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台稳稳当当地悬在中央,刚好将床分割成相等的两半,如同没有感情、被迫联姻的两位在新婚之夜划分的楚河汉界。 今晚唯一的乐趣就只有旅馆老板私藏的糟粕杂志。许承延也加入了阅读糟粕杂志的行列,和春日绫香人手一册。 经过两个晚上的摸索,她们发现夜间出现的邪祟活动时间是晚上10点到早上6点,一共8小时,就跟拿工资上班的社畜似的,遵循8小时工作制原则,到点上班,然后到点下班。 既不会迟到,也不会加班哪怕一秒钟。 “今晚最好硬撑着别睡,要是撑不住,那就喝点这个。” 春日绫香从不知道哪里掏出两罐UCC特浓罐装黑咖啡。UCC是日本咖啡界的王牌,享誉世界,是喜欢加班熬夜修仙的人最好的伴侣。 只需一罐,直接睁眼到天亮。 “你这个人的爱好真的很不少女。哪有少女喜欢喝黑咖啡的?一点都不可爱。” 许承延接过咖啡,搭配内容精彩的糟粕杂志慢慢喝掉。 时间一到10点,门外就变得特别热闹。听上去像是有几十个人在外踱步,脚步声嘈杂无章,将木地板踩得“咚咚”作响。 一个拄着拐杖,身形佝偻的影子晃到门口,拐杖点地的声音在黑夜里无比清晰,充满节奏感。影子抬手敲了敲门,问到:“有人在吗”,见没人回应又敲了几下。 苍老的声音带着不可名状的阴森气息,冰冷粘滞,如同从埋葬死亡的地穴里爬出的怨灵,面对活人时兴奋得难以自持,迫不及待要找她们倾诉衷肠。 腐败肃杀的气息从门缝底下渗透,不只是血液的腥味,还有泥土和海水的味道,其中掺杂了很多令人厌恶的成分。
第79章 固定在床架上的蜡烛努力散发清淡的香气,和那些扰人心神的气味和声音*抗争。 屋内无风,烛火却不停摇曳。 “有人在里面吗?” 敲门的“人”在门口踱步,一次次敲响门扉,用愉悦的声音询问。 许承延和春日绫香无动于衷,假装没有听到。多次尝试无果,那个“人”的声音变得有些不耐烦,从敲门变成了拍门。 “真的不开门吗?我生气了。” 卧室的门被外面的东西以前所未有的力道拍打,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俩欠了极道1个亿日元还不上,被人暴力追债,武力胁迫。 事实并非如此。 “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们都在里面——” 连续不断的敲门声惹人心烦,说话声变得愈发尖锐刺耳。许承延不堪其扰,杂志的内容暂时看不进去,只好拿出另一样能分散注意力的物品。 “要不要来点音乐?” 之前在荒芜的田地里行走,靠的就是播放器里的音乐。音乐能起到壮胆的效果,尤其能驱散旁边的噪音带来的负面影响。 春日绫香默认了她的提议,接受她分享给自己的另一半耳机。 “希望你听歌的品味不会太差。我其实比较喜欢风格明快,富有节奏感的音乐,昭和风的老歌也可以,美式摇滚对我来说有点吵闹。” “那就随机播放吧,看运气,能摇到哪首歌就哪首。我歌单里有514首歌,总有一首合适的。” 许承延准备按下播放键,却发现手机屏幕又出现乱码,没办法滑动界面。 理论上,诡异境是能影响到手机运作的,手机功能时不时出现点问题,比如现在,她们运气不够好,屏幕左上方显示“圈外”。 “滋滋——” 杂乱的电流音响起,手机上依旧是一片乱码。兴许是鬼离她们太近,电子设备受到影响,连最基本的功能都无法使用。 门外杂乱的脚步声变得整齐,一阵敲击太鼓的声音伴随脚步,一起来到门口。今夜举办狂欢盛宴地点似乎定在这间狭窄的卧室里,有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钥匙和钥匙之间碰撞,叮当作响, 房门没有注连绳的庇佑,阻隔不了外面的鬼,门锁从外面被人转动,发出“咔嗒”一声。猛烈的凉风涌入,一群人身穿和服,脸上戴着赤色,黑色和青色,带尖锐獠牙和犄角的鬼面,绕着摆在房间中央的床转圈。 敲击太鼓的声音来自其中几位,她们将太鼓背在身前,边走边挥动鼓槌。仔细一看,鼓槌竟然不是木制的,而是两根人的腿骨。 太鼓队后紧跟着跳祭典舞蹈的队伍,带鬼面的人身着盛装——沾满血污的祭典服饰,嘴里吆喝着一些古怪的词语,动作整齐,在木地板上边走边跳。 卧室的面积突然扩大,20平米的房间变成了足有200平的巨大空间。 墙壁和门仿佛不存在一样,失去了它们应有的作用。唯一不变的,是被注连绳环绕的铁架床,还有床上的事物。 狭小的安全区,被上百名戴鬼面的人团团包围。 在一众神官的簇拥下,一名衣着最为华丽,穿金灿灿祭司服装的神主,手持一串被挂在金属棍上的御币,带领其他人绕床起舞,嘴里念念有词。 祝词的内容模糊不清,宛如蜂鸣,直直钻进耳朵里,为耳膜带来强烈的刺痛。 许承延勉强能分辨出,这是一种诅咒仪式。 诅咒仪式由祝祭衍生而来,其核心目的和祝祭恰好相反,一些人会把它称为“咒祭仪式”。诅咒仪式将祈求神祇赐福的本意扭曲,改为祈求神祇诅咒或惩罚某个对象,是一种相当怨毒的仪式。 参与仪式的人身穿黑色和红色的服饰,戴上有獠牙的狰狞鬼面,在需要祈求的神祇面前献上舞乐祭品,接下来只需要静静等待神祇的回应。 仪式有一个硬性要求,必须要在红月之夜举行。 诡异境的时间恰好符合举行仪式的要素,所以今晚才会出现这群敲锣打鼓的怪人。不详的红色月光,从门窗透入屋里,洒在这群神神叨叨的人身上,让她们更像是从地狱到来的使者,恨不得把双眼所见之人都拖入死寂。 怪人们转圈的速度越来越快,念诵咒文的速度也几乎快到听不清楚,密集的低喃化作尖锐的细针,不断戳刺脆弱的耳膜。 头部产生强烈的鼓胀感,仿佛被什么东西不断用力捶打大脑,同时被锐物刺穿太阳穴,将脑髓搅弄得乱七八糟。 晕眩和呕吐感以排山倒海之势迅猛袭来,许承延胸口发闷,嗅觉也变得微弱,几乎闻不到安神蜡烛燃烧的气味。 春日绫香的情况和她差不多,静心咒文效果很差,等同无效。 “不愧是最后一晚的攻势,要是离开这张床就完了。” 她捂住耳朵,依旧抵挡不住那些无孔不入的颂唱声。 “你怎么样?” “有点顶不住……” 许承延的脸色很差。 绕床转圈跳舞的人们给她带来的不只是噪音骚扰那么简单的影响,如果单纯是噪音也就罢了,充其量心里有点烦。能够让身心都感到痛苦,呼吸困难的声音,相当于无形的扼杀。 那些声音变成一双双看不见的手,透过注连绳和蚊帐掐住她的脖颈。幻觉和真实变得模糊,许承延的确有种要喘不过气的感觉,从鼻孔流出一行鲜血。 “脸色真糟。” 春日绫香拉起床上唯一的一床被子,把两人蒙在下面,接着又构建一道神秘的术式,让被子微微撑起,第二道术式是隔音法术,它是对噪音敏感的人最大的福音。 被子阻挡视线,隔音法术过滤声音,咒祭仪式对许承延的影响逐渐减轻,呼吸困难和头昏脑涨的不适感脱离身体,宝贵的氧气重新在胸腔里顺畅流动。 两人的活动范围进一步缩小,被局限于被褥之下,距离也是前所未有的近,连一尺都不到。她们能感受到彼此身上入浴剂的气味,清淡的香气在鼻尖萦绕,呼吸和体温也如此触手可及。 两个女性挨得近,在这个世界里很稀松平常。一起上学,吃饭,洗澡和睡觉都不值得大惊小怪。许承延的心跳趋于平缓,额头上汗湿一片。 旁边的春日绫香面色如常,在让人心慌意乱的环境里岿然不动,再一次让她觉得,这家伙不像个高中生,心态像个饱尝人世冷暖的中年社畜,属于对一切都感到麻木的类型。 “春日绫香小姐,你就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许承延用力吸气,再吐出,为刚才呼吸困难的自己做补偿。 “我又不是无所不能的大人,肯定怕。” 她抓住许承延的手,两人的手指紧紧扣在一起,密不可分。 “现在有什么感觉?” “如果是搭讪的话,这一招也太烂了。” “不是问现在的心情,你就没感觉到我的手在颤抖吗?许承延小姐,你的关注点别那么奇怪。” “啊……好像是,你的手都点抖。” 和自己十指相扣的人,虽然是一张从容的扑克脸,手掌和身体都在发抖。恐惧的呈现方式很多元化,春日绫香的方式克制内敛,不表现在脸上,却能通过肢体语言解读。 要是不仔细观察,根本不会发现她在害怕。 面无表情是隐藏自己最好的手段,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把细微的表情藏在面具下,春日绫香做得还算完美,至少是让人有些羡慕的。 她松开手仰面朝上,躲开许承延的目光。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谁也不能依靠,唯有不断努力才有出路,恐惧绝不能成为阻碍我前进的理由。如果有绊脚石,那就用力量击碎它。所以,你最好不要太依赖我,我也不会依赖你,我们没有为对方付出的责任。” “你的发言很像是那种穿上衣服就不认人的渣女。” “我目前单身,洁身自好,不去酒吧,不混夜店,不喜欢蹦迪也不参加派对。” “现在又像是相亲时的自我介绍。现在日本人的法定结婚年龄是18岁,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 春日绫香不是很擅长招架这方面的玩笑,她知道许承延是故意逗自己玩,因此既不生气也不回答。一番插科打诨,让被子里弥漫着快活的空气。 接下来的时间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缓慢流逝,也不知道过去多久,许承延的眼皮先支撑不住,前一秒还在说话,等春日绫香想好怎么回答时,人已经睡着了。 那罐黑咖啡的功效不是特别好,春日绫香也感到身心疲惫,忍不住打哈欠。 床边举行咒祭的人们已经没有动静,敲击太鼓,诵念经文的声音仿佛从来没出现过。她掀开被子,让闷热的身体得到解放。 清晨的风从洞开的房门流向室内,20平米的卧室狭小如初,两支蜡烛经过一夜的燃烧只剩下一滩凝固的晶蓝色烛油。 “结束了啊。” 像是要将积累了一晚上的浊气和情绪宣泄出,春日绫香用力发出长叹,走下床关上被开启的门,熄灭顶灯,又回到床上,躺在许承延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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