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这般离奇?”崔灵仪故作惊讶。 卫老娘子看起来已经了然于心,回身便从身后书架上取下几卷书来。“姑娘,你若是想看,可以明言,”她说着,将书向崔灵仪的方向一递,“但我劝你们,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多谢。”崔灵仪几步便赶了过来,双手接过了那几卷书。 “就在这里看,”卫老娘子提醒着,“到底是家传的书,容不得你们拿出去。”到底是村子里有名望的老人,虽是笑着说话,可自带一股子威严,似乎容不得人反驳。 “明白。”崔灵仪说着,看了一眼癸娘,便在窗边坐下,打开了那几卷书,很快便找到了相关记载:“紫菁根,性寒,味苦,无毒。通体紫色,长而细,有黑斑。生于土石之下,有蛇窟处最易见之……” 紫菁根……这卫老娘子口中说着不信,可到底也是护着的。 出了屋门,崔灵仪扶着癸娘缓缓走在这村里小道上。“多谢,”癸娘说,“这次,我没有卜算,还好有你在,你总是知道我想问什么。” “你客气了,”崔灵仪道,“这没什么。”她说着,只盯着脚下的土路,这路在严冬之下冻得发硬。“你终于肯听我一次了。”崔灵仪说。 癸娘有自己的行事作风。从前崔灵仪劝了她那么多次,她也未曾有什么改变。 “我也不能总喝你的血。”癸娘说。 一阵寒风吹过,倒是将浓云吹散了些,如水墨一般散在空中,露出了那湛蓝的天,明净高远。一缕阳光终于透过云层,铺在了地面上。 癸娘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笑容,她站住了脚步,又长叹了一声,仰起面来,迎着太阳的方向。崔灵仪见她如此,愣了一愣,扶着她手臂的手也不自觉地掉了下来。 “是盯着太阳看了太久,对吧?”崔灵仪问着,移开了目光。她迫切地想要寻找一处没有阳光的地方,可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暴露在阳光之下。 初识之时,她并不在意她的身份,只是想让她不要活得太艰难。后来,她知道她不同于常人,带了一身的秘密,为此,她曾问过她很多问题,可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给出的回答总是不能让人满意。再后来,她见了她最不堪的模样,知道了她的苦衷是那样让人难以承受,她便忍着心中的诸多猜测,不问了。 这一不问,便成习惯了,她的一切不寻常好似也没有那么特殊了。可那些疑问只是暂时被压下去,只需一点微风,便能在平静的水面上掀起滔天巨浪。于是,这一次她便忍不住了。 可她会回答么?崔灵仪想,多半,是不会了。 “不是,”癸娘那平静的声音却在她身畔响起,“是在黑暗中太久,骤然见了阳光,便瞎了。” 崔灵仪有些惊讶,猛然抬起头来,只见癸娘脸上的笑意已然消失了。她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冷漠模样,就像方才在卫老娘子房中说假话时一般。 但崔灵仪却感觉到,这一次,她说的应是真的。 可崔灵仪反而慌乱起来。“好,那个,咳,”她清了清嗓子,“我们先回袁安家休息吧。正好问一问,这祭神会是怎么回事。我们之后,肯定是要去这祭神会瞧一瞧的。” “好。”癸娘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回了袁安家,远远地便看见有个两鬓斑白的大娘正坐在院中编着什么东西。崔灵仪知道,这定然是袁安的母亲。昨夜回来时太晚,袁安母亲已经歇下,几人也未曾打个照面。如今见这袁大娘就坐在这院中做活,崔灵仪便扶着癸娘走上前去,道:“见过大娘。” “你们就是安儿昨晚带回来的?安儿方才过来同我说了。说起来,我们这里可是很难见到外乡人的。那些外乡人啊,他们都怕这里,不敢来,”袁大娘说着,又连忙招呼着两人,“不必客气,快坐。” 院中放着几张小凳,崔灵仪便将两张小凳抱了过来,一一放好,又扶着癸娘坐下。“两位姑娘,可是逃难而来?”刚坐下,袁大娘便如此问着。 “是为寻亲。”崔灵仪说。 “寻亲啊,”袁大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年头,找人可不容易。”她说着,又看向崔灵仪:“听安儿说,你们是博陵人?怎么听口音却不像那一片的。” “祖上是博陵崔氏,但长在长安,故而没有博陵口音,”崔灵仪回答着,又打量着袁大娘,“大娘方才说这村里很少有外乡人,怎么竟识得博陵口音?” “很少有,却也见过,这里又不是什么与世隔绝的地方,还是有外人经过这里的,”袁大娘说,“你是博陵崔氏,又长在长安,想来家境不错。怎么寻亲竟寻到这里来?这里离博陵可远着呢。” “这年头,谁说得准呢。博陵崔氏,也早就不比从前了,”崔灵仪糊弄着回答道,却又盯上了袁大娘手里的活计,她正拿着红绸,扎着一朵红花。“这是……”崔灵仪问着,“村里最近可有什么喜事么?” “喜事?”袁大娘颇为夸张地笑了一声,又摇了摇头,“这药蛇村,人越来越少,已有许多年没有喜事了。我的大郎早逝,唯一一个女儿也嫁出了村,只剩一个安儿。安儿如今忙,也不想着婚配。其他人家大抵如此,哪里有什么喜事呢?”她说着,指了指手里的红绸:“这个,是为祭神会准备的。” “哦,祭神会,”崔灵仪盯着袁大娘手里活计,“我还以为是喜事呢。” 她口中虽如此说着,可是瞧着那红绸,却莫名地觉得这红绸瘆人。只见袁大娘手上猛然用力,将这红绸两端死死一扯,那血红的花扭曲了一瞬,又在扭曲中成了形,以一个极为夸张的形态在袁大娘手中艳丽地绽放着。 “看,这便做好了,”袁大娘将这红花捧在手里,欣赏着,低喃着,“多好看的花啊。” 崔灵仪又看了那花一眼,不知怎的心中竟涌起一股子恶寒。直觉让她赶紧离开这里,可是…… “我们肯定是要去这祭神会的。”癸娘说。 药蛇村果然很重视祭神会。崔灵仪在这药蛇村里连着逛了几天,只见家家户户都在为药蛇村做准备,所有人的手里都有活计……除了男人。这药蛇村里男丁稀少,又逢乱世,先前这药蛇村已遭遇过一次乱兵,如今所有男子都被派去巡村盯梢了。村子里,只有女人在做这些活计了。 可说起来,她们做的活计也是稀奇古怪、各不相同。崔灵仪看了一圈,发现她们竟做什么的都有,有的扎红花、有的扎白花……崔灵仪实在看不明白,问了一圈,又只说是习俗使然,除此之外说不出个名堂。如此,便更显得诡异了。 崔灵仪见打听不出什么,只得惴惴不安地回了袁安家。她一进袁安家的院门,便见癸娘坐在小院里,静静地晒着太阳。 虽然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崔灵仪却敏锐地察觉到她心情的低落。 于是,崔灵仪走了过去,在她身侧坐了下来。“癸娘。”她轻声唤了一句。 “你回来了,”癸娘说着,又挤出一个微笑,“可有什么新消息?今晚,便是祭神会了。” 崔灵仪摇了摇头,又看向远方,微微蹙眉:“倒没什么新消息,但是今晚我们万不可大意了。”她说着,压低了声音,手指不停地搓弄着袖角:“药蛇村的人这般重视祭神会,都指望着紫菁根来改变现状。可紫菁根如此难寻,袁安凭什么邀请我们一同参加这祭神会,还诱我们寻紫菁根呢?若是真找到了,这紫菁根算谁的?” “我知道你的顾虑,”癸娘说着,指了指手中木杖,“可是它说,林子里有东西。” 崔灵仪闻言,呆愣了片刻,又忽而笑了。“罢了,是我多言,”她说着,看向了袁大娘堆在院子里的红花,“你放心,凡人的麻烦,我会解决。你就安心,做你自己的事吧。” 她说着,望着癸娘侧颜,喉头不觉滚动了一下,又连忙挪开了目光。刚看向院门,便见袁安从远处急匆匆赶来。 “你们也可以动身了,村北大门附近的场子,已经开始布置了。太阳落山之时,祭神会便要开始了,”袁安招呼着,进了院门,直奔那一堆红花前,将那些红花一把抱了起来,又笑着看向两人,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去,顿了片刻,他终于再次催促道,“你们若是要去,那就……走吧。”
第79章 松柏累累(四) 祭神会设在了药蛇村北门附近一开阔之处,这里的地铺得平整,崔灵仪来看过,一点杂草都没有。中央应当放了一堆篝火,远远地看过去,已能看到那缓缓升起的浓烟。如今还不到时辰,祭神会还没开始,崔灵仪只能拉着癸娘挤在人堆里远远地望着,偶尔能见到一两条飘起来的红绸,在风中一下一下地跳跃、跳跃…… “这祭神会,为何一定要等到黄昏时分?”崔灵仪在人群中望着那红绸喃喃自语。这地方还被拦着,几道拒马摆在外边,来祭神会的人又多,根本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黄昏之时,阴阳相交,”癸娘回答道,“或许这便是这药蛇村的用意。” 崔灵仪听了,便抬头看了看天边,只见阳光正在一点一点地发黄变暗。终于,在太阳挪到远处山尖之时,一声唢呐划破了天际—— “苍天在上,神灵有知!黎民之苦,惟神可阻之!” 一人高声喊着,挤在路上的村民便自觉地分列两边。崔灵仪抓着癸娘的手,好容易才挤到最前面,一抬头,便看见一群披麻戴孝、头戴白花的村民沿着村中正跟在一顶大红花轿后吹吹打打、踔跃而行。花轿后为首的竟是一个身戴枷锁的老头子,正哭丧着个脸,追着花轿,随着唢呐声的起伏哀声嚎唱着: “儿啊,莫担忧,爹娘自把身珍重——” “儿啊,莫惧怕,女儿本就要出嫁——” 老头子身后是一群年轻人,他们每个人的面目此刻都已模糊,脸上用黑紫色涂满了条纹,眼珠不知为何竟成了青黄色,还有一黑色竖瞳,好似蛇的面目。直到他们走近,崔灵仪才看清,他们竟都是闭着眼,那黄眸竖瞳皆是画在眼皮上的。此时,他们也都开了口,齐唱道:“冬月里,路难行,上下左右皆寒冰。孤零零来去怎得了,但以此身奉神灵——奉神灵——” 他们唱着,到最后竟齐齐笑了起来,口中叫道:“同喜!同喜!”说着,他们还不忘乱哄哄地向前跳着。这条路他们已经走了太多次,以至于即使他们闭着眼睛,依旧可以安安稳稳地走在路上。 在这一片怪异的叫声中,人群后敲锣打鼓吹唢呐的队伍倒是更加卖力了些,锣鼓声很快就盖过了人群的笑声。崔灵仪听着那曲子,眉头蹙了又蹙:这分明是用在婚嫁之事上的曲子。 “怪不得要在黄昏之时,”崔灵仪说着,紧盯着那披麻戴孝的人群,“这是……冥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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