敲出来。
身体忽冷忽热,昏沉之间听到门响,清和心底的警觉强行勒令她恢复一丝清明,及至感受到熟悉气息的靠近,她不再挣扎,放心睡过去。
池蘅坐在床沿为她合好微敞的衣领,手里握着热毛巾,眼睛盯着那段雪颈发起呆。
除了宫里的贵妃,美得最戳她心坎的便是婉婉。
婉婉从小美到大,文臣武将家的女子不喜与她玩,未尝没有嫉妒她天生好颜色的因由。
上天将最美的颜色给了沈家清和,连同最经不得风雨的身骨一并给了她。
经不得风雨,这些年却没少经风雨。
毛巾重新蘸水拧干,池蘅收敛心神为她擦拭眉间、脸颊的香汗。
看在二十两的份上,店小二差点跑断腿。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见了出手阔绰的贵客,他道:“今夜知县老爷第四房妾犯了急症,城里有名的大夫都被带去县太爷府了!”
池蘅火气窜上来,阴沉着脸快步上楼:“岂有此理,不过一个七品知县,哪来的这么大官威?”
她嘴里嘟囔,狠心掀开盖在少女身上的锦被,语气温柔:“婉婉,我带你去医馆。”
暗道一声“冒犯”,把人从床榻捞出来,手脚麻利地为她穿好外衫、戴好帷帽,背人走出客栈大门。
后半夜,整座望山城如从坑里挖出来的萝卜浸在装满盐水的黝黑陶罐,黑压压的。
外面刮着风,池蘅背着她直接往知县府邸跑,越跑越急,不止脚下急,心里也急。
背上的人一直没个动静,贴在后背的身子越来越热。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池小将军,孤独地奔在暗夜,冷不防被久违的惊惧击中。
她急得要哭出来,之前的佯装镇定统统化作鱼儿从嘴里吐出的泡,一戳就破。
“婉婉,婉婉你和我说句话……”
“婉婉?”
“清和姐姐?”
咽下喉咙的哽咽,池蘅稳住声线:“清和,你醒醒好不好?我一个人好怕……”
街边的野猫应景地嗷了一嗓子,听起来像极了小孩哭。
沈清和昏迷中只觉有人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她知道是谁,是以强撑着精力,用脸颊轻蹭那人的耳朵。
脸是烫的,池蘅的耳朵是凉的。
冷热相激,小将军喜极而泣:“婉婉!”
“阿池……”
沈清和伏在她背上,眼也懒得睁:“阿池……”
“我在,我在姐姐,我带你去医馆,咱们去看大夫,很快就到了!”她步子加快。
夜很黑,靠着路边几盏暗灯才能知道走在何处,天是阴的,月亮不再冒头,星子隐没。
听到她的声音,池蘅心里的灯火也亮堂起来。
怕她再睡,她想方设法求她多说几句,问东问西,连天明清和想吃什么都问了。
慢慢的,没人回答,又变成她一人的自说自话。
“婉婉,婉婉你理理我……”
“婉婉,婉婉你不要睡,咱们很快就到了……”
烧得迷迷糊糊的清和软绵绵趴在她单薄瘦削的肩膀,轻笑一声:“小哭包阿池。”
“是,我是小哭包!”
还有人上赶着自认‘小哭包’的。
清和嗓音喑哑,半开玩笑逗她:“阿池小哭包,你答应长大后来娶我,我就不睡。”
“娶你?!”池蘅一颗心混乱:“我、我可以娶你吗?”
伏在背上的人不理她。
不敢在病时刺激她,也没法辨别她说的话是真是假,怕她睡过去,又怕她日后有何闪失,池蘅快人快语,点头如捣蒜:“娶娶娶,只要婉婉好好的,莫说娶你,和你生孩子都行!”
少年人的承诺来得快,殊不知一语便是搭上一生。
她真可好骗。
兜兜转转,清和终是如愿,她哑声笑道:“如此,这苦便不再是苦了……”
池蘅听不懂这话,以为她烧糊涂,迭声道:“我答应你了,我答应你了!你撑着,不准睡!”
凶巴巴的,装腔作势。
年少立约,这是池蘅为沈清和立下的第二个约。
第一个约,是看日出那天,她与清和约定等病好了想去哪都陪着她。
第二个约,娶她。
约定已成,沈清和言而有信,一路撑到知县府邸。
大门紧闭,池蘅背着人叩门,门子闻声而来,不耐烦问:“干啥的!”
“来医馆看病!”
两人口气一个比一个急,一个比一个冲,门子被她吼得愣住,直接气笑:“看清楚,这是县太爷府邸,不是什么——”
欲关闭的大门一脚被池蘅踹开。
“大夫在的地方,不是医馆是什么?”
门子急了眼,许是没见过这么凶悍的少年,叉腰:“今儿个府里乱,你这后生还来裹乱……”
听到动静,护院们执杖而来,里三层外三层将擅闯府门的人围住。
大院灯火通明,愈发照得‘少年郎’眉目沉冷。
“我乃池蘅,池衍池大将军幼子,有此名帖为证,谁敢拦我!?”
烫金的名帖被她高高举起,池大将军声名远播,没人敢上前验证名帖真伪。
管家骇然跑进后院,没一会,知县老爷顶着一脑门汗跑出来恭迎。
池三公子拐带沈大将军嫡女私奔,这事不算秘密,前段日子盛京还为此闹得沸沸扬扬。
相传两人途中被暗害,生死不明,陛下为平息大将军之怒,不惜斩礼部尚书之子消其怨气。
眼下有自称‘池三公子’的人深夜闯门,县太爷顿觉头顶的天都要塌了。
人是真的,名帖也是真的。
一番折腾,胆战心惊过后方知三公子为寻医而来,知县好生赔罪,连夜写好书信快马加鞭送往盛京大将军府。
第40章 娶她
内室昏昏,烛火燃了彻夜,烛芯泡在灯油,火苗渐弱。
‘少年郎’伏坐桌前,单手托着下巴不时打瞌睡,好好的活力十足的小将军,不过一夜,眉眼染上碍眼的憔悴。
素色纱帐轻轻绕着床榻摆动,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慢慢挑开床帐。
视线豁然开阔,藉着朦胧暗黄的光线,清和看见小将军勉力挣扎的睡颜,不禁一笑。
夜里不安生,池蘅精神紧绷,听到这声笑倏地睁开眼。
眼里缠着血丝,崭新衣衫压出随意的褶皱,回眸,对上少女微弯的眉眼,疲惫尽消,好似这会才真真切切活过来。
“婉婉。”她起身轻拍衣袖,搬着小圆凳到她床前,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如星河波荡,笑起来有着少年人可贵的纯净明朗。
“婉婉,你好点没有?”
她伸手贴在清和额头,直觉烧退下去,顿时喜不自胜:“太好了,总算缓过来了。”
她守了一夜,担惊受怕了一夜,紧张的架势吓得一众大夫愣是不敢给镇国大将军的嫡女开药,最后还是池蘅大动肝火,勒令大夫治病救人。
沈姑娘身子骨差,十六年来孱弱不堪,不仅寒毒能要她的命,养护不当,随随便便一场风寒也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用药之后高烧不退,池蘅再急也不能真将火气撒给外人,只能按照医嘱每隔两刻钟换敷一次热毛巾。
“婉婉,你渴不渴?”
清和刚要言语,柔软的指腹贴在她下唇,池蘅皱眉:“嘴皮都干了,定然是渴的。”
她轻笑:“幸好我早有准备。”
她喜滋滋地提壶往瓷杯倒水,清和默不作声盯着她动作,眸子含情,转瞬隐没进轻软的笑容。
富贵险中求,命如此,心上人也是如此。
费尽辛苦,冰火煎熬,得阿池一个不会更改的承诺,不亏。
人是她的,年少是她的,年老也是她的。
“婉婉,来尝尝?”小将军呵护备至,清和就着她的手低头轻饮,入口的水滋味清甜,是上好的蜜水。
她一连喝去小半杯,可见是真渴了。
“怎么样,甜不甜?不甜我去找那小官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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