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裴德音仍旧没有说话,眼皮都没抬一下。还是俞翕舔着脸凑了过来,嬉笑的模样让人觉得欠揍。裴德音也是这么做了,抬手一个巴掌挥了过去,清脆的响声回荡让两人都愣了一下。 俞翕猛地哈哈大笑,捂着压根就不疼的脸颊,得意地说道:“怎么?担心、心疼我了?” 裴德音剜了一眼俞翕,“怎么?这一巴掌大打得不够疼?” “是不够疼,在大漠死里逃生的那一段时日,我日日都做梦能被打醒,然后在床上伸个懒腰,原来这是场梦啊。可惜,做梦也梦不到这场景。”俞翕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我可要活下去,我可不能让你一个人待在这样的世界里。” 裴德音冷“哼”一声,竭力将快要涌出的泪水给憋了回去,“我可不会哭哭啼啼,我已经决定去找你了,别说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就是只要见人,活着的人。你敢一个不吭一声的离开这个世界,哼,哪怕捅了天,我也会将你拽回来。” 俞翕呵呵直乐,只是这种乐里藏着太多的情绪。裴德音一个劲地瞪着眼睛,只是不敢太多眨眼,生怕被看出软弱。忽的,两人同时转过头去,同时抹去了再也忍不住的眼泪,低头沉默了。 半炷香的时间后,俞翕这才抽泣着鼻翼,缓了缓神情,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裴德音轻轻摇摇头,停了好一会儿,才说:“以后别再说‘对不起’,这是我们两人的决定。”她有些艰难的起身,“去花厅吧,别让长辈等急了。”心情起伏太激烈,让人浑身发软,没有精神。 俞翕赶忙过去将她搀扶起来,在她耳边悄声地说:“晚上就我们两个,我要好好和你说话,说好多好多话。” 裴德音拼命的点头,这些日子让她焦虑的不知所措,她也有一肚子的话需要倾述。 两人相互搀扶着出了主院,一直守着的锦儿见状,眼神在瞬间亮了一下,又不动声色地跟了上来。虽然裴德音刚才心神起伏,但仍然被她抓到锦儿的神色变化,她不由的暗自好笑,看来自己身边这位所谓沉默寡言的小丫鬟,其实是个隐藏巨深的狂热女? 花厅里几位长辈早就等着呢,她们也不急,知道两人见面肯定有许多话要说,很贴心地也不派人去催,自顾自地在一起闲聊。哪知仅过了一盏茶的时辰,俞翕便和裴德音相互搀扶着进来了。 几位长辈看到裴德音的脸色,吓了一跳。她们都以为裴德音没来是使小性子呢。这也能理解,她是最为担心的人,甚至都不顾身体,准备亲自去关外寻找了。在心疼的同时肯定是生气俞翕去冒险。哪知道裴德音一进来,脸色苍白,眼眶发红,脚步虚浮,没学过医的人都知道这样子不对劲。史芸赶忙上前去仔细地号脉,这才松了口气,对另外几人解释说,是情思激烈,虚火上升,导致气浮心乱,血脉不和。没什么大碍,过些时候平复了心情自然就好了。说到底就是情绪太过激动影响了身体。 郑氏感念裴德音对自家女儿的好,一阵嘘寒问暖。这顿接风饭吃得暖心,不过考虑到两位年轻人的身体,很快便散去了。史芸跟着她们回到主院,又给裴德音把了回脉,开了安神的汤,亲自看着她喝下,叮嘱她先睡一觉。 裴德音也知道这段时间自家精神紧绷,确实需要休息,便听话照做。等一觉醒来天色已晚,俞翕正靠坐在床边,穿着亵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她只觉老脸一红,所幸灯光昏暗,不会叫人瞧去。见她缓缓起身,俞翕赶紧上手去扶,口中还不忘调侃,“是不是刚才看我看呆住了?是不是觉得我这一趟回来帅气漂亮了很多?” “在古代你的中文竟也能退步成这样?帅气和漂亮是一个词吗?”裴德音眼尖,瞧见了俞翕泛红的耳朵,顿时心情大好,“你少贫,你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快从实招来。” “午饭后我和你一起睡了。天啊,真是太舒服了。”俞翕说得是实话,在裴德音身边,她睡得特别有安全感,“我已经做好了和你秉烛夜谈的准备。等咱们起床洗漱后,再慢慢悠悠边吃边谈,哎呀,想想就惬意的很啊。还是在自己家舒服。”还有一句话她不好意思说出口,有裴德音的地方才能算是她的家。 裴德音不雅地翻了个白眼,睡饱了,心情放松后,她也觉得浑身轻松起来。洗漱一番后,两人穿着夹袄,坐在榻上,让锦儿叫人在院里的小厨房做了几个精致可口的小菜,还特意上了壶甜酒。其实两人都不是很饿,只是为了那么一点所谓的气氛。锦儿忙活开来,不大功夫,酒菜上了小桌,她便知趣的退了出来。 屋里多加了几盏灯,灯光被调到最亮,两人毫无形象地斜坐在榻靠边。俞翕先举起酒杯,用力地和裴德音的酒杯碰了一下,这才眯着眼呡了口,夸张地叹了口气,“舒服啊。” 裴德音也小喝了一口,“得了,别不正经了。” “谁说我不正经的,我一向最正经了。”俞翕颇有些忘形,这段时间来她一直处于精神高压的状态,此刻彻底放松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曹嬷嬷和我说了你的不少‘伟绩’,她可对你推崇备至呢。快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有什么好说,你去一看便知,无非就是搞些外卖、促销之类的手段罢了。”裴德音不以为然,“你还是赶紧说说你的遭遇。若敢有隐瞒,我定不饶你。” “是是是,一切都听夫人的。”俞翕呵呵直乐,然后详细地述说了此番的“奇遇”。 离开宝丰城后,俞翕总觉得有些不大安稳,尤其那几位镖师的做派,好似对此趟护卫浑不在意。她命古大去镖师中间探探口风,这才得知,这几位镖师中竟有一大半是第一次出关。领头的镖师倒是经验老到,曾也碰过几次马匪,不但全身而退,还击杀过好些名马匪,甚是瞧不起这些乌合之众。这次带队出来不过是为了锻炼新人,见识一下关外的情形。就连商人和伙计都颇为悠然自得。整个队伍弥漫着一种莫名其妙的轻松。也许是快到年根,所有人似乎都认为此行会十分顺利,然后大家赚了钱回来过个好年。 这可不妙!俞翕知道轻敌是大忌,赶紧将自己人招来,暗地里开了个碰头会。倪宏和古大都觉得自家主子的忧虑是正确的,大家提高了警惕。 到了金沙关前,俞翕通过驿站给裴德音去了封信,她的不安在扩大,但已经到了此刻,更不好回转。于是又找来倪宏和古大商议,定下了性命优先、货物可随时丢弃的方针。 次日出关之时,也不知主事的商人李缘是怎么钻营的。小吏乔五的校尉亲戚亲自过来看望了俞翕,看过乔五的信件后,他的言语间陡然亲近起来。古大最是明白和这些人打交道,得到了俞翕的眼神示意,在离开之时特意将此人拉到隐蔽处,塞了银子。这人更加兴奋,对俞翕那是赞不绝口。 等真正出了关后,商队在关外镇上休整时,俞翕还悄悄地对倪宏和古大感慨,守关将士的底层便是如此腐化,高层又该如何。这要是北边有奸细出入,也过容易。 古大也是面露苦涩,“俗语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什么样的将军便带出什么样的军队。如今朝中派系林立,那些当官的都为了争权夺利杀的你死我活,谁还有心管边疆的事。那些个将军们,哼,他们正乐得没人监管好给自家谋利益呢。”说完他眼神炯炯地盯着俞翕。 听到这儿,裴德音问了句,“你觉得古大这话是什么意思?”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从古至今皆是如此。若是皇帝强势能干,官员再如何争斗,政局总是安稳的,军队不大会出什么大问题。”俞翕说道:“整体上来说,现在这个朝廷国家,京城周边一带,或比较富庶的地区,比如江南之类的地方,都还算是比较稳定,没听过有什么大乱。但宝丰这一带,好像是安稳,其实多年前就已经动乱过。这就明显代表着,现在的这个皇帝控制全局的能力恐怕不行,他的手都不大能伸到边境了。” “还有一点,”裴德音补充道:“在京城时我曾偷听到我那位大儒的爹和他儿子——我的哥哥们私下讨论过,当今皇帝一直都没有立太子。东宫空悬势必引来夺嫡之争。不过我可不这么认为,有太子就不会引来夺嫡?哼,看看咱华夏历史就知道了。恐怕是如今各地方早被各方人马渗透了。一个公司被几方争夺掣肘,底下员工能做好工作,那才奇怪呢。这也从另外一方面说明这个皇帝能力平庸。” 俞翕点头,“没错。历史上的康熙,两立两废太子,都能将朝臣控制地死死的。而这位皇帝,估计是怕儿子会夺权,才不敢随意立太子,只能让儿子们斗来斗去,搞所谓的制衡。” “没想到你对历史倒也精通。”裴德音顺嘴的赞扬让俞翕得意起来,“人家我也是学霸。” 裴德音忍俊不禁,“行了,大学霸,你可别小瞧这个皇帝,能安稳地坐了这么多年的皇位,手段也是够用的,只不过不是开疆扩土、雄才大略的帝王。不说这些了,”她问道:“当时你是怎么回答古大的?” 那时的俞翕可没有多言,只是淡淡说了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倪宏和古大皆都诧异,没想到这位乡野出身的侍郎子弟竟这样的见识。 次日,在熟识向导的带领下,商队向大漠进发。寒冬腊月在这样的环境里行进,简直就是遭罪。尽管已经遮掩了面部,但风霜打在脸上还是生疼。刺骨的寒冷好似让衣服消失了一般。啃的干粮硬邦邦毫无温度,水囊里根本不可能有热水,即便灌了热水也不保温,片刻就变冷了。众人喝得也不是水,而是烈酒。但俞翕不愿意喝酒,这酒辣嗓子,难以下咽。 日头西落之时,商队来到一处“据点”休息。这“据点”其实就是两座风化严重的石头屋,甚至屋顶都少了半边,但好歹能当点风霜。火堆被点燃后,俞翕总算觉得自己缓了口气。李缘和洪铭他们想过来套近乎攀谈,只是见俞翕脸色不好,没什么精神,便说了几句话各自安排去了。 这一夜也是难熬,尽管倪宏已经带足了保暖的棉衣棉被,可俞翕还是被冻得睡不着,只能迷迷糊糊地休息片刻。天光方亮后,俞翕勉强爬起漱了漱口,拿湿毛巾擦了擦脸,吃了点干粮。好在有火,能喝点热水。
164、第十九章 俞翕叙说的场景,裴德音想想就觉得艰苦,下定主意,坚决不能让俞翕再这么出去了。俞翕看出裴德音所想,立即笑道:“以后我要再出关,肯定要安排好一切。”她预料到了艰难,只是没想到这么艰难。更为尴尬的是上厕所。倒不是怕被发现什么,所有人如厕都自觉地到离营地较远的地方,否则营地臭气熏天还怎么住人。远处或有坑洼之地,或有土堆,她又有倪宏和那两个婢女跟着,倒也安全。只是脱裤子脱不下来,冷啊。她如厕都是以秒来计算,屁股冻得如刀割般疼痛。有那么一瞬间,她是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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