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初九说到此处,也不愿再继续说下去了。“那就如此吧,方棠,”她说,“你我此生,不必再相见了。” 她说着,当即解开僧衣,脱下僧帽,丢在地上,只留着内里的一声素衣长裙。她又看了方棠一眼,便毅然地转身走了。 师太看着姚初九的背影,摇了摇头,又回头安抚了方棠一番,这才叫来了些小尼姑。“传话下去,”她说,“从今日起,成慈,俗名姚初九者,不得再踏入平隐庵一步!” 平隐庵外,姚初九踩着长阶,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如今正值秋冬之交,山上的风吹得她脸疼,这也让她一滴泪水都不敢落下。也是在此时,她才意识到,虽然来到平隐庵后,她曾无数次地想着,她若是没有来到这里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却从未想过,她离开这里后,会过上怎样的生活。 是的,她竟从未想过离开,而今,她却离开了。 从这深山上走下来,姚初九一时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回家么?回吧,她如今似乎也没有可去之处了。于是,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向宿州城的方向走去。 方棠、方棠……她走在路上,心里却还在想着她。她说不清自己心中如今到底是怎样的感受,她只是忍不住想着她。 天黑之前,她终于走进了宿州城。街上寂寥无人,只有几个货郎在路边蹲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叫卖着。姚初九心中奇怪,往日的宿州城并非如此。于是,她走上前去,问道:“怎么街上没有人的?” “最近有人造反,要打仗了,你不知道?”货郎有些不耐烦,又将她打量了一遍,“你这姑娘的打扮好生奇怪。” 姚初九没有回答他,她的目光被货摊上的东西吸引了,那是一摊糕点糖果,摆放的整整齐齐。她忽然又想起了方棠来,想起了初次见面,她给她摆了一桌的糕点。而她当时只吃了一块,便执拗地不肯再吃,还说要给她回礼……可是到最后,她也没有回这个礼。 罢了,还是要将这礼补上,断个干净。姚初九想着,刚想问个价,却很快便意识到——她没有钱。 她如今,身无分文。 “饿了么?”货郎看她如此,无奈叹了口气,又起身给她包了一块糯米糕,“反正也没人买,给你一块。” 姚初九接过那糯米糕,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道了一句多谢。她碰着这糕点转过身去,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走着,可没走两步,她忽然忍不住,落下泪来。 “为什么,”她想,“方棠,为什么?” 她失魂落魄地挪着脚步,手里的糕点却一口也没吃。当她终于挪回家门口时,看着门中忙碌的人影时,她又是一愣——那完全是一个陌生人。 “请问这里之前住的那户人家呢?姓姚的人家?”姚初九忙问。 屋里的人一边忙着,一边回答道:“早搬走了。一年多前,就搬走了。” “搬走?为什么搬走?”姚初九连忙追问着。 屋里的人回答道:“听说是有一个大人物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让他们搬离宿州城。他们就把房子卖了,然后搬走了。至于搬去哪里,就没有人知道了。”这人说着,终于抬眼看了看姚初九,又问:“你是来寻亲的,还是来讨饭的?怎么穿成这样?” 是……方家么?姚初九心中酸涩,只低下头来,道:“只是路过。”她说着,背过身去,一步一步远离了她曾经的家。寒风吹着,她却浑然不觉,直到她走出这条小巷,立在十字路口却不知该去向何处时,她才终于恍惚地抬起头来,看向了天上的月亮。 “为何?”她问着。 “为何!”她吼叫着。 为何方家要让她的家人搬离此地?为何爹娘真的丢下她不管了?为何方棠忽然间变了一个人?为何! 可是没有人能回答她。 不、不……或许,还是有人能回答她的。姚初九想着,又看向了城门的方向。城门外,孤山上,平隐庵中,那个自私又恶毒的姑娘,可以回答她。 “好吧,”姚初九想着,将那糯米糕揣进了怀里,“我一定要问个明白。” 天黑了,城门已关了,姚初九不得不捱到第二日清晨才出了城。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饭了,却一点儿都不觉得饿,她只想赶紧回到平隐庵,将一切问个明白。于是她又走上了那长阶,顶着寒风颤颤巍巍地到了平隐庵的门前。可还未到跟前,她便惊动了庵里的人。看门的小尼姑见她来了,连忙将门关上,只留给她一扇冷冰冰的大门。 “开门!”姚初九来到门前,狠狠地敲打着那扇门,“开门!” “成慈,师太有言,你此生不得再进平隐庵。”门里的小尼姑回答着。 姚初九根本不理会她,只是不管不顾地敲着门:“开门!放我进去!放我进去!”她将手拍得红肿,高声叫着:“方棠!放我进去!开门!方棠!” “方棠!” “放我进去!我要进去!” 她的声音越来越凄厉,可平隐庵的大门依旧纹丝未动。 但姚初九并不是轻易言弃的人。整整一日一夜,她都在平隐庵的门外,不顾寒风、不觉饥饿,只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拍着门、叫着人……直到她声音嘶哑、筋疲力竭之时,她听到了一声不同寻常的响动,抬头一看,平隐庵的门竟然被她拍烂了,而她不知何时,已是满手的鲜血,淋漓可怖。 “方棠……”她努力喊着,却再难发出一点儿声音。她整个人被无力感包裹着,使得她不由得顺着这扇破门缓缓滑落在地上。 “方棠……”这声音只有她自己能听到了。 或许是她的意志终于感动了上苍,平隐庵的门里终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姚初九连忙扶着门站了起来,紧紧扒着手边的墙,她的腿都在不自觉地发抖。可她根本顾不得这些,只满眼期待地从大门的破裂之处看向门中。 可很快,这期待便成了失望。来人不是方棠,而是住持师太。姚初九登时急了,她又发狠拍了下门,可一开口她却只能发出一个她从未有过的虚弱声音:“方棠呢?我要见她!” “你还好意思回来么?”住持师太怒问。 “我要见方棠!让方棠出来见我!”姚初九说。 “你竟还想见方姑娘?”师太说,“那你去见她吧……方姑娘,已病逝了!你去见她吧!” 姚初九一愣:“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还想再听一遍么,”师太道,“方姑娘,今日病逝了!” 姚初九听了,登时眼前一黑。“方……棠……”她喃喃念着,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然后,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饿死、冻死、还是摔死?抑或是……心死?我不知道,我也不愿去想,”姚初九说着,看向了崔灵仪和癸娘,“我也并不知道,我怎么就成了残魂。我只知道,当我再有意识之时,我已身在平隐庵。而那时,这里已被乱军洗劫过,只留下了一片断壁残垣、一群孤魂野鬼……而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一缕朝阳熹微的光透进窗子,姚初九的眉眼中满是悲戚。“我想见她,”她说,“我想知道,百年前发生的事究竟是为何……为何!为何她要这样对我!为何明明前几天还在说着那些甜言蜜语,转头却翻脸不认人!为何……我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她说着,看向癸娘,只盯着她,急急问着:“你有办法,是不是?我知道,你与众不同,你不是那些寻常的道士,你一定有办法的!” 崔灵仪担心癸娘身体虚弱,本想替她回绝,可癸娘已率先开了口。“我的确有办法,”她说着,又指了指手中桃木杖,“只是,方才它告诉我,外边又有人来捣乱了。”
第75章 古刹鸳帷(十二) “那道士又来了?”崔灵仪连忙问着,可是门外,这里还被严府的家丁围着。即使天已经要亮了,这些家丁也没敢松懈,所有人都警惕地看着这刚出了怪事的古刹大殿。 “我的剑还在厢房里。”崔灵仪说。如今去拿剑,肯定是来不及的了。 “不必担心,”癸娘扶着木杖站起身来,“他不是我的对手。”她说着,闭上了眼睛。 “可……”可她看起来仍是虚弱的很。崔灵仪张了张口,终于还是将所有的话咽进了肚子。“罢了,”她想,“我一身的血,总是够用的。” 崔灵仪想着,又连忙在这大殿之中四处找寻,试了许多东西,却只有个烛台还算顺手。“短了点,”她想着,又将那烛台掂量了一下,“但足够打人了。” “姚姑娘,”只听癸娘闭着眼睛,又对姚初九说,“还请你到我身后站着。那乔老道铁了心地要拿下你们,如今用了至阴至邪之术,我怕你会受影响。” “好,”姚初九依言飘向了癸娘身后,又问,“不用我帮忙吗?” “我自己就可以了。”癸娘说。 “你当真可以吗?”姚初九又问癸娘。虽然她已见识过癸娘的厉害,但如今的癸娘看起来,显然不是在最佳状态。她又回头看了看崔灵仪,这一个看起来更靠不住,身前还带着血呢!而这大殿里还昏着得其他姑娘,就更指望不上了。 “可以。”癸娘回答着姚初九的话,她的声音分外低沉。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阵慌乱的喊叫声,夹杂着阴风阵阵,将门板吹得吱呀作响。癸娘却立在原地,面无神情,直到那阵猛烈的风骤然撞开了这大殿的门。明明已是清晨,外边的天却又昏暗下来,阴风盘旋着,仿佛又回到了午夜时分。而守着门的严府家丁们,完全没意识到那乔老道才是他们最该防范的人,如今被这一吓,登时在这阴风之中哭喊着四散逃离。 唉,凡人……崔灵仪悄悄叹息着,又看向癸娘。她会不会也早就对凡人失望了呢?然而她还没有想出个答案,乔老道的人影便赫然出现在阴风之中,他的身后依旧跟着那小道士。崔灵仪见他如此,顿觉不对,今日之乔老道和昨日之乔老道,已是判若两人……怎么回事? “驱使阴魂,”癸娘缓缓开口,又睁开眼睛,“果然。难为你出去一夜,将他们搜罗了来。只是,你不怕被反噬么?” “你这个瞎子倒不算太瞎,”乔老道说着,一副慢条斯理的模样,“这些阴魂先前敌不过我,如今自然也敌不过我。你还是快些担心自己吧,坏了老道好事,老道自然也不会放过你们。很快,你们也要变成老道手下之阴魂了。” 癸娘笑了,只轻吐了两个字:“做梦。” 乔老道闻言,脸色一变,当即出手,袖子一挥,桃木剑一指,喝了一声:“去——”话音落下,那阵阴风便向几人袭来。 崔灵仪见状,连忙就要挡在癸娘身前,却不想癸娘只将木杖狠狠向地上一捶,便有一道泛着金光的墙横在了几人面前,将那一阵阴风牢牢挡住。“小后生,”只听癸娘开口说道,“我再劝你一次,收手。如今收手,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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