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继续问,继续看批注。 谢昭宁似乎习惯了,也不偷懒,转头看自己的奏疏。 朝臣来禀事,乍见两人,先是迟疑,而后进来说话。 陛下出宫去了,临走前下了旨意,身子不适,储君代为理政。 陛下走了,谢蕴回来,谢昭宁反而轻松些,有问题就问,谢蕴不会嘲讽她,她问的时候更大胆。 **** 公主陵建造匆忙,挨着帝陵,陪葬颇多,棺椁送进去后,并没有及时封门。 承桑茴倒是得了闲散,坐在棺椁前望着虚空,一待便是半日,期间一言不发。 秦思安等人便在外面等候。 承桑茴没有急着回宫,早上入陵,晚上离开,一待便待了七日。 她没有话说,甚至可以说与荣安很生疏,仅仅三面罢了。 荣安身上有西凉人的野性,她像是马上英勇的女将军,与谢昭宁的柔软又不同。 在承桑茴的印象里,那张脸的主人就该拥有谢昭宁那样的性子,看似乖巧实则反叛,柔弱却又可挑起大粱。 美貌、青春、明艳,带着小小的坏。 第七日黄昏,她从陵里走了出来,面对夕阳,秦思安等人迎了过来,她吩咐道:“封门。” 秦思安于心不忍,朝陵里又看了一眼,最后,领旨,亲自带着人封门。 封门后,承桑茴没有急着离开,晚上依旧在这里住下。 隔日,日色腾空,她坐在殿门口,望着朝阳升起。 她又看到了日落西山,像是一个木头人,定定的看着,定定的想着,没有人知晓她的想法。 突然间,她喜欢这里的生活,安静、无人吵闹,她喜欢的人长眠于此。 她问秦思安:“你心目中的储君是何模样?” 秦思安在她面前,没有什么不敢说的,思考一番,低声说:“殿下少了一份气魄。” “你可以说她爱玩,不可以说她不行。她只是爱玩罢了。她比起朕,多了分狡猾。”承桑茴笑了,“她本就是商贾出身,身上有股狡猾劲。” 秦思安说道:“您很满意殿下。” “她与朕当初很相似,太傅少了谢蕴的阴狠。”承桑茴坦然,“若是谢蕴,她会将承桑珂直接暗杀了。” 秦思安低头,谢蕴确实做得出来。 “谢蕴与太傅,看似是一样的人,惊才艳艳,可太傅心有天下百姓,光明磊落。谢蕴不同,说罢了,出身不同,为达目的,不折手段。”承桑茴徐徐分析,“谢蕴心中大局抵不过她的天下。” “她心中自有天下,她敢另辟蹊径,可以将天下改变成她心中的天下。谢蕴,更像是个人。” 秦思安默默揣摩她的话,又觉得不解,太傅不像人吗? 她疑惑的间隙里,承桑茴站了起来,扶着门坎,眯了眯眼,道:“朕想回去了。” “臣这就去安排回宫。”秦思安忙收回思绪,应声应答。 离宫近乎半月,一行人回宫,谢昭宁闻讯就赶来寝殿,身后带着陛下最不喜欢的安大夫。 看到安大夫,承桑茴直接盖着被子,不见人。 谢昭宁不顾她的想法,直接将她的手拖出来,按住,招呼安大夫来诊脉。 “承桑漾,你敢谋逆吗?” “来呀,脑袋给你,你想砍就砍。”谢昭宁无所畏惧。 安大夫上前来诊脉,心惊胆战,漠视帝位吃人的眼神。 “陛下近日忧思过重了。”她道一句,随后收回手,徐徐退下,“臣改几味药方,陛下,可要针灸?针灸可防止手脚发抖。” “你问朕有何用,朕拒绝,她答应吗?”承桑茴指着一旁虎视眈眈的谢昭宁。 谢昭宁颔首:“你去安排,尽快针灸,我等着。” 承桑茴翻身背对着外,背影里透着委屈,可惜谢昭宁无视。 “陛下,我和您说,我准备过继子嗣了。我准备过继七个八个,您觉得可好?” “闭嘴!” “我说真的,藩王那么多女儿儿子,你说,我选哪个好?” “闭嘴!” “陛下,您不想有人喊您祖母吗?” “朕连女儿都不想要,还会惦记人家的孙儿孙女?” 谢昭宁认真说:“可以惦记一下。” 承桑茴忽而坐了起来,长发披散,整个人显得十分憔悴,她凝着对方:“朕记得,谢家的长孙女应该会喊人了,你自己都做祖母了,还来问朕想不想?” 谢昭宁恍然大悟,跟着说一句;“对哦,快抓周了,满一周岁了。” 这回,承桑茴笑了,靠着躺了下来,幽幽看着她,欣赏她的窘迫,“谢蕴又该头疼了,朕嘱咐谢家人,教孩子说话,别先教爹娘,先教她喊姑祖母。”χF “陛下,这样不厚道。”谢昭宁咋舌,你怎么唯恐天下不乱呢。 “朕喜欢、朕乐意,你现在滚,朕就打消主意。” “哦,那你去安排,我又不怕,喊我姑祖母又怎么了,我年轻不怕喊。” 谢昭宁也不怕了,“我会盯着您吃药、针灸,我会让您长命百岁。” 承桑茴叹气,说不过她了,翻身继续躺下,“你别盯着了,安大夫留下就行了。” “不行,我盯着。”谢昭宁不上当了,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承桑茴蒙着脸,当她不存在。 等安大夫提了药箱过来,准备针灸,承桑茴又说道:“承桑漾,朕的私库空了,你给填一填。” “你的钱呢?” “给你妹陪葬了。” 谢昭宁听到这个称呼,觉得诧异:“原来她比我大呀,我以为我才是妹妹呢。” “去找你媳妇商议,填一填。朕死了,都是你的,你可以提前挪走她的钱。”承桑茴故作认真,“快去安排。” 谢昭宁一副淡漠,“不去,别想支开我,你今天也绑不了我,我给你换了人,她们都听我的。” “你想造反?”承桑茴装出惊讶模样,痛心疾首,“朕待你不薄。” “您别演了。”谢昭宁微微一笑,“针灸最好。” 承桑茴生无可恋地躺在龙床上,“若有来生,朕一定先掐死你。” “若有来生,陛下,你先该筹谋怎么将三姨娘掐死,掐死她,你就可以和太傅成亲了。” “说得也是,不过,那就是没有你。” 承桑茴自己先笑了,蒙着被子偷笑,浑然一副孩子模样,谢昭宁却说道:“正好,你先问问我的意见,愿不愿意被你生出来。我不愿意,你下辈子就别生了。” 一旁准备针灸的安大夫听着两人荒唐的话,险些扎了自己的手,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这是她能听的吗? 承桑茴笑过一通,正视谢昭宁:“你该去问问谢蕴,你没了,她多孤独,或者她就会喜欢承桑梓了。” “您先针灸。”谢昭宁弯弯唇角,“您想多了。” 承桑茴说:“滚出去。” 谢昭宁觉得自己也不该留下,听话地滚了出去,在门外候着。 等了半个时辰,安大夫大汗淋漓的出来,喘口气,道:“殿下,我算是看出来了,亲生的就是不一样,您这大逆不道的话 ,可真敢说。” “陛下性子好,针灸如何?”谢昭宁焦急询问。 “挺好的,多试几回。” 谢昭宁放心,回大殿去了。 **** 入秋后,谢家要办抓周宴,帖子送入东宫,邀请谢昭宁出席。 自陛下称病后,便一直没有还朝,谢蕴辞官也找不到对象,依旧辅助谢昭宁。如今是东宫理政,谢家的帖子入东宫,群臣都回注意着。 “谢相去吗?”谢昭宁询问,托腮把玩着帖子,“那个孩子会说话了吗?” “谢相好像不去,那日有事安排,所以才给您送帖子,让您代去。说不说话,臣也不知道。” 谢昭宁收了帖子,“到时候再说,还有几日呢。” 谢蕴是不去的,她再不去,就是不给谢家颜面,还是要去一趟,待上片刻再走,也是要去一趟的。 想通后,谢昭宁将帖子放在一边,此事算是决定了。 她得空又去看了陛下。 承桑茴躺在软榻上,姿态懒散,隔窗看向外面风景,突然,眼前一黑,她纳闷,道:“你很闲吗?” “不及陛下闲散。”谢昭宁趴在窗户上,盈盈笑了,“陛下的气色好了许多,看来安大夫的药很好呀。” “日日被你盯着,朕头都疼了。”承桑茴伸手蒙住自己的眼睛,不去看她,说:“今日的药都喝完了,赶紧走。” “好,陛下听话,我就走。”谢昭宁挥挥手,也不留恋。 反是承桑茴起身,站起来,看向她离去的背影,突然开口:“谢昭宁。” 听她喊谢昭宁,谢昭宁有些不适应,回头看了过去。 承桑茴只一笑,“回去吧,晚上好好睡觉。” “记住了。”谢昭宁点点头。 承桑茴复又躺了下来,阖眸浅寐,又觉得不该睡,便对外吩咐道:“宣秦思安。” 谢昭宁不知道宫内的事情,回到东宫,暂休了片刻,起身去整理账簿。 谢蕴是在亥时后才来的,她一进门便说道:“陛下召了秦思安。” “许是想她了,毕竟二人是姐妹。” “陛下回来三月有余,第一回召见秦思安。你不想知道陛下为何召见吗?” 谢昭宁捧着账簿,“安大夫说她身子好了许多,许是要还朝,正好你我也轻松些。” “不,你去看看,我觉得有事。”谢蕴说。 谢昭宁顿了顿,捧着账簿的手有些发抖,下意识看向谢蕴:“你的意思是?” 言罢,她丢下账簿,跑向寝殿。 谢蕴在原地站了会,看着熟悉的殿宇,想起前几日院正找她说的话。 院正吞吞吐吐说:“陛下寻我拿了些药。” “院正不妨直说。” 院正欲言又止,“牵机。” 牵机是什么药,谢蕴很清楚,陛下拿牵机做什么?她想杀谁,可直接赐死,犯不着悄悄拿药。 谢蕴俯身坐了下来,望着黑夜,可又坐不住,她此刻什么都不能做。 她有些饿了,让人做了些吃食,她吃两口,门外吵吵闹闹,她看过去。 是一内侍。 “谢相,秦大人让我给您传话,封锁宫门。” “封锁宫门做什么?” “秦大人没说。” “那你下去,就说我知道了。”谢蕴继续抿了口汤,实在又吃不下。 胃里翻涌得厉害,她放下汤碗,继续吃了两口米饭,努力喂饱自己。 实在吃不下了,她才放下筷子,吩咐宫娥收拾。 她散会儿步,去沐浴,将自己洗干净,没有穿寝衣,而是换上了朝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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