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侧颜,和韩五娘的简直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陈阿鹊想着,呆呆地回过头去,“莫非他是韩姑娘的那个弟弟?” 她一路走,一路想,脚步迈得极慢。她回忆着上元灯会的书生背影,又想着方才迈进韩府之人的背影,可不知不觉,这个背影,竟和韩五娘在屏风后的身影重合了。 “韩姑娘的床上躺着一个男人……”陈阿枝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 “不……不对,”陈阿鹊猛然抬头,又回头望向韩府,“他就是她!” …… 陈阿鹊回到那店铺跟前时,父亲还没有出来,陈阿枝也未曾下车,没人知道她追着一个人跑了这么远。已是正午,可她根本不着急了,她满脑子都是韩五娘。 这一个中午,她的心都噗噗直跳。上车时在跳,回家时在跳,吃饭时在跳,去韩府听课时跳得更厉害了! 可是,在她又看到韩五娘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却没来由地又安定了许多。 “怎么一直盯着我?”韩五娘翻着书,问着。 “咳,没什么,”陈阿鹊低了头,做出看书的模样,却又问着,“方才进来时,听见府上的人说,上午韩三郎并未给学生授课,不知韩三郎可是身体不适吗?” “这倒不是,”韩五娘依旧在翻书,语气毫无波动,“昨日有人请他去商议县学之事,他便给今早的学生放了假,出去赴约了。” “哦,原来如此,”陈阿鹊想了想,又道,“我就说嘛,我今天在街上看到一人,长得很像韩姑娘,我便想,那一定是韩家三郎。只是可惜,来韩府这些日子,我都没见过韩家三郎呢。” 韩五娘抬起头来,微微笑着:“陈姑娘这般关心我弟弟,是为何?莫不是……”她说着,拖长了声音,又只是微笑。 陈阿鹊闻言一愣,又悄悄咬牙。“好啊,”她想,“我还未戳破你,你竟反客为主围魏救赵!” “因为是韩姑娘的弟弟,所以我才关心嘛。”陈阿鹊说。 韩五娘听了,却只是微笑:“难为陈姑娘了,多谢陈姑娘关心,我家三郎很好。”她说着,又催道:“陈姑娘,还不快翻书?再多说两句,这一下午便过去了。” “好吧。”陈阿鹊说着,打开了《诗经》。今天,她可以开始学诗了。 “还在我面前装,”她一边翻书一边偷偷看着韩五娘,想,“等着吧,看我怎么整你!”
第46章 燕燕于飞(七) 诗三百第一章 ,乃是《关雎》。 听了一天的风雅颂赋比兴和什么采诗献诗齐鲁韩毛四家诗的东西,陈阿鹊是头昏脑胀。好在,第二天,韩五娘终于给她讲《关雎》了。对此,陈阿鹊早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韩五娘带着陈阿鹊读了几遍《关雎》,又带着她一一解释了字句含义,这才说道:“毛诗序中说,《关雎》所讲为后妃之德,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也就是说……” “这话不对!”陈阿鹊却打断了她。 “嗯?有何不对?”韩五娘放下了手里的书,笑问着。 “这首诗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却只看到一个人对心仪之人的难忘和眷恋,为此,他日夜反复难安,好在最后得以修成正果……”陈阿鹊说着,皱了皱眉,“未曾看出和后妃有关的东西!实在牵强!” 韩五娘放下了书:“你这话也不无道理。可前人所讲,也必有其理由。” “可我觉得,这等世间最朴素的情感,比后妃什么的更合理!”陈阿鹊反驳着,她说着,又忽而一笑,向前一趴,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悄悄勾着自己的头发,“我便经历过这般情感。我也曾为一人,辗转反侧,日夜难眠,那人是,是……”她说着,故意吞吞吐吐。 “嗯?”韩五娘一挑眉,又顺手拿起了手中的茶,就要饮下。 “我不知道那人是谁,我甚至连她的脸都没看清,她……是我在上元灯会上遇到的一个书生。”她说。 “噗!”韩五娘一口茶都喷了出来。 “哎呀,韩姑娘,你怎么了?”陈阿鹊故作焦急。 “没什么,”韩五娘咳了两声,“呛到了。”她说着,手忙脚乱地抢救桌案上的书,一时竟忘了去叫门外侍女,只自己拿了帕子胡乱擦着。 陈阿鹊见她动作笨拙,连忙上前:“韩姑娘,我来吧。你没做过这种活的。”她说着,抢过韩五娘手中帕子,先去擦了她被水弄湿的衣裳。 嗯,又确认了一下,当真是女子。 “还是我来吧。”韩五娘说着,从她手里夺过了帕子,自己把衣裳和桌子胡乱擦了。“你在这里稍等,”她站起身来,“我……去更衣。”她说着,也顾不上再说些什么,连忙跑了。 陈阿鹊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待到那门关上时,她再也忍不住,在屋里笑得前仰后合。没想到啊,她只是说了这几句话,一向端庄稳重的韩五娘便失态至此! 她可真是太厉害了。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陈阿鹊变本加厉。诗三百中讲男女之情的篇章实在太多,她总能找到机会来为难韩五娘。 “士与女为何要互赠芍药?”陈阿鹊故作不懂,问着。 “古时,芍音同约,互赠芍药,是为结下约定。”韩五娘解释道。 “啊,原来是这个意思,”陈阿鹊说着,又叹了口气,“可惜我未能同那位郎君互赠芍药。” 韩五娘默默无语。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陈阿鹊放下书本,抬头问道,“韩姑娘,这是何意?” 韩五娘解释道:“树上的梅子只剩了三成,要求娶我的男子,到今日就别再等了。” 陈阿鹊闻言,想了一想,又叹息一声:“唉,这话,我也想对一个人说。” 韩五娘抬眼看了看她,却依旧没有多言。 “终风且曀,不日有曀,寤言不寐,愿言则嚏。”陈阿鹊念着,又看向了韩五娘:“我娘说,如果有人在想你,你就会打喷嚏……可是这个意思么?” “嗯。”韩五娘点了点头。 “可我怎么不打喷嚏,”陈阿鹊故作气恼,“那个人一定打了很多喷嚏!” 韩五娘垂了眸,清了清嗓子:“继续读吧。”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陈阿鹊念着这几句,又故意看了一眼韩五娘,说道,“多美好的出嫁景象。” 韩五娘不自觉地将脸一沉,却又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依旧用着往日的温柔语气对她说:“是送别景象。” “为何?”陈阿鹊问着,挪到了韩五娘面前,“《桃夭》中的之子于归是说嫁娶之事,为何这《燕燕》中的竟不是了?”她说着,故意又凑近可几分,盯着韩五娘的眼睛看。 韩五娘刚要对她讲解,可她一抬眼,却正对上了她的眼眸。她不自觉一愣,又忽而红了脸,连忙收回了目光,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毛诗序中说,这首诗是卫庄姜送归妾也。” “哦……”陈阿鹊点了点头,却根本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只又凑前去问着:“那为何,这首诗中,不是嫁娶之意呢?” “不……”韩五娘只说了一个字,一抬眼,却又对上了陈阿鹊的目光。她霎时间慌了,连忙站起,又故作镇定道:“这首诗历来是有些争议的,你能有此一问,很不错。” 陈阿鹊听她夸赞自己,一时笑逐颜开,又忙道:“韩姑娘所言也是有道理的,嫁娶之事,于女方父母,不也是送别吗?” 她说着,忽然想起自己的事来,又叹了口气:“只是,我并不明白,我的爹娘为何急着送我走。世人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虽然我不喜欢这话,但不得不承认,大部分人心中都是这么想的,嫁出去的女儿就成了别人家的人,是个外人。我的父母,为何急着赶我去做一个外人呢?这般的送别,还真是,凄苦。就算嫁得近,以后还能常见,也改变不了什么。” 韩五娘听了,只是沉默不语。陈阿鹊看了她一眼,意识到自己多言了。她连忙道歉:“抱歉,韩姑娘,我不该在这里发牢骚的。” “无妨。”韩五娘轻声应了一句,却也没有接着讲课,只是又问:“你,不想出嫁?” “嗯,”陈阿鹊应了一声,刚想要再倒倒苦水,却忽然想起了上元灯会的事,便又换了语气,“其实,我有意中人了。只是我知道,我爹娘多半不会同意。” “嗯?”韩五娘看向她。 “就是、就是……”陈阿鹊支支吾吾起来,“哎呀,韩姑娘,这还要我明说吗?多羞呀。” “哦。”韩五娘又只是应了一声,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陈阿鹊的目光。“我们继续读书吧。”她说。 “好。”陈阿鹊说着,又看着韩五娘那躲闪的目光。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却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对,但看见韩五娘避着她的视线,她心中忽然不好受起来。 “这是为何?”她想,“难不成,是我太过了?” 当然,这一时半会儿,她是想不出答案的。 之后的日子里,陈阿鹊不由得老实了许多。她不再捉弄韩五娘了,只是老老实实地跟着韩五娘读书。她实在是怕,她若是把韩五娘逼急了,韩五娘不教她了怎么办?比起出一口气,她更在意这件事。 她很喜欢跟着韩五娘读书。坐在那里,看着面前的她认真讲课,她心里只会觉得一片安宁。甚至有时候,她自己都会不自觉地看着韩五娘出神。 书里的世界,很是动人。那些大胆而热烈的表白,那些小心又婉转的思念,还有那些不加掩饰直宣于口的痛苦,都是动人的。陈阿鹊所能见到的不再只是自家院墙里的尺寸之地,还有书里无数具体的人所构成的最广大的天地,这些,都分外动人。 而读书时的韩五娘,最是美丽动人。她在认真思索时会微微蹙眉,在陈阿鹊犯傻时无奈轻笑,被陈阿鹊故意打趣时又会略显慌乱地强装镇定……每一个举动,在陈阿鹊眼中,都是可爱的。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一切似乎都没什么变化。陈阿鹊依旧每日来跟着韩五娘读书,韩五娘也依旧悉心教导。转眼间,便从春天到了秋天,不知不觉,竟然已是重阳了。 重阳之日,自然是要登高的。润州城外有不少小山丘,逢此佳节,城里的人都相约结伴去登高游玩。为此,韩五娘给陈阿鹊放了一天的假,陈阿鹊也得以随着父母家人出城游玩。为此,她穿了一身新衣,红衫蓝裙,明艳异常,光彩动人。但因为不能去韩府读书,她难免蔫蔫的,无精打采。 登高游玩算什么,她如今只想坐在韩五娘面前,听她讲诗三百。一旁的陈阿枝意识到姐姐的情绪低迷,不由得开口笑问道:“长姐,怎么不开心?” “没什么,”陈阿鹊说,“就是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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