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月菱听了,愣了一下,便将那果脯放入了口中。果然,很甜。可她这句夸赞的话还没说出来,卫芙清便上前一步,抱住了她。 “月菱,多谢你,”她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袁月菱感觉到她在强忍泪水,只听她忍泪悄声说道:“多谢你。” 袁月菱沉默了,又抬起手来回抱住她。她不敢想象,若是自己经历了这样的变故,又该如何?这个念头仅仅是刚冒出来,她便一身冷汗。这样惨痛的事,她是想也不愿想的。 “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卫芙清察觉到她的异样,松开了手,小心问着。袁月菱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明明她是来关心她的,到头来却被她关心了。 “我、我……”袁月菱知道,此刻,自己必须要礼貌回应、岔开话题,于是,她开了口,却只磕磕巴巴说出了一句,“我明日上山捕蛇,你来么?” 袁月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偏生问出了这句话,这话实在不适合在这时候说出口,可她还是问了。她看见卫芙清的脸上分明有些惊讶,可惊讶过后,她的眼中又泛起了泪光,像是秋日的雨水落在湖泊之上。 然后,她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每次袁月菱上山时,卫芙清都要相伴而行。很快,她们便成了这村子里最亲密的人,比亲姐妹还要亲。她们在这山上,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无拘无束的,似乎可以抛却整个世界……谁会讨厌上山呢? 的确,今日那些话不过是些牢骚。因为一整年都没抓到几条蛇,她在出门前被父亲说了几句,这才生着闷气上了山。她怎么可能不想上山呢?只有在山上时,她可以和卫芙清谈天说地,将那些不敢同家人说的话通通倾泻而出。或者,她不必说,只需一个眼神,卫芙清便能懂她的意思。这种畅快,是家中没有的。 只可惜,每天下山之后,两人便要各回各家。卫芙清如今还是借住在叔叔家,和母亲相依为命。因她母亲如今不能再行医,她又采不到什么珍稀草药,卫二叔家对这母女俩早有些不满之意了。袁月菱也不用多说,兄长体弱,做不了什么,家中还有几亩薄田需要父母打理,剩下的事情,便都落到她的头上了。日子一天一天过着,却是平淡如水——食之无味。 难道这一辈子都要如此活着吗?袁月菱想着,越发怅然。她垂下手来,细细地抚摸着山石。这野山很美,成片的松柏林让这里即使是在冬日也是一片翠绿……只是山脚下的坟茔有些刺眼。 想着,她忽然发觉卫芙清的神色也黯然下来,便连忙笑道:“怎么不说话,不如我给你唱歌听吧?” “好呀。”卫芙清轻笑着应了一声。 袁月菱清了清嗓子,随意拣了支小调,便开口唱道: “春日啊百花开,女儿啊登山望,望不到、望不到故人远归来。” “夏日啊蝉声起,女儿啊登山望,望不到、望不到,女儿长泣啼。” “秋日啊西风鸣,女儿啊登山望,望不到、望不到故人旧踪影。” “冬日啊霜雪落,女儿啊登山望,望不到、望不到,女儿独悲歌。” 清脆婉转的歌声回荡在安静的山野间,随着风掠过簌簌的树叶。“你猜,我为何唱这个?”袁月菱问。 “那……唱这个做什么?”卫芙清很配合她,问。 袁月菱故意道:“没什么,只觉得这歌可笑。” “嗯?” “你想呀,你不觉得这歌里的女子很蠢嘛?”袁月菱抱着卫芙清笑道,“她要等的人不回来,她便哭哭啼啼,边望边唱……有这时间,为何不自己去找?等有什么用呢!” “你也不能苛责她,”卫芙清说,“说不定她有苦衷,不能离开家呢?” “有什么不能离开的?”袁月菱问。 卫芙清认真回答道:“女儿家家的,怎好独自出远门寻人呢?独自在外,出了事可怎么办?” “这话不对。孟姜女尚能千里寻夫,也没见她路上出什么事。依我看,到了长城底下发现人死了才嚎啕大哭,比还没找便哭哭啼啼的强多了!”袁月菱想了想,说。 卫芙清笑了:“有理。”可她说着,又沉默了。袁月菱也不再说话,只是抬起头来,望着远方熟悉又陌生的风景。 “月菱,其实,你说得很有道理。”正望着,她忽听卫芙清又开口道。 “嗯?”袁月菱将下巴撑在她肩头,轻轻应了一声。 只听卫芙清认真说道:“我知道你的顾虑。这野山是药蛇村立身之本,几代人都依山而居,从未改变。我有时也会想,若有一日,这山没了,我们又该如何?” 原来是在说这事。袁月菱心想。 只听卫芙清又道:“可转念一想,山没了又如何?毕竟,家在这里。沧海桑田,这山迟早会消失,可我们又能如何呢?或许有朝一日,我们也会像当初来到这里时一般离开这里,可那已经不是我们考虑的事了。” 袁月菱听了,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或许吧,”她坐到了卫芙清身侧,靠在她肩膀上,轻声道,“芙清,我近日来,总是心里不舒坦。” “嗯?为何?”卫芙清问。 袁月菱摇了摇头:“不知道,说不明白。但是,我……”她说着,指了指胸口:“这里总是堵得慌。我总觉得,我被困住了,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每日做着一样的事情,日子过得糊里糊涂,毫无意义,可好像又一眼就能看到头。” 她说着,沉默了一瞬,又问卫芙清:“芙清,你有想过,你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吗?” “像我爹娘一样,”卫芙清回答得很快,“行医救人,悬壶济世。” 袁月菱笑了:“你的医术,自然是最好的了。”可她话音刚落,卫芙清便又打了一个喷嚏。袁月菱忙道:“这里风大,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想和我说话了?”卫芙清笑问着,却站起身来。 袁月菱嘴硬:“就是不想说了,你奈我何?”她说着,拿上了捕蛇夹,也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利索的很。 卫芙清挽上她的手,两人一路说笑着,如往常一般,慢悠悠地下着山。可是,刚下到松柏林,便有一阵冷风吹过,呜呜咽咽,凄惨无比。卫芙清被风吹得打了一个寒颤,正要说话,却见袁月菱忽然一个箭步上前,丢下箩筐,抽出捕蛇夹,插入了地上的杂草丛中。 “月菱!”卫芙清忙叫了一声,奔过去一看,只见捕蛇夹下,已有一条紫色的蛇。这蛇约有一丈长,碗口粗,紫底黑纹,挣扎不停,好几次就要挣脱。还好袁月菱捕蛇有经验,这种蛇根本难不住她,只几下,她便制住了蛇的七寸,将这蛇牢牢地控在了地上。 “如今冬日,怎么有蛇呢?”卫芙清躲在了袁月菱身后,却不自觉地低喃了一句。 “芙清,”袁月菱没有听清她的话,只是十分兴奋说道,“帮我取一下筐。” 卫芙清听了,有些害怕,却还是连忙拿起她丢在地上的筐赶去跟前。可她刚要把筐递出去,便忽然对上了那蛇的黄眸黑瞳。只一瞬间,她登时心头一震,不禁怔在原地,只望着那蛇的眼睛。 “芙清?”袁月菱见她半天没动静,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她不禁有些慌乱,“你……你怎么哭了?” 卫芙清摇了摇头:“不是我。”她说着,抬手擦了擦眼泪,又指了指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蛇。“是它在哭。”她说。 袁月菱循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那蛇不知何时竟盈了泪。“蛇……也会哭泣么?”袁月菱有些疑惑。 “月菱,”卫芙清丢下了箩筐,垂下眼来,低声说道,“我们,放了它吧。” “什么?”袁月菱十分惊讶。她已经很久没有捕到蛇了,更何况是这么大的蛇。 “你方才还在说竭泽而渔的道理。”卫芙清说着,走上前去,蹲了下来,壮着胆子,伸手就要去触这蛇的额头。 “你做什么!”袁月菱急了,问着卫芙清,手上也连忙更用力了几分。这蛇方才都要仰头了,分明是要咬她! “别怕。”只听卫芙清轻声说着,也不知是对谁说的。她仿佛根本没听见袁月菱说话一般,依旧伸手过去,轻轻触了触这蛇的额头。这紫蛇似乎被彻底激怒了,它登时张开大嘴,吐了信儿,也露出了毒牙,对着卫芙清的手就要冲过去。 卫芙清也不躲闪,只伸手在那等着。袁月菱急了,刚要痛下狠手,却见那紫蛇只是仰头伸到了跟前,努力伸出了信子,轻轻地舔了一下她的手指。 “月菱,”她的声音里仿佛融了无数哀愁,“放了它吧。”
第82章 松柏累累(七) 小径上,斜阳已铺满了来时的路。袁月菱的手里紧紧握着捕蛇夹,又不时回头看卫芙清一眼,只见卫芙清依旧低着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怎么了?”袁月菱问。自打方才遇见了那蛇,卫芙清便再没笑过。虽然她已将那蛇放了,可卫芙清还是没打起精神,一路上只是沉默。 “没什么,”卫芙清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明明入冬了,怎么会有蛇呢?” “那蛇看起来也不是寻常的蛇,”袁月菱说,“是我这么多年见过的最好看的蛇。或许,这蛇是外来的,并不是需要冬眠的那一类呢?” “哪里有蛇不冬眠呀?”卫芙清终于笑了。 袁月菱指了指山,一本正经:“方才那一条。”她说着,又笑着挽上了卫芙清的手,道:“好啦,别想那条蛇了,你胆小,小心今晚做噩梦!” “我见你抓了多少次蛇,再做噩梦,便太没用了些。”卫芙清无奈笑了。 “那是谁方才躲到我背后了呀?”袁月菱故意问着,眼睛只盯着她看。 卫芙清却把头一扭:“才不是我。” “嗯,原来山上不仅有蛇,还有鬼呀?”袁月菱笑着凑上前去,故意问着。 “你!”卫芙清一时语塞,又轻轻哼了一声,“便是鬼又如何?今晚鬼就要爬你床头,看看究竟是谁做噩梦!” “好,我可等着,鬼可不许食言。”袁月菱说着,又顾及着见好就收的道理,连忙在她肩头蹭了蹭,又笑道:“你放心吧,只要有我在,任何一条蛇都咬不到你。” “那是自然。”卫芙清也笑了,她看了看袁月菱,又拉着她在村口站定。“等一等,”她说,“头发都被风吹乱了。” 她说着,见左右无人,便抬出手来,熟练地拔下了她的木簪。一头长发登时披散下来,浸了落日的余晖,在夕阳下映着流光。袁月菱登时不敢再动,只紧握着捕蛇夹乖乖立在原地。而卫芙清又转到她身后,将她背上的箩筐卸了下来,又把那一头乌发一绾,整整齐齐地用簪子固定住,只剩了额角有些发黄的碎发在风中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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