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嫌你脏。” ……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纪羽怔怔摸着脸上的掌印,心中那头咆哮的怪物也好像也随着颊侧的滚烫偃旗息鼓。有咕噜咕噜的气泡从两人间的缝隙升起,每个气泡里她看见对方垂死挣扎的无力—— 楚惊蝶的每一根神经都淌起了血,连琥珀色的瞳孔也荡起烛泪凝结般的朽金。为什么总是要这样逼我呢?满目疮痍的婚姻,无法触及的恋人以及从头到尾都不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世界剧情:不公平。这不公平。 “从一开始就在自说自话,到现在都没为自己的冒犯感到半分惭愧,甚至反过来向我讨一个莫名其妙的解释……”楚惊蝶猛地将人踹到了地上,好像只有如此才能遮掩自己快要流泪的眼睛:“犯病了就滚去吃药,跑我这儿来发什么神经?难道说你就这么害怕脱离掌控的东西?” “我还能有什么秘密啊,纪羽。我明明都快要被你剖光了。你以为从前的那些境遇是我想要的吗?成为所有人心中的滔天恶棍、成为所有人眼里的口诛笔伐……楚惊蝶的人生哪时候容易了?” “纪羽,你不是爱我吗?你不是喜欢我吗?那为什么连这样一点微末的变化都无法包容呢?你不明白我这些年来过得有多痛苦吧。你知道我为了变成今天这副模样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 “可是现在,你一句“脏”就要将我的努力全盘否定了:甚至还要牵扯出什么可笑的灵异理论。憎恨现在的我就直说吧,在你眼里我永远停留在过去不是吗?那个百依百顺的楚惊蝶早就已经死了。” “只有死人才会一成不变地停留在原地的。”她惨烈地笑着,不知是在说给眼前的人还是外头的神、亦或是二者皆有:“所以你干脆你杀掉我吧?” 顾溱,你不如干脆弄死我吧? 后知后觉的悔意于是从身体的四面八方延展开来,纪羽沉默地抓住了那只再度被镣铐刮伤的手腕——黏糊糊的、湿漉漉的、能在掌骨牵扯出道道红痕的血淌了下来。 这么。这么单薄的一个人啊。 她承认自己败下阵来了:不如说这场没有根据的对峙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胜算。我何尝不想拥有这样的决意呢?女人的睫毛轻颤着,总让人疑心她是不是要哭了:“是。我是快要被自己给逼疯了。在你第一次推开我的时候就疯了。” “我始终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离开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让你这么讨厌我……我没有办法失去你的啊。” “你总以为我想要很多,可我明明只想要你爱我。” 纪羽明明已经献出她能献出的全部了,她的爱、她的心、她所付出的一切乃至于那真挚的感情:她只是、只是想要一个楚惊蝶而已。为什么不能继续爱我呢?天知道失联的这几天她是怎么熬过来的,那股熟悉的、被抛弃的窒息感再度笼罩了全身,席卷至回忆的也只剩入骨入髓的寒冷—— 熹微的晨光、刻薄的言语、还有那双冰冷得令人心碎的眼睛。“这是什么意思?”年轻的女人怔怔看着学校论坛公布的消息,咬牙切齿到连心脏都发出了哀嚎的声音,“你参加了这个项目?” “你是……交换生?”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有我不知道的事、为什么不和我商量这件事? 而女孩只是笑,凉薄的讽意淌过眼角眉梢:“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啊,我报名了学校的交换生项目。” “你应该没什么意见吧?楚清歌也很支持我出去长长见识……申请下午就通过了呢。” 等等、等等。女人感觉自己的耳朵坏掉了,这是在报复我之前的恶作剧吗?对不起,我不该拿独立实验那件事吓唬你的—— “我是认真的。这半年不要太想我了哦。” 二十三岁的纪羽因为自己不成熟的试探换来了蝴蝶不再回望的一百八十一天,那如今的纪羽又要因自己的猜忌失去楚惊蝶多久呢。睚眦必较的性子想必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暴露了吧?我怎甘心就这样看着你面目全非呢……四年前留下的痼疾至今仍发挥着疼痛的余力,它恒久地贯穿了她的未来和过去,稍不留神便引爆了所有的歇斯底里。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虚伪。”她缓缓地、小心翼翼地伸出了双臂,在确认对方没有抗拒后才敢抱了上去:“我真的只是太害怕了……” 楚惊蝶啊,楚惊蝶啊。 “拜托请给我一点爱吧。” 请给我一点爱吧,请给我一点希望吧——如此慎微而渺小的言语啊,好似能够得到自己的应允都是一种奢侈的妄想了:到底是谁在欺负谁啊。任务员伤恸地看着那双悲切的双眼,一瞬间失掉全部力气了似的。 “纪羽,你明知道的。” 你明知道我不属于你的。你明知道我们没可能的。 女人的手发起了抖。全身都在发抖。她一节一节描摹着对方瘦削的脖颈和冰冷的指头,直到相触的肌肤都泛起潮热……她终于呜咽了起来。她半跪在地上痴痴地瞧着她,她拿全部的重量来锁住眼前这个人——她可望而不可即的爱人——好似如此便能占得对方的一部分:“我不明白……” 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小楚,明明我们——”“纪羽,人在感到幸福的时候是会流泪的。” “可是在人生的前二十一年里,”女孩轻抵着她的额颅:“我的眼泪没有一次是为幸福而流的。” “我总是以为人只要会逃避就够了,所以我从未想要抗争过命运、无知地选择接受这一切……被伤害又怎样呢?我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而在婚约宣布的时候,我知道自己被卖出去了。多可笑啊,因为哪怕是被这样背叛了,我脑子里想的却还是‘楚惊蝶也不算是那么没用吧?’” “直到遇见顾明莱。”楚惊蝶摁住了她试图为自己清理伤口的手,单薄脊骨随低头的动作折出尖锐的弧:“在遇见顾明莱后我才能自在呼吸了,是她让我明白原来像我这种人也是可以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得到爱的、是她让我明白这个世界上也是会有人心疼我不堪的一切的。” “我是在昂着头奔向春天啊。所以拜托你啦……” 她歪了歪头,抿着唇又压不住地笑了。 “纪羽,祝我幸福吧。” 第47章 ——她的爱不值钱。 “幸福是什么”——纪羽常常这样思索。 她的人生鲜有不如意的时刻,独生女的身份为她在家族里谋得了一个不错的开端,而她又恰如其分地聪明:聪明到甚至有些骇人了。 可她始终不明白幸福是什么。“你这个冷血的怪物!”中学时代的同桌曾这样评价始终面带微笑的自己,“你为什么不感到难过呢?” 起因是被无聊女孩们豢养的宠物金鱼一夜之间死掉了。年幼的纪羽不解地望着水中上浮的尸。体,环顾四周好像只有她一个人感到些兴趣:“因为它很漂亮呀……” “如果可以的画家,能把那些鱼鳞给我吗?” 血红血红的、黏连着骨肉与筋脉的鱼鳞啊。她想永远都忘不了对方定格在脸上的表情了,因为这样的惊恐同样出现在了母亲的身上。你在做什么!女人几乎是尖叫着抓住了她的肩膀,未尽话语偏离的子弹一样无差别地扫射—— “金鱼。”纪羽慢吞吞地清理着指尖的粘腻:“死了。” 死的很可怜的。 被残忍地开膛破肚、鱼鳞漂亮地一字排开了。 也就是自那时起,纪家多了一只“野猫”。没人见过这畜牲的模样,只有偶尔暴毙的鸟儿证明着它的存在:起初是很惨烈的。湿润的羽毛总会掉落在各个不同的地方,而每次出现都会引起一阵不小的动乱……可是慢慢的就连这些也痕迹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具安然沉眠的冰冷。 纪羽每每会安葬它们,花园自此成为小型的人造天堂、角落开满白玫瑰和车矢菊。那些花儿开得艳极了,简直像是吮食着骨血哺育出来的——她那令人惊叹的天赋也为此展现出来。 在其他人还在为刀下的鲜活而感到惶恐时,她已优雅地将一只兔子解剖完毕。你为什么不害怕呀?同组的成员敬佩地询问,她却只是笑着说了句“因为很漂亮啊。” 柔软的皮脂一丝一丝从腔腹剥落时很漂亮、艳红的血管一脉一脉在掌心瑟缩时很漂亮。感受到它急促的心跳了吗?多可爱呐—— 见到楚惊蝶的第一眼、纪羽就这么想了。怎么会有如此合我心意的人呢?她咬着舌尖不遗余力地颤抖着,狂热的恋慕充斥着她的胸膛,猗郁的爱、牺牲和虚伪的美德……模糊的渴求交织在一起,简直要祈求上帝才能勉强将其压抑了。 ——“纪羽,祝我幸福吧。” 所以在听见这句话的那一刻,多智近妖的优等生近乎茫然了。什么才是幸福呢?她捧着她坠落的泪珠急切地思索,你为何如此渴望这种幸福呢? 为了那所谓的幸福你要丢下我吗?不可以这样的,小楚。连我都没弄明白的事你怎么能贸然奔赴呢。 而楚惊蝶就这么看着她,在她质疑的安全里稳稳地站着。“纪羽。”她俯下身来托住女人的脸颊,“你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无论是未来还是爱情。” “你说你爱我,可你总让我患得患失;你说你爱我,可你总让我落魄失意。我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说服自己放下不安去信任你,哪怕这要燃烧我的生命——” “但是这里,”她苦笑着指向自己的心口:“已经被你伤到血肉模糊了。” “你从来都看不到我的绝望与消极,你只会理所当然地向我索要一些连我自己都奢求的东西……爱我为什么从来不肯坚定地奔向我呢?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好不好……求你放过我吧。” “也至少、给我留一条活路呀。” 留活路。留活路。 水里当然没出路。和纪羽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像是被咸腥的泥沼包裹,楚惊蝶复又自言自语地说也许你根本就不爱我,也许你只是在等待一个更加完美的选择…… 不是的。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爱上的只是一个虚影、一个你臆想出来的完美形象——”“不是这样的!”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爱你呀。”纪羽打摆子似地颤抖着,话语像是受伤的鸟儿一样坠落在地:“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你啊……” 明明望眼欲穿是她,明明辗转反侧是她。 明明终日冥想是她,明明方寸紊乱是她。 是她,从一开始就是她楚惊蝶啊。 “我当然可以如你所愿地说出无数甜蜜誓言以表真心,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这么做吗?”她竭力调动着失去知觉的咽喉,磅礴怒火倾泻的此刻怎么轻飘飘的:“因为我全然相信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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