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漫天星海吗,能分辨出银河与星座的天空。”路知行问。 在路知遥模糊的记忆中她是见过的,小时候的天比现在干净些,能看到许多星星。 “你一定没见过,就算是小时候那些星星,也比不得天空本来的样子。”路知行说,“如果你见过的话,一定不会愿意只停留在看不到星星的某处。” 路知行看着窗外,感慨道:“我只是离开了它们那么一会,已经开始想念了。” “喂……” 路知遥有气无力地开口。 你又想跑吗。 这句话,她没有问出口。路知遥害怕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就算是为了我好吗,”她说,“暂时把你的星星抛在脑后吧。你有那么多年的时间去陪伴星星,可留在你妹身边的日子就这么两天。” 路知行笑了笑。 她突然给路知遥讲起了以前的事:“遥遥,我比你大了好几岁,我见过意气风发的妈妈。” 母亲在最辉煌那年生下路知行,她说研究学术,必须要知行合一。 母亲在最落魄那年生下路知遥,她说前路漫漫,看不到终点。 “你知道她为什么不再继续研究,而是回到了老家吗?” “因为她忍受不了污浊的环境?” 从姥姥的只言片语和母亲的诉苦中,路知遥拼凑出了这样的真相,她不确定地回答到。 路知行摇了摇头。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她是个自恋狂而已。”路知行说。 路知遥没有听懂。 “自恋狂早晚会毁掉自己的人生,如果不过得悲惨一点,她怎么陷入自怜自艾的自恋中。”路知行哈哈笑起来,“你以为她喝酒是为了排解苦闷吗,得了吧,她看到自己那么值得可怜都快要爽死了。” 列车入站,路知遥和姐姐随着人群一起涌向门口。 “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路知遥说。 路知行没有继续解释:“遥遥,你只是她选中的倾诉对象而已,如果没有观众,自娱自乐的戏码早晚有一天会腻烦的。” “之所以选中你,没有其它原因,只是因为你是她的女儿。” 挤出列车,来到稍微宽敞的站台上,凛冽的空气让人一瞬间清醒过来,拥挤着产生的燥热与烦闷被冷空气席卷一空。 路知行抬头看看天空,零星只有一两颗亮点。 “你比她要厉害多了,遥遥。”路知行说,“你能养活自己。” “和我说这些干什么。”路知遥瞪着她,“你得绝症了?” “说什么呢小混蛋,不盼你姐点好。”路知行拍了她脑袋一下,“我就是想跟你说,放过自己吧。” “能自食其力,不偷不抢,也没杀人放火,多么良善一好青年。”路知行停下了步子,她朝路知遥送了个飞吻:“姐姐爱你,太累的话,就来找我玩吧。” 说完,她转身,跑向另一辆刚刚停靠的列车。 一辆不知从何方驶来,亦不知去往何处的列车。 路知遥愣愣地看着路知行的背影,在她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辆车已经启程了。 眼眶热热的,半天才回过神来。路知遥冲着站台的乘务员挥手。 “那里有人逃票啊!” 第35章 放不下 路知遥做了个深呼吸,泠冽的空气让人清醒。 路知遥一直把冷空气分为两种。 一种是很干净的冷空气,清冽的感觉会从鼻腔呛到肺里,只有温度零下的干燥地区才能有这种冷。冷得干干净净,冷得直白。 一种是雾蒙蒙的冷,通常夹杂着灰尘和烟土的味道。 不是城市里就是雾蒙蒙的冷,乡下就必须得是干净的冷。实际上,路知遥觉得村子里更常有的是第二种冷,这里前两年还在用灶台,冬天一烧火,空气里飘着的就是炊烟的味道。 呛鼻的烟混合着冷,一闻到这个味道,就觉得要过年了。 一路颠簸着,总算是到家了。 开门的是姥姥,她往路知遥手里看了一眼,见空空如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侧身让她进来:“你妈妈睡觉呢,小声点。” 路知遥这才想起来,礼物丢在车站里,她可以在村上的超市买点东西。 完全忘了呢,说起来,扔在车站的东西也可以叫段子书过来拿一趟。或者叫个跑腿送回家,费用比邮寄低得多。 路知遥没有想到花出去的那些钱,她感到了一股子破罐破摔的轻松感。 不用和段子书解释情况,麻烦她来一趟车站。不用叫一个跑腿服务,时刻关注进度,说不定还因为服务范围太奇怪被拒绝。 就像小时候起床比以往晚了五分钟会很焦虑,但晚了一个小时那次,路知行帮她请了假一样轻松。 她呼气,吐出一口白雾。 小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喜欢两根手指比做抽烟状,然后呼出一口白雾假装是烟雾。 小孩子多少都会这么玩吧,没有其它想法,只是觉得好玩。路知遥这么玩的时候也不耽误她讨厌村头的二手烟。 不过这样的游戏只持续了一个冬天,老师说这样不好。有模仿抽烟学坏的嫌疑。小小的她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再也不这样玩。如果有人在她面前这样玩,她还要在心里鄙视。 可这只是个小小游戏啊。 “这个时候回来做什么。”姥姥问。 “好买票,回来看看你们。过年加班钱多,还不好买票,就不回来了。” 路知遥说话用的是方言。她们这些外出工作的年轻人回村如果不用方言,是会让老人骂忘了本的。 姥姥念念叨叨地回屋,路知遥也跟在了后面。 院子里的大黄狗汪汪叫,趴在窗台的花猫听见声音就跑没影了。鸡比较淡定,谁来了都照旧啄它的地。 她看过一些乡土文学,也上过网。很多在城市里感到疲惫的人,都想回到乡村过清闲的生活。那些出世的诗人,语文卷子里阅读理解的作者,还有她的母亲,不都是这么想的吗。 但同样是这片土地养大的人,路知遥对这里没有任何感情。 她想起乡村,想起的不是肥肥的鸡鸭,一望无际的田野,或者屋顶上的袅袅炊烟。 她想起的是冬天上山割猪草,手被寒风和枯草割得血痕淋漓。她想到的是农忙时割不完的麦子,压不弯的玉米杆,从早到晚甩着膀子砸花生。她记起的是每天去捡柴火,呛得咳嗽点起的灶火。 路知遥一遍遍干这些活,从她记忆的起点开始,她想的就是逃离。 一定、一定要逃离这片土地。 这里不是安适的归乡。 她想那些愿意回来的人,一定不是干活的人。就算那人在文章里写了再多农民从土地上耕种的内容,也一定只是妄想,从没劳作过的人才写得出那样怀念的文字。连最严重的自虐狂都不会愿做农活。 不是照顾一个菜园子那么简单,是面对一望无际麦田的绝望。 路知遥进了院子,家里有两间房,一间亮着灯,一间暗下来。母亲就在没开灯的那间屋里睡觉。 她突然想起了路知行的话,姐姐说母亲是个无可救药的自恋狂。 母亲为何愿意从大城市逃离呢,从令人敬仰的工作中脱离,来到这小村庄里混日子。 姥姥回到主屋里,继续编着筐子。近年来这些东西用得少了,只能靠大集才能卖出去,收不几个钱。已经没人种地了,她老了,干不动了。好在有个菜园,自给自足,也花不几个钱。还有路知遥的接济,日子这才能过下去。 路知遥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姥姥眼睛已经看不清了,她很困难地眯着眼:“你们这些年轻人,一年到头在外面跑,也不知道回来看看。” 她当然觉得寂寞。女儿话很少,总是早早休息,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我妈倒是闲,”路知遥说,“那么早睡干什么,叫她起来也干点活。我看到镇上药店招抓药的,她识字,也能做账,让她去应聘啊。” 姥姥立马维护起来:“你妈多不容易,别打扰她。她是做大学问的人,怎么能让她抓药去,让人看了不笑话。” “也没见她做出什么学问来。” 姥姥不乐意了,一件件掰扯起她女儿当年多么风光,什么市里省里的领导都来了,什么全国最好的大学。 “这也不妨碍她现在就在这小村子里喝酒混日子。” “你怎么回事,”姥姥震惊,“在外面听谁的胡话学坏了。那是你妈妈,你怎么能这么说她,你该尊敬她。” “没见她尊敬您啊。” 往常,路知遥肯定不愿跟姥姥这么说话。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思维固定,两代人最好各过各的互不打扰,谁想完全说服对方都是对彼此的不尊重。 但聊着聊着,她觉得有些生气。 一个四肢健全的成年人,可以不必逼着自己努力到多么厉害,但至少要养得起自己。 她一直是很理解母亲的。 因为对学术场失望而离开那里,放弃前半生的努力是需要勇气的,不是谁都能受得了沉没成本付诸东流。一定得是非常地失望才能离开。 特别是路知遥自己放弃了学业和好工作,做着大多数人眼里看来堕落的事后,她更加理解母亲。 凭什么要把自己累死才能让人满意呢。 但是,姐姐对她说,你比母亲厉害多了,你能养得起自己。 路知遥一直觉得自己不如母亲,她学到吐血也考不上母亲的学校,而且她也像母亲一样逃离了,没有继续学术生涯。她甚至没能踏足学术领域,本科生搞的那些比赛,根本算不上科研。 “你比妈妈厉害多了。” “能自食其力,不偷不抢,没违法犯罪,多好。” 她看着姥姥眯起眼睛干活,路知遥想以前的自己一定会帮忙的,可不知为何,她今天如此冷血地观望了许久。 如果姥姥逼母亲出去找份工作的话,她不至于这把年纪还得编筐子。 路知遥想到了一个词语,一个绝对不该用在长辈身上的,无情冷漠,不忠不孝的词语。 活该。 她喝了口水,压下内心的思绪,像是怕被谁偷听了想法似的心虚。 段子书发来消息,问她到地方了没,为什么不跟她说一声。还问能不能打个视频。 路知遥不想她看见自己老家什么模样,只说打个电话吧。 电话接通,段子书很认真地说:“到了目的地要保平安,难道你觉得我不会担心你吗?” “能出什么事啊。”路知遥走到院子里。 “什么时候回来。” “起码过个三四天吧,毕竟过年不回来,在这呆一星期也正常。” 随便聊了点东西,路知遥恍惚地又想起路知行的话。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41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