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素之默然片刻,仔细一琢磨,猜到皇后要说什么,她的嘴唇翕动着,最后也一个字都没说。她不知道以后会如何。如果王映霜想要自由,那她该怎么办呢?就算是无数次跟自己说把握眼前、及时行乐,可还是克制不住那些纷至沓来的,让人心情失落的杂念。 从宫中出来回到王府时,高素之已经收拾好心绪了。 府上的人还在匆匆忙忙地收拾行李,高素之这次出发并不是轻衣简行,王府护卫必定要带足。除了护卫、仆从,还有医师、匠师以及一堆王府官吏,浩浩荡荡一群人。 崔阊、崔闼两兄弟提前来送行。 分别之后呢,他们给高素之留了一个可用的人——崔乌。 崔乌是崔氏族人,很小的时候便跟着崔阊走南闯北了,她的天赋好,崔阊到处请人教她习武、教她一些行商事。 在江南如果遇到什么不便,崔乌便能极快地发动崔阊的江湖人脉。 天子脚下权贵能横行,可远在乡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从长安到苏州,水陆兼程,也要两个月。出发时候渭水生寒,天空中仍旧飘着细密的雨雪;等抵达苏州的时候,已经是三月烟花里,莺鸣鸟啭好个阳春时节了。 苏州刺史府中。 窦世显早就得了齐王下江南的事,虽然说齐王那边早有人送信说不住官邸,可他仍旧着人将各地方都收拾了起来,万一齐王忽然间变卦呢? 他远在苏州,对长安的事情不甚明了,都是听人捎来的消息。 长安人说,齐王的疯症已经好了,得天眷顾着,觅来良种造福天下。 可窦世显还是将信将疑的,没有亲眼见着,他要如何相信一个因为火烧王府被幽禁的疯王,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好了,还表现出英明聪颖来。 如果齐王真的好了,那她在储位竞争中有着极为强大的优势,嫡长子为储君,又有功劳于天下,立为储君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在这诸王争储的关头,齐王却被打发到了苏州,是等着她再立一功,还是纯粹的发配呢?窦世显不敢确定。 昔日窦家的血案历历在目,午夜梦回都是一片血雾朦胧,要不是他素来谨慎,又在关键时刻立下一功,哪能保留下性命?可就算留下一命,爵位被夺未复,一直在刺史任上,没有机会再回到长安故土。齐王是他的晋升通道,还是一张催命符? “明府不必忧心那么多,齐王来苏州只是为了种植棉花事,想必留不了多久。”长史张文宣看着窦世显那张愁闷的脸,出言劝道。 他跟王家有旧,是王珩父亲的门生,与王珩乃故交。在齐王抵达前,王珩那边已经有书信送到,对他说齐王在长安的事迹,恳请他尽心辅佐齐王,并看顾与齐王一道下江南的王映霜。张文宣心中有数,不像窦世显那般心神不宁。 苏州司马李修也跟着劝说窦世显。 他是本地的豪族出身,尽管有明文不许在户籍所在地任官,可大多数时候,这律令都形同虚设。因为要压制当地的豪族力量,很大程度上是靠另一豪族。他与张文宣是儿女亲家,立场上自然是靠向张文宣的,一定程度上压制了刺史,分走他的权势。在利益没有冲突的时候,刺史、长史以及司马能够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商议州中诸事。 在两位下属的劝说下,窦世显的那股惶惑不安总算是削减几分。他喃喃道:“若齐王当真得用——” 李修没说话。 张文宣眼中闪过一抹暗芒。窦世显在苏州为官多年,他们同事已久,对窦家的状况自然摸得很清楚。窦世显正妻所出的一子一女中,嫡子已与本地豪族张氏结亲,而女儿窦山君呢,仍旧待字闺中。 说起来,还有个关于窦山君的传闻逸事。她刚出生不足月,便被恶奴偷走扔到山中,窦家人连夜搜山,以为九死一生,哪想到等找到的时候,婴儿还好好的,身边有一只母虎在守卫她。见了窦家人后,母虎退回山中。而窦山君呢,也回到家中,窦世显感此事神异,给女儿取名叫“山君”。 窦世显对这神异的女儿寄予厚望,在窦家还没有败落的时候,总想着女儿堪配王公贵戚,可等到窦家出事,他什么心思都没有了。但这只是时局所逼,一旦条件允许,窦世显就会萌生出一些不切实际的心思来。 张文宣知道窦世显的小心谨慎下藏着一颗逐利的心,他与李修对视一眼,也没劝说什么。就算不提齐王的意愿,窦世显也未必过得了窦山君那一关。窦山君恰如其名,性如猛虎暴烈,心情坏的时候连窦世显都照骂不误。 在窦世显的惴惴不安中。 高素之一行人抵达了。 路上没遇到什么困难,就是一路上舟车劳顿,没得病也快没了半条命。 不是坐马车就是坐船,高素之实在是烦闷得厉害。倒是王映霜,不耐车厢逼仄的时候,她就去骑马,惹得高素之好生艳羡。 到了后面,高素之索性将脸面全部扔下了。在王映霜的审视中呢,厚着脸皮提出要共乘一骑。毫不意外,在头一次提出的时候被拒绝了。 高素之:“……”垂头丧气,可又想骑马。脑子里的那点可怜记忆都不够重温的,在她向崔乌提出教她骑射的时候,王映霜忽然间同意了。高素之喜出望外,然后在兴奋地骑了几天马后,大腿内侧被磨得红肿,还破了皮。 最后一截路,她只得躲藏在车中或者舟中,可怜巴巴地看着外头的大好天地。 没人笑她,她自己倒是觉得不好意思起来,那股沉闷低落尴尬的情绪,一直萦绕着周身,就算抵达目的地也没彻底散去。 高素之从车上下去的时候,从苏州刺史府出来的地方官一列列地站好,恭谨地朝着她行礼,要替她接风洗尘,邀请她入住官邸。 高素之:“……”她只想到高满借给她的园子里睡大觉,好好地休憩一夜。 好在作为齐王,她是可以任性的。瞧着乌泱泱一群满怀期待的人,她将王府的长史推了出去,让他去跟窦世显一行人虚与委蛇。而她跟王映霜呢,只带着几个心腹,悄悄地转去园子了。 高满在苏州的园子叫满园,看守的老仆都是昔日吴王府的旧人,他们早前便得到了齐王要入住的消息,已经将满园捯饬得很齐整。吴王府的旧人们也是低调,未曾表露出主人的身份,旁人只当是寻常的富贵人家宅。可这样一来,就有人打起了满园的主意。 在苏州,李、沈、陆、张都是本地的大姓,要说宗族势力,还是张家最大。李氏的李修当上苏州司马后,明里暗里地压制张氏,而张氏呢,由于连续两代子弟不继,在官府中缺了点声音,但他们能靠着姻亲网行事,在第一时间跟窦家结亲,将自己跟窦家绑在一起。州中有人撑腰,一些豪少行事便没那么多顾忌。 譬如此刻。 在高素之、王映霜她们才入住满园的时候,张家便着人打发豪奴过来,想要买下这园子。 “此前张家就已经来过人了,我们推说主人家不在,对方才罢休。”守着满园的王府旧人长叹一口气,虽然那时候张家人放了些狠话,可离开后便无事发生了,他也没当一回事,哪想到对方还惦记着。 高素之正烦着呢,窝在圈椅中没有说话。她耷拉着眉眼,面色阴沉如墨。 王映霜问道:“张家?哪个张家?” 王府旧人禀告道:“是苏州第一大姓。想买园子的人名张恒,是窦府君儿媳的三弟。”他将知道的事情娓娓道来,在苏州久了,也听说张恒干得斗鸡走马荒唐事儿。跟长安豪族子弟一样,骄奢淫逸,可踩着法律的边缘又没真的犯法,除了骂一句败家玩意儿,还真说不得什么。就算有人觉得委屈想要告张恒,怕也是告状无门。 “再看看如何吧。”王映霜对这类人是发自本能地厌恶。 另一边。 豪少子弟聚集在酒楼中畅饮。 “三郎,你真的要买下满园?”有人瞧着一脸自负的张恒问道。那园林为苏州第一,眼热的人多着呢,可一般能拥有这般大园子的,非富即贵,除了张恒,没人这么莽撞得创上去。 “能贵的过长安来的吗?”张恒不屑道,“我着人打听过了,那满园十年未有人居住,今日才有人住进去。主人家急着脱手最好,若是不急——”张恒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暗芒。 “你打听过住进去的人是谁吗?”一位惨绿少年又问。他想了想,说,“听我阿耶讲,齐王来苏州了,在这个当头住进满园的,怕是长安过来的吧?” 听那少年一讲,张恒的心中泛起一抹不安来,可在另外几位同伴似笑非笑的视线里,他又硬着头皮说:“就算长安来的怎么样?我难道要怕他们吗?”顿了顿,他又说,“你看我们,贡举没有门路,靠家中已经辞官的大人,顶多也只是州县最底下的小吏,如果能够被那位看重,我们不是就有机会上长安了吗?” “嗳。”一声叹息,少年又问,“我们还不知道你要结交的人是谁呢?” 一双双期待的眼看来,张恒的自尊心很容易获得满足,他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说:“你们不知道吧?陈国公的嫡长孙元养心游学到了苏州来,先前来过我家一趟。我阿耶说他神采英拔,日后必有出息。” 陈国公是谁啊?是前朝的宗室、本朝元贵妃的父亲,是晋王的外祖,如果能攀附上陈国公府,还用愁前途暗淡吗? 屋中静默一瞬,少年幽幽道:“那怎么不攀附齐王呢?” “你们难道不知道齐王被幽禁很多年吗?”张恒怪叫一声,又在同伴古怪的视线里,一摊手说,“好吧,我阿耶不怎么喜欢齐王,尤其是那什么印刷术。” 长安已经下令在各地创建印坊,以国子监刻本为准,发行刻本。苏州当然也建好了印坊,可刻书之事却很难推行下去。一来雇佣不到合适的刻字工匠;二来没有足够的典籍;三嘛,州县拿不出钱,豪族们也不愿意出这个钱。因为种种……刻本之事就一直僵着了。 第60章 府衙之中,窦世显为自京城而来的人接风洗尘。 只不过能得到妥善安排的,唯有职官在身的王府官僚,至于那些随行的匠人,窦世显是不屑一顾的。 好在高素之对他们有所安排,没让他们住在刺史府中,也没让他们入满园。而是吩咐崔乌妥善的安排,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接近苏州百姓。 风雨兼程的赶路,高素之的身体很是疲乏,可等到洗浴之后,又忽然没有睡意,负手立在廊边看朦胧灯光下蓬勃欲发的春色。 “不歇下吗?”王映走近高素之身侧,含笑问道。这前不久才说疲累,到了苏州一定要好好睡上一觉呢,这会儿倒是就着灯烛看烟花三月的春景了。 高素之的姿态很松弛,她转向王映霜道:“种植棉花之事,圣人早就下旨了,想来田地和佃奴已经都准备妥当了,只等着学会耕种。” “大王要用刺史提供的佃奴?”王映霜一挑眉。 高素之眨眼问:“你觉得不妥当吗?” 王映霜斟酌片刻说:“窦家既然与本地豪强结亲,那其中必定会有豪强的身影。到时候在官田里劳作的,未必都是官奴了。田中的事情我们其实都不大清楚,有人动了手脚也难以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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