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那人也立在了陈阿鹊身前,只留给陈阿鹊一个背影。陈阿鹊看不清他面容,只知道这是一个书生打扮的人,个子比自己高些。“张公子,方才这姑娘已然答出篇名,出尔反尔可不是真君子。张公子其他的要求,我替这姑娘做了。如今,可以将这花灯还给这位姑娘了吗?方才在下可是看得真切,的确是这姑娘先开口要的花灯。”这书生说着。 “你是何人?”张公子没有回答这书生的话,只看着这书生,一脸的不悦。 “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公子这花灯得之不当,”书生说着,向那贵公子伸出手去,“公子自恃才学,便拿所读诗书来捉弄女子,实非君子所为。满腹诗书,是读来用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可不是用来捉弄旁人的。再者说,公子能读书,能考学,无非是因为投了个好胎,如今公子不知体恤旁人,反而借此嘲弄他人……不知张学正若是知道公子如此,又该作何感想?” “你……”那张公子被这书生说得哑口无言。此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也不好意思再在此处丢人现眼了。 “我们走!”张公子看了那书生一眼,一转身,便带着身后的侍从家丁挤出了人群。 陈阿鹊见他离开,连忙乐呵呵地给那小贩付了钱,又接过了那燕子花灯。可她还未来得及细看这花灯,便见那书生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诶,等一下!”陈阿鹊急了,连忙将这花灯向妹妹手中一塞,便追着那人的背影而去。“阿枝,你在此地等我!”她还不忘嘱咐一句妹妹。 陈阿枝听了这话,本想追过去。可街上的人实在太多,她刚走了两步,便被舞龙的队伍拦住了。不得已,她只能看着姐姐的背影越来越远。 “公子!公子!等一下!”人群中,陈阿鹊一边叫着,一边追着,不知不觉来到了湖边。桥上已经挤满了人,她看见那书生想要过湖,却被桥上的堵塞吓住了脚,又要转身沿着湖边走。 总算被陈阿鹊抓住机会了。 “公子!”她叫着,提起了裙子,一路小跑,总算拦在了那书生面前。“公子。”她又唤了一声。 那书生立在柳树下,树影笼罩着他的面容,陈阿鹊根本看不清楚。“姑娘何事?”她听见这书生问着,他似乎又打量了她一眼,“怎么不见花灯?” “还未曾向公子道谢呢,”陈阿鹊说着,连忙行了一礼,“多谢公子相助,不然,我还真拿不到那花灯。”她说着,又站直了,对这书生解释道:“因急着追来向公子道谢,不便随身带着花灯,便没提着。”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多礼。”那书生客套了一句,又是一阵沉默。 陈阿鹊看着这书生,想说店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支吾了片刻,她才又问道:“还不知公子姓名?” “萍水相逢,也不必知晓我的姓名,”书生说着,微微颔首,“天高水长,我们就此别过吧。”他说着,也行了一礼,然后便绕过陈阿鹊,走了。 “公子!”陈阿鹊又叫了一声,那人并没有为她驻足。而她道谢的话已经说完,也没有理由再追上去了。她只能看着那书生在花灯的光影下渐行渐远。 “罢了。”陈阿鹊叹息一声,也颇有些失落地转过身,走了。 只是,当她好不容易又见到父母家人时,却挨到了一顿训斥。父母责怪她刚回润州人生地不熟的便敢一个人出来乱跑,气得大骂了她一通。而陈阿鹊只是默默立在父母面前,盯着妹妹手里的燕子花灯,一言不发。直到父母骂累了,她才又笑嘻嘻地抬起头来:“爹、娘,结束了吗?我还有话要说呢。” “你?你又要做什么?”母亲气得拍了拍桌子。 陈阿鹊清了清嗓子:“我想读书。” …… 她要读书一事,很快便有了着落。说来也巧,她刚决定要读书没多久,润州城里便传出消息,韩家的韩三郎要开设私学,广收天下英才。不仅如此,他还有个姐姐,人称韩五娘,也要在府中授课,免费为女子讲授学问。不论贫富贵贱,都可以入府求学。陈阿鹊听了这消息,当即便去求自己的父母,也要入府受教。 她听说,韩府祖上也曾做过官,是书香世家,若论起做学问,韩家在这润州城里也是数一数二。她怎么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呢? “这倒也不是不行,”母亲实在是拗不过她,又试探地看向父亲,“夫君,你以为呢?” 父亲也受不得她那故作可怜的眼神,不由得叹息一声。“罢了,随你吧,”他说,“去了也好。咱家经商的,确实没怎么读过书。想给你在这润州城里择一门好亲事,本就不易。想来,你若是能在韩府读书,那些来议亲的人家听了,也得高看你几分。” 陈阿鹊听了这话,当即不满起来。“爹,”她十分严肃,“我想读书,不是为了谈一门好亲事!” “那你是为了什么?女儿家就算读书了,又不能去考科举,读书有什么用?你不如跟着为父学着打理账本,日后持家理财,也有用得上的地方。”父亲颇为惊讶,又笑着看着她。 陈阿鹊想了想,又郑重回答道:“不为什么,就是想读书。” “好吧,”父亲摆了摆手,“依你依你!反正,人家又不收钱,说不定,还能替我管教你这个顽劣女儿呢!” “女儿哪里顽劣了?”陈阿鹊小声嘟囔着。 父亲见她如此,不禁叹息一声。“这孩子,真是没有自知之明啊!”他说。 其实陈阿鹊是有自知之明的,她知道,自己比起其他家的姑娘,是调皮了些。人家姑娘都做女红,但陈阿鹊不喜欢,她娘追着要教她,她便跑着逃。她最喜欢的便是上房揭瓦……哦不,上房打枣。她喜动不喜静,可以爬上爬下闹个不停。不过她也有安静的时候,那时的她会坐在房顶上,安静地看着天上的星星。 母亲曾问过她,为何要这般闹腾,总是要爬到更高的地方去。陈阿鹊总是笑着回答道:“因我是阿鹊,鹊鸟就是要站在高处。” 其实,她只是想看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她无法像男子一样行走天下,唯有在这不算高的屋顶,仰望星空。 夜深了,陈阿鹊辗转难眠。第二日,她便要出发去韩府读书了。读书的时间定在午后,据说是为了和那些去韩府读书的男子错开时间,避免相互撞见。陈阿鹊根本不在意这些,她只是想快点去读书,越快越好。 她越是如此想着,便越是睡不着。最后,她干脆坐起身来,去拿起那燕子花灯,走到了窗边,对着月光细细地看着这花灯。其实,这花灯的样式手艺也是普通的,但她当日就是铁了心,一定要拿到这花灯。如今拿到花灯了,她看着这花灯,心里却并非在品评其制造手艺,而是在不断地重复着默念道:“燕燕于飞……” 剩下的,她忘了。 “还是要读书,”她看着那燕子花灯,想,“不然,连人家说什么都听不懂。” 正想着,忽听床的方向传来些许动静。陈阿鹊回头一看,只见妹妹阿枝从床上坐了起来,正睡眼惺忪地看着她。“长姐,你怎么不睡?”陈阿枝问。 “睡不着嘛!”陈阿鹊看着花灯,说。 “长姐一直盯着那花灯,怎么能睡得着呢?”陈阿枝反问,“莫不是,看上今夜那位公子啦?我看那张公子,长得很是英俊呢。可惜,没看清另外那个书生的模样,不然还能比较一番。” “你少来,”陈阿鹊撇了撇嘴,仅存的一点儿困意在刹那间被气得烟消云散,仿佛受了什么奇耻大辱,“我才不喜欢。” “当真吗?”陈阿枝问,“我觉得那位公子不是坏人,就是爱捉弄人。”陈阿枝说到此处,忽然又笑出了声。“长姐,”她说,“我今日,无意听到爹娘说话。他们说,他们给你算过了,说你能在上元灯会遇到命定之人呢!今日我们在灯会上遇到了两位公子呢,长姐,你喜欢哪一个呀?” “什么话,我才不信呢!”陈阿鹊反驳着,却没来由地有些心虚,“我是去玩的,又不是去挑郎君!”她说着,又嘟囔道:“爹娘也真是,这么大的事,都不同我说。” “好吧。那长姐为何如此魂不守舍?”陈阿枝想了想,又问:“还是,长姐如今反悔了,不想去读书了,这才着急上火睡不着觉?” “不是!”陈阿鹊笑答道,“我既已决定读书,才不会反悔。你就等着看吧,我一定会读,还会一直读!等我读了书认了字,我便回来教你。” “我不要!长姐,你可不是个好老师,”陈阿枝又躺了下来,“话说回来,也不知你那老师是什么样的?爹娘都管不服你,也不知她能不能管服?我听说,那些上了年纪的女子,最是难对付了。” “少在这里多舌,”陈阿鹊反驳着,心里却也有些发怵了,“还没见面,便下此决断,看来真要好好教你了!” “那也明日再教我吧,长姐,”陈阿枝打了个哈欠,“我要睡了。” 陈阿鹊没有再说话,只又对着月光细细地瞧那燕子花灯。这次,她也不在心里念叨“燕燕于飞”了,她只是不断地想着: “也不知那韩五娘,是怎样的人?她会很严厉吗?她如果凶我,我该如何?” 月光下,陈阿鹊一阵胡思乱想,不知不觉,竟趴在窗边睡着了。睡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上元灯会。不同的是,这次她在那书生即将绕过她时一把拉住了那书生。 “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她在梦里如此问着。 她虽看不清书生面容,却察觉到,这书生笑了。但是,书生没有回答她。 当然,这只是一个梦。但陈阿鹊不知道的是,另一边,也有人做了这样一个梦。 “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她听见有个清脆的女声如此问着。梦里的她站住了脚步,犹豫了一番,终于回过身去。果然,是那个明艳动人的少女,依旧是上元灯会的打扮。 “我不是公子。”她说。可她说完,自己却垂眸笑了。人家问她姓名,她怎么竟说了这么一句话呢? “我叫……”她说着,抬起眼来,却不由得一愣。不过一会儿工夫,方才那少女,已不知去往何处了。 “罢了。”她叹息一声,转头走了。 ---- 本章《燕燕》出自《诗经·邶风》
第45章 燕燕于飞(六) “你……如何称呼?” 隔着屏风传来了一个女声。陈阿鹊立在屏风外,抬头望去,却只看到屏风后影影绰绰的身形正在忙碌着什么。她看着这背影,忽然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无法,她只得收回了目光,四下看去。这偌大个房间里,竟只有她们二人,和两张桌案。令人庆幸的是,她的桌上还摆了笔墨纸砚。她看了一眼,便断定,韩府为她准备的纸笔,比她自己家里带来的,要好上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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