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了热闹,金花帖的消息便也传得快,可这头一次送下的金花帖,大多数人还没打探清楚里头的内容呢,就被人揭去了。 揭帖的不是别人,是卢贞隐的女儿卢参玄。 “你拿那帖子做什么?”卢贞隐有些纳闷。 卢参玄近水楼台先得月,心中高兴着,将帖子翻了又翻,说:“阿娘,我有办法,但是需要人帮助。” 卢贞隐瞪她:“你有什么办法?”她这女儿不喜欢读经史,倒是爱折腾一些小玩意儿。 “佛像能刻,经络图难道不成么?”卢参玄扬眉,民间对佛像历书需求量极大,匠人们早就不亲手抄画了,而是直接板印。不过这风气才开始,还没蔓延到书上来。达官贵人还是喜欢手抄,有收藏价值。当然,最主要的是他们瞧不起那些“下流人物”。 “不过得要底版。”卢参玄又自言自语,她将金花帖翻来覆去地看,“裴娘子在钻研医书,兴许有主意?”还没等卢贞隐答话,她又咯咯笑着留下一句“阿娘我走了”,就快速地跑走了。卢参玄抚了抚额,拿她没办法。范阳卢氏诗礼传家,她夫家也是簪缨之家。只是夫婿儿子都早死,只留下这么个女儿随她姓,往常的确惯着些,跟别人家的小娘子比起来,真就没个正行了。 卢参玄直奔北府,等得到消息知道裴琢玉不在府邸,而是在西市惠民药局后,赶紧坐车去找裴琢玉,准备跟她合计印刷的事。 裴琢玉跟卢参玄讨论得起兴,中途还被热情的卢参玄拽去吃了酒食,等到闭门鼓敲了百来下,才回到公主府中。 夕晖斜照,倦鸟归巢。 宁轻衣垂着眼睫,坐在厅中喝茶。 裴琢玉脚步一顿,理了理衣襟、袖口,面上挂着讪讪的笑。 瞧着没什么表情的宁轻衣,莫名心虚起来。
第29章 同床共枕 是比平日归来晚些些,但闭门鼓还是没敲完吗?坊门也没彻底关闭,没被巡街的卫兵抓着,不算太晚吧? 好吧,是她不好,没有让人回府上送信。 但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公主应该不在意? 裴琢玉在心中嘀咕。 她整了整衣冠,想要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来,可瞧着宁轻衣越发肃穆的神色,一低头说:“有些事情耽搁了。” 宁轻衣一直让暗卫跟着裴琢玉,所以知道她见了什么人,也知道她还吃了些酒。她扶着椅子站起身,眼神终于不再是凉凉的了。她走向裴琢玉,温声问她:“吃了酒么?” 裴琢玉“嗯”一声,叹气说:“盛情难却啊。”她不太喜欢饮酒的,但跟卢参玄讨论得兴起时,抿上了一小口。喝都喝了,就不好拿不会吃酒来搪塞了。她揉了揉眉心,又说,“没醉。殿下闻到酒气了吗?我先去沐浴?” “回来。”宁轻衣拽她,其实晚些说话也无妨,但她现在就想看着裴琢玉。 裴琢玉扶住宁轻衣,怕她摔到。她偏着头嗅了嗅身上,嗯,酒味并不浓郁。 宁轻衣直勾勾地望着她不说话,就只能她来挑话题了。她琢磨一阵,说:“我见了卢参玄卢娘子,她揭了送到集书馆中的金花帖。我还以为要过上几日才有人揭呢。” “她出了什么主意?”宁轻衣问。 裴琢玉道:“跟佛经一样印刻,不过得要份精准的底版,这样印刻出来的才能准确。卢娘子说她看过那雕版印刷,不过觉得不大适合,正琢磨着将它改得好用些。要是卢娘子做成功了,那可是一件大事情。刻印经络图方便了,那其它的呢?” 裴琢玉一张嘴,将自己同卢参玄议论的,一股脑地都抖了出来。她侃侃而谈,眸光炯然发亮,面上洋溢着一股意气风发与自在。 宁轻衣凝视着裴琢玉。 过去驸马也会为她出谋划策,可从那双寂然沉静的眼中,是看不出光亮的,只是需要那么做而已。 明明是说着经络穴位图,只是在提到了印刷后,裴琢玉的话锋很自然地拐到了集书馆上,字里行间无非是招揽、扬名。裴琢玉其实不知道清河公主想做什么,也没有去深思,只是觉得自己应该那样做,像是一种本能。 “琢玉。”宁轻衣喊了裴琢玉一声,心中酸胀,既是欢喜,也是惆怅。 “唉?”裴琢玉垂眸看她,“怎么啦?” 宁轻衣问她:“你开心吗?” 是心甘情愿做这些事情的吗? 当年是在其位不得不谋其事,那现在呢? 裴琢玉很想回答一声“开心”,但看着宁轻衣有些忧愁的神色,心弦忽地被看不见的手一拨,两个字不知怎么卡在喉咙里。她垂下手,反问道:“我做这些殿下快乐么?” 宁轻衣敛住了愁绪,她轻笑一声:“是我先问的。” 裴琢玉眨了眨眼:“殿下喜欢的话,我便开心。” 可宁轻衣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答案。 她在心中叹气,自言自语似的,问:“为什么呢?” 裴琢玉心跳的速度莫名加快,一种踊跃从四肢百骸升起,自内心深处萌发的情绪难以用三言两语说清。她恍惚了一会儿,见宁轻衣一直凝望着她,似是在等待一个答案。于是她说:“侯府将我送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就算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是会失望的,宁轻衣的笑容有些勉强,她低声道:“原来如此。” “一开始是这样的。”裴琢玉注视着宁轻衣,又说,“但跟殿下相处过的人,都会发自内心地希望殿下好吧?” 落到深渊的心又因为裴琢玉的话抬起,宁轻衣凝眸看她温煦如春风的笑,低着头说:“未必。虽然我兄弟姐妹多,可并不亲。”都不是一个母亲肚皮里出来的,各有各的心思。有的现在跟她走近,可多少带着点奉承,他们在期待什么呢?“也许在等我死,想着分一杯羹吧。”宁轻衣又说。 她其实对兄弟姐妹情很是寡淡,并不在意那些人的想法。 正如对方不希望她活,她也想着将几个兄弟送入地狱,步上宁青云的后尘。 可她看到裴琢玉眼中的心疼,于是便主动地袒露出一些恰到好处的伤心。 裴琢玉不知道有兄弟姐妹是怎么样的,可能会有点烦人?但她不能那样说。她安慰宁轻衣,道:“殿下若是不介意,可以将我当姐妹。” 宁轻衣不说话。 裴琢玉有些懊恼,这嘴怎么就不受控制。 天子之女,姐妹也是她能当的? 宁轻衣可不想跟裴琢玉当姐妹,但不妨碍她接这个话茬,借机亲近裴琢玉。她道:“听说民间姐妹会夜间私语心事。” 裴琢玉:“……” 她不知道,她没姐妹,也没心事。 但宁轻衣眼神中的暗示太明显,裴琢玉注视着宁轻衣,问:“殿下想要人一起说说话吗?” 宁轻衣很直接:“你愿意么?” 裴琢玉温声道:“愿意,如果殿下有需要的话。” 对话的时候很坦荡,裴琢玉不觉得自己怀有什么心思,可真约好了夜里同榻而眠后,裴琢玉又开始恍惚了。 在沐浴后,她仔细地回忆着先前的对话,开始埋怨自己的多嘴来。 说什么不好,非要提一声姐妹。 亲姐妹的确是无妨的,但她跟宁轻衣算哪门子姐妹?会有人在梦里跟姐妹旖旎的吗? 说好要忘掉这个梦的,先前的确也抛到九霄云外了,可不知怎么又在眼前浮动了。 “裴娘子?”青仙提着灯笼催促。 裴琢玉唔一声,拍了拍脑门。 快步走出院子。 若水院中,灯火荧荧。 宁轻衣的乌发只用一根簪子绾起,着红色长裙,嫩黄色的大袖衫子,正坐在矮榻上看书。 斜身望来的时候,盈盈一笑,如秋水生波。 裴琢玉心尖一颤,笼着双手迈步向前,只是多少有些局促。 “你紧张什么?”宁轻衣放下书卷,好笑地望着裴琢玉。 “我没。”裴琢玉屏息,面颊微微泛红。 宁轻衣唔一声,邀请裴琢玉来榻上坐。 烛影摇红,烛光照得妍丽的眉眼,一如当年,恍惚中,宁轻衣找到旧日坐对的静好来。 她的唇角含着笑,眼神柔和。她知道过往,觉得一切本该如此。 可裴琢玉不是。 她被杂乱的梦境侵扰,思绪乱纷纷的。视线在宁轻衣身上一点,心尖便莫名发烫。 裴琢玉微微低头,她想,公主果然是公主,落落大方。 不像她,偏整出一种要侍寝的忸怩。 真是好笑。 裴琢玉轻声道:“夜深了,殿下该早些歇下才是。” 唉,自己挖的坑得跳,那就努力在坑底垫些稻草吧,这样不会摔太难看。 宁轻衣很干脆地说“好”。 她将书推到一边,拉着裴琢玉的手起身。 这矮榻是梳妆时候用的,夜里安睡的是安放着多扇连屏的大床。还未到盛暑,再加上宁轻衣体弱,床上的连屏还未拆卸。这帷幕一落,屏风一合,完全将两个人笼在更小的空间里。 这下好了,裴琢玉本就糊涂的脑子,更是只剩下“绿云欹,金枕腻,画屏深”了。 这钗声敲玉枕,免不了让人浮想联翩。 “怎么?”宁轻衣问。 裴琢玉没说话,帐中鹅梨香有些甜腻。 听着宁轻衣轻软的声调,她的面色更是烧红。 她掩面:“有些不习惯。” 宁轻衣说:“唔,那多试几次?” 裴琢玉慌忙摇头。 被裴琢玉拒绝的宁轻衣也不生气,她凑近裴琢玉说:“愿意来公主府的人其实不少,但都很局促。不是带着目的,就是畏畏缩缩的,可能怕我发病,害得他们家被牵连。” 裴琢玉的耳朵被“不少”扎了扎,她现在知道了,侯府那事做得不是很体面,没人拿出来说,但是眉眼来去间,是一种你知我知的心照不宣。 “侯府也不纯粹。”裴琢玉没替镇远侯府上说好话,她想了想,甚至更恶劣呢,毕竟拿着“肖似驸马”当噱头。 裴琢玉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个问题拖到了现在才说出口:“殿下不怕我别有用心?”譬如这近在咫尺的距离,她想做什么都容易,就算要喊人也来不及。 宁轻衣也不隐瞒她,面上一团和气:“我调查过你。”话音落下,她又噗嗤一笑。 原来琢玉还担心过这个么?可先前也没听她问,甚至没能从她的脸上看出来。 裴琢玉松了一口气。 她的确吓过自己,然后想着发愤图强,这不还回侯府要了铺子么? 然后她就忘掉了。 好像心中有个声音跟她说不碍事、不重要。 那当然就能抛就抛了。 裴琢玉躺了下来,仰面看着床顶,说:“我不太记得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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