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呦懒得解析,冷笑了下,将要抬脚离开。 不知栖在哪棵树上的鸟乍然飞起,成群掠过天空。 在羽翼掀动的暗流里,月蕴溪空灵的声音低沉轻缓。 似若山谷林深处破雾的一声钟鸣,震荡人心。 “我们不可以在一起么?”
第17章 同样的话,从月蕴溪口中出来,仿佛被赋予了另一层含义。 鹿呦的呼吸就像随着已然飞远的鸟,羽翼轻扇间,骤然浮起。 偏首看过去,正是华灯初上时,稀薄的昏黄光晕与铅灰的夜色碰撞出明暗,月蕴溪就站在那道分割线里。 眉眼被描摹得更加秾丽,尤显神色薄淡空白。 像张透光的白纸,边缘锋利,割着被望者。 陶芯嗫嚅了下:“不……” 不什么呢?不是?还是不可以? 却是没了下文。 天气闷热湿潮,一丝风都没有。 周遭蝉鸣鸟啁蛙叫,此起彼伏。 一声声将此刻的静默拉扯成黏濡的网,浮在人身上,很不舒服。 鹿呦再度想走,迈了不到两步就被陶芯上前一把扣住了手腕。 她挣了一下,陶芯却是攥得更紧。 月蕴溪的视线垂落过去,找不到合适的身份和立场去制止,终究只是叹声道:“不是说后天就要进组录节目了么?怎么又跑回来了。” “回来找哟哟。”陶芯看向鹿呦。 不知是光线太晦暗,还是真的没有情绪,她脸上的神情淡漠得好像清晨快散的薄雾。 只有对陌生人,鹿呦才会是这样的姿态。 陶芯沉声:“我们谈谈。” 手腕处的力量随话语加深,显然是不谈不放人。 接送陶芯的车还没走,司机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无意按到了喇叭。 突兀、尖锐的一声。 鹿呦不想被人观摩看戏,便应道:“行,去你的练琴房谈。” 她低眸看了眼手腕,又往外抽了一下:“松手,很疼。” 闻言,月蕴溪蹙了蹙眉。 陶芯松开了手,轻声说:“对不起。” 鹿呦揉了揉手腕,没回应她。 穿过庭院,进屋关门时,鹿呦回身看了眼,月蕴溪没有跟上来,但也没离开。 与月韶打了声招呼,两人一前一后上楼。 陶家有两间练琴房,一间在阁楼,冬冷夏热,不隔音,给了月蕴溪。陶芯那间在二楼,做了隔音墙。 练琴房不大,布置简洁,有扇一人宽的窗,窗帘是雪尼尔材质的抹茶绿,厚重遮光,将空间的密闭感拉到极致。 不是第一次来,鹿呦熟门熟路地走到窗前,一把将窗帘拉开。 从窗玻璃往下看。 月蕴溪还在楼下,以一种似是疲乏又似慵懒的姿态半倚着车门。 她手里拿着东西,看不太清,都是细细长长的。 不过很快,鹿呦便知道那是什么了。 是烟和打火机。 细长的烟被她低头咬在嘴里,细长的打火机上跃出一朵火焰,橙黄的光晕染在眉眼,又灭在驳黄的夜色里。 只余一点猩红,在唇的位置。 没想到月蕴溪也是会抽烟的。 似是有所察觉,月蕴溪蓦地抬头朝这看了过来。 很奇怪,明明覆了层烟雾,却还是能感觉到,月蕴溪的目光精准地抓住了她。 鹿呦一惊,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抓包了似的,倏然侧了身。 没完全背过身去,也没从窗前离开。 就以这样的姿势扶着窗框站着,余光里依稀还能见到那一点火星子。 嗓子眼有些发痒。 鹿呦咽了下喉咙,摸着包侧掏出烟,想起陶芯不喜烟味,揭开烟盒的手顿住,撩起眼皮。 停在她面前的陶芯果然一脸诧异的神色,微讶地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很早,只是没在你面前抽过而已。”鹿呦到底还是没拿烟出来抽,转了转小指上的尾戒,“你要跟我谈什么?” 陶芯发现她换了尾戒,像被烫了眼,转开视线,却是又瞥到窗外一点猩红,她瞪大了眼睛,满目痛色,“你们……” 是很少见的阴郁神情。 让鹿呦有那么一霎感觉她很陌生。 仿佛这近两年的恋爱,谈了个寂寞。分手后的首次交谈,对方关心的竟是别人。 “若是有关蕴溪姐姐的问题,去问她,别问我。” 陶芯像是被噎到,微张的樱粉唇动了动最终抿紧,一时无话。 这几些日子里,她们毫无联系。 其实最初,陶芯是有紧张过的。 她俩不是没闹过别扭,但吵再凶,彼此也不会说“到此为止”这种代表分手的话。 因为两人都经历过父母当面闹离婚的场景。 那天挂断电话,她干坐了一夜,不由自主地,扫看聊天记录。 同样是在很小的时候没有母亲陪伴、被父亲嫌弃,鹿呦对她的同理心要比对别人都强。 鹿呦了解她的任性是为了博取关注怕被忽视,理解她光鲜的背后是不自信的焦虑,明白她的低安全感。 所以对话框里,大多都是鹿呦的分享。 早晨热腾腾的一杯燕麦,提醒她要吃早饭;和陈菲菲逛街看到路边藏在草丛里的紫色小花,跟她说“看!再小的花也会被人发现它的美丽”;告诉她酒吧赚了多少钱,养她没问题…… 而她的回复,在倒序里,由平淡变热切。 那些亲密的过往犹如压箱底的光盘,被她偶然发现,奏响在面前,调动起所有的情绪。 让她想起,鹿呦于她也是极其重要的人,也是她害怕失去的人。 她认真写了道歉信,同音乐票一起塞进信封里。 坚信鹿呦看见就会原谅她。 随后水城的演唱会,鹿呦没来,她拜托月韶去看过,说信不在了。 于是说服自己,鹿呦只是还在气头上。 给足时间冷静就好。 再后来,她辗转几个城市,忙得不可开交,逐渐遗忘“到此为止”四个字烙下的隐痛。 直到两天前,录完歌,一帮人去吃宵夜,她听了许多圈内的瓜,回到酒店想分享给鹿呦,发消息过去,却见前面依旧缀着红色的感叹号。 她要来了助理的号,鬼使神差去窥探鹿呦的朋友圈。 看见了那条被月蕴溪评论“好奇什么”的动态。 一霎那,她仿佛又回到了母亲和弟弟车祸离世前的日子里。 家里所有人的目光永远只会停留在弟弟身上。 她像个局外人,更像个乞讨者。 渴望着他们施舍一点爱给她,哪怕递给她一个眼神也好。 可哪怕父母到快离婚的地步,都只要弟弟。 转念,又想到被月蕴溪和鹿呦同时宠着的时光。 姐姐什么都让着她,会包容她的任性恣情,呦呦什么都惯着她,会留意她的喜怒哀乐。 那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 仿佛阴暗潮湿、霉斑攀附的房子里,突然开了扇窗,又开了扇门,透进光,漫入鸟语花香。 如果可以,她恨不能三人永远维持着这样平衡的关系。 偏偏事与愿违。 她能感觉到,那扇能让她被阳光照耀、被月色洗涤的窗,快关上了。 与经纪人磨了许久才被允许回来。 路上她忐忑不安,思绪混乱。 一时设想鹿呦和月蕴溪背着她在一起,像幼时父母只带弟弟去游乐园,爷爷奶奶只给弟弟吃零食。 可她不想再做那个多余的人了。 一时又回顾起每次她为或大或小的事纠结,鹿呦与她谈心、姐姐为她分析的场景。 她想了许多,甚至酝酿了剖白内心的话。 可撞见鹿呦从月蕴溪的车上下来,病态的、嫉妒的、渴望的……复杂又沉重的情感,再度不可控地吞噬了她。 陶芯深深吁了口气:“你有看到我写的信么?” 鹿呦眉头微拢:“什么信?” 陶芯错愕一瞬,解释说:“和门票一起装在信封里,放在信箱中的。” “我没看到信封,信箱没锁,应该是被贪玩的小孩拿走了。” 鹿呦没问她信里写了什么。 陶芯神色几番变幻,从恼怒拧眉到失望落寞,最后凝出一丝期盼在杏眼里。 “所以你是没门票才没来听我的演唱会。” 似问非问,仿若自欺欺人。 “不是。” 沉默的氛围大约是感情浓度的测量仪,稀薄连朋友都做不成时,会让人感到尴尬。 就在鹿呦想离开时,陶芯再度开口道:“我已经把初晓删了,我发誓我和她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就只有聊天而已。 我以后会特别注意和其他人的分寸的,我向你保证这种事绝对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你相信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有段时间网上很流行形容甜美清纯的颜为初恋脸,陶芯便是这类,天生带有一种会让人起保护欲的无辜感。 这么梨花带雨一落泪,就让人心软,好像她犯任何错,都能够被原谅。 鹿呦无声叹了口气。 “最后一次。” 陶芯哽咽的请求里透着狼狈,夺眶而出的眼泪让她显得卑微、无助又可怜。 鹿呦不自觉地放软语气,但还是拒绝道:“抱歉,我给不了。” “……理由呢?” “因为我现在不喜欢你了。” 鹿呦沉缓的语气,仿若在感叹夜色过浓般平静。 那双清透的眼睛,没了温和,透出决断。 陶芯看着她,只觉那些字眼落到耳中都成了尖锐的鸣响,扯得大脑一片空白。 明明组成的语句这般清楚明了,她却听不懂似的:“什么叫……不喜欢了?” “字面意思。”鹿呦顿了一下,“可以理解为,我对你已经没有恋人的感觉了,现在也没办法和你再维持朋友的关系。” 陶芯身体轻晃了晃,她想过无数种鹿呦会说的狠话。 如同应激屏蔽似的,唯独没有想过这句。 像是什么在被一点点地从她心脏里剥离出去,某种微妙的感觉随之淌处。 也没有多疼,但格外难受。 “只因为我做错了一件事,你就要把我们这多年的感情都舍弃掉么?” 鹿呦抬眸,沉静地看着面前的人。 她们从九岁相识,到二十四岁相恋,做了十五年的朋友,两年恋人,分担过彼此的痛苦,也分享过彼此的喜悦。 目前为止,陶芯是她生命中除去奶奶以外最重要的人了,比发小的位置都要更上一层。 是以这份爱里的成分实在太复杂,交织着友情、亲情与模糊的爱情。 以至于一步错,就踏向了一条死路。 “有些事情做了,就像是打碎的镜子,恢复不到最初的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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