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丈夫还是亲自去向赤脚医生确认母亲说的话,他沉默地带着对方开的止血草药回家。 在院子里拣豆子的婆母看到他手里的药,当即啐了她一句赔钱货,尖利的声音像扎进她脑袋的绣花针。 她的肚子再没动静,村里人又好落井下石,渐渐地,有人开始笑她不下蛋,后来还有人笑话她丈夫不行。 婆母每每听到有人中伤自己儿子,拿着箩筐就要冲上去叫骂,可家里长久未添丁,是她驳不过的痛点。 有次婆母实在气不过,喘着粗气红着脸从外头进来,拽着幺妹就往外走,她又怕又累,什么也不敢说。 两人一言不发地走了六七公里后,走进了幺妹曾经生活十几年的家。 进门那一刻,婆母沉默间积攒的怒气齐齐爆发,一下就给幺妹甩到地板上。 屋里人听到声音忙从里头奔出来,幺妹的妈妈看到自己女儿趴在地上,下意识地便想上前扶一把,但她男人拉住了她。 她顺着男人的目光望去,才注意到门外的亲家母。 这下,夫妻两人面面相觑,脸色霎时变得有些古怪,想来她无法生育的消息比他们更早一步回了娘家。 再次地,幺妹明明是风暴的主题,却成了木然呆立一旁的哑巴。 双方各执一端,婆母痛骂她陈家卖自己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存心让她家断子绝孙,要她父母把钱还回来。 幺妹父母一听这话,气粗声大地回骂她家把自己女儿搞成破烂货了再回来要钱,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幺妹不觉得难堪,她什么都感觉不到,那些刀子一样污秽的话,门外好事来围观的村人的指指点点,都没法让她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她只觉得自己好累,像被吊在房梁上、后肢可以微微触地的狗,她知道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桎梏,只会消耗体力,让自己更疲累狼狈。 大概是有人把婆母来闹的消息通知了她哥嫂,不多时,他们就急急忙忙从田里赶回来。 她哥的眼里全是厌恶,只掠过她一眼就冲到了父母旁,帮着一同吵架。 那位从没有见过面的嫂子,挺着显怀的肚子,眼里是自己熟悉的算计和刻薄。 婆母一见嫂子的孕肚,情绪越发激动,声嘶力竭地发誓,若是今天不给她个交待,自己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一样的代价,她一定会搞死他们的孙子。 这话一出,幺妹父母哥嫂四人也情绪爆发,她哥更是嚷嚷要教训婆母,转身要去寻趁手的刀。 婆母抄起门旁的锄头,往门上一劈,阴恻恻地盯着哥嫂二人,嘶哑地尖叫道看是他砍得快,还是她劈得快。 婆母的声音像耙犁尖刮在石头上那样梆硬,她的眼球像是被狠辣搅浑了,看起来浊浊一片,让众人明白方才的话并不只是一时之气。 幺妹的父母哥嫂交换了眼神,大概都是有些慌的。 毕竟女儿延续不了人家的香火,说起来的确是自己家不太占理,而她儿子人高马大,较真起来自己家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但输人不输阵,哪怕心底已生怯意,陈家夫妻也不能摆在面上。 几个人立刻更换策略,你一言我一语,像唱戏似的,越说语气越软,幺妹的妈妈见亲家母似有松动,寻了个机会攀上对方的手,拉着她往屋里走,在椅子上坐下。 哥哥嫂嫂和父亲也跟在后头,进了房,只幺妹还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门外好事的村人见看不到热闹了,觉得乏味,便也渐渐作鸟兽散,只是走之前,还不忘最后指指点点一下“不争气”的幺妹。 此刻的幺妹,就像田里的稻草人,破破烂烂的,用荒草扎起的身体里千疮百孔。嘴巴只是摆件,张不开,更说不出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幺妹的男人见家中无人也寻了过来。 他背上背了一把黢黑的砍刀,高高壮壮的身子,像是要把门框挤满。 他睃了幺妹一眼,径直往屋里走。 原本听到要把家里的一头小猪作赔正不高兴的几个人,一见到来人的阵势,变脸似的赔上笑脸。 天将黑,婆母和她儿子带着哼唧叫唤的小猪准备回家,见幺妹木头似的站在那不动,婆母狠狠拧了下幺妹瘦削手臂上的皮肉,让她跟上。 就这样,幺妹一成不变的生活里,多了一只用她换回的小猪猡,养猪喂猪的活,还是落在了她头上。 猪栏里还有另外两头肥胖蠢钝的大猪,身上乌脏脏的,喘着粗气,幺妹有时会在这头猪脸上看到婆母的脸。 她总觉得,大猪会在夜里幻化成怪物,张开满是臭气的嘴,把自己嚼得稀烂。 但小猪则不一样,牠那样小,身上是粉嫩嫩的,暖烘烘的小身子和湿润润的鼻头,总爱蹭着她。 日子久了,幺妹乏善可陈的艰难生活里,只有一头小猪能给予她丁点儿慰藉。 她在这家里唯一能获取的温暖,竟来自于一头猪。 有时她会出神地想,自己也不是赔钱货,至少给哥哥换来了女人,又给婆家换来了猪崽。 但一头小猪不足以改变幺妹的处境。 这样难得让人想死的日子,竟还能更难些。 甩不掉幺妹,他们越看她越烦。 有时冷不丁地就会从后头踹她一脚,待幺妹手上的东西一洒,俩母子就名正言顺地打她一顿。 到晚上,她就成了块破抹布,是男人用以泄火的物件。 这样的日子,一天和十年是没有区别的,幺妹已经丧失了计时记日的需求和能力。 待某日雪花落下,在已经长大许多的小猪身上化成了一滩浅浅的水,她才惊觉冬天的到来。 冬天来了,年关的到来成了水到渠成的事。 腊月的热闹烘不暖幺妹凉透的生活,能有两件厚点的衣服过冬已经是幸事。 过年时村里最大的八卦,是村尾那破房子住的人家,他家的女儿招娣从城里回来了。 她穿金戴银,带着大包小包的玩意返乡探亲,让大家眼馋心热。 村里人都沾亲带故,往上数几代,指不定都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 婆母也趁着热闹上门去,还带上了幺妹。 屋子里挤满了人,招娣坐在椅子上,言笑晏晏,八面玲珑。 婆母瞧屋子里多出好些新家当,更是心急,见空插嘴问说能不能把自己家的赔钱货也带去见见世面。 招娣的眼睛落在幺妹身上,看对方穿着破烂,神情怯懦,但五官还是周正的。 她眼珠子转溜几下,只推脱说不方便。 婆母内心生气,又不好发作,面上讪笑,拧着幺妹回家了。 这样的小插曲没有在幺妹心底留下任何波澜,她还是每天干做不完的活,挨受不尽的骂。 第17章 此刻的她并不知道,这灯红酒绿的丽宫,会是她人生的第三站。 割猪草在冬天是一种酷刑。 而在这个家里,猪比幺妹更值钱。 幺妹通红的手上有好几个冻疮,镰刀冰凉,冻得她都要握不稳了,但她一刻不敢松懈,不把背篓装满,回家是要挨打的。 幺妹在无人的坡上认真地翻找着适合的草叶,以至于冷不丁听到背后有人声响起,吓得她跌坐在地上。 屁股挨到草地上没多久,刺骨的寒湿就沿着不厚的布料渗了进去,扎得幺妹连来人是谁都无暇关注,赶忙从地上爬起来。 等她站稳了,才望向声响来源处,是村尾的招娣,她竟不知对方是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背后的。 幺妹不自在地拉了拉自己的衣服和裤子,看着对方精致的打扮,又将自己的手往背后藏。 招娣注意到了,却故意抱着手臂,上下打量对方,惹得幺妹更是如芒在背。 眼瞧着幺妹像是要逃跑了,招娣才出声,“你想不想逃?” 幺妹几乎以为自己听岔了,呆呆地抬头看着她,见她神情不似开玩笑,那股怯懦劲儿又翻了上来,嘴巴张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招娣也不废话,只说:“广南省祁平市的丽宫,美丽的丽,皇宫的宫。火车能到广南,要是想逃,到这来找我,说找芳萍就行了。” 招娣说完,不等幺妹做出反应,转身就走。 等一阵冷风呼过,幺妹打了个寒颤才继续弯腰干活,只是招娣的话,一直在她脑子里晃。 但广南虽是邻省,对于幺妹来说还是太远,远得像天边一样不可及。 她只把那日招娣的出现当作一场梦,梦醒了就该忘了。 幺妹决意就这样过着吧,反正破败的身体总有一天会带她脱离一切苦难的。 但事不尽如人意,幺妹还没死,她的小猪就没了。 年后某天,猪栏里空了一间,而家里多了一个女人。 像是要从幺妹这单亏本的买卖中吸取教训,这次的新妇,竟是个新丧的寡妇,丰乳肥臀,年纪比幺妹大,又比男人小。 女人给前一个男人生过三个孩子,个个都是带把的。 那男人死后,她受不得寂寞,更受不得苦,撂下几个孩子就跑回了娘家。 婆母看中了对方的好生养,只求能快点为儿子开枝散叶,全然不在乎她已嫁过人。 于男人嘛,她的胸脯和软臀,足以让他沦陷。 幺妹到底只有十几岁,有次喂猪时想起那头乖顺的小猪,没忍住流了泪,被婆母瞧见,又给狠狠打了一顿,边打边说,年还没过完,她这样哭就是想给他们招晦气。 那女人每每对上幺妹,眼里的鄙夷是藏也不藏,生不出孩子的幺妹,全然不被她放在眼里。 没有人在意幺妹是怎么想的,她连床都再上不得,每晚就窝在原来小猪的栏里睡。 天可真冷,却又冷不死人,只把人翻来覆去地折磨。 谷雨前后,那女人就怀上了。 这下婆母他们可是能扬眉吐气了。 孕后,那女人一改从前视幺妹于无物的做派,像是找到什么乐趣似的,日日变着法子捉弄她。 幺妹越发沉默,但女人并不满意,挑了个婆母和男人都在的时候,让她给自己烧水洗脚。 特地为了洗脚烧水,这是连婆母也不曾享受过的,但女人如今金贵,他们也没说什么。 幺妹没有不顺从的份,又开始生火烧水,小小的身子捧着水盆,走得摇摇晃晃,水也跟着荡出盆边。 这就让婆母不满了,尖利地斥喝出声。 原本幺妹见快走到床边了,小心翼翼里又夹杂了些许松懈,被这突如其来的斥骂吓了一跳,手上的水盆也没端住。 盆子脱手坠到地上,哐啷一声巨响,里头的水也顺着扬了出来,往地上床上和女人身上泼去。 因为天冷,洗脚水温度须得够高,才不会泡没多久就凉掉。 而这微烫的水,再伴上突如其来的惊吓,足以让女人吓得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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