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的习惯,果然不是那么容易被纠正的。 鹿呦垂着眼,盯看自己慢慢耷拉下去的指节,坦白道:“去开了一个钟点房。” 余光里,月蕴溪递她吸管的手停了一下,“开房做什么?” 鹿呦接过吸管,拆了外包装,“醒了以后就睡不着了。” 将吸管一端扎进豆浆杯里,“想看看视频什么的。” 一端含入嘴中,抿了一口,“如果在这边播放的话,肯定会吵到你的。” 她把话拆开了说,每句都是真话,合起来就成了假话。 月蕴溪没立刻回应。 鹿呦便因为心虚,一直绷着神经。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了一会儿,月蕴溪才开口平声说:“今天不用顾虑我了。” 鹿呦紧绷的神经,因为这句辨不清情绪的回应突突地跳了两下。 “威尼斯那边的演出可能要调整时间,等吃完早饭我就得走了。”月蕴溪解释。 原来是这样。 鹿呦宛如坐了趟海盗船,从高处荡回原位,却没感到轻松,感觉到的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生煎蘸了酱料送到嘴里,复杂得什么味都有。 “下午走?”云竹问,“那回程的相关事项你交接给谁处理?” 月蕴溪目光在鹿呦脸上停了一下,转向云竹说:“还是交给你吧。” 云竹嘴角抽了抽,扶额叹气道:“我谢谢你把这么个苦差交给我。” 陈菲菲笑着拍手,幸灾乐祸道:“交得好!交得好!” “好你个头哇。”云竹一把抓住她的手按压在桌面上,“你跟我一起。” 陈菲菲神情僵了僵,不自在地把手从云竹掌心桎梏中抽出来,“我又不傻!” 温软骤然抽离,云竹愣了一会儿,垂放下手,没好气道:“你也不聪明哇。” “你聪明你聪明,你聪明别找我跟你一起呀。” “那可不,我不聪明能找你么?”云竹扬眉,懒懒地朝陈菲菲竖起食指,“带你上星,晚上陪你看完密室逃脱,一句话,干不干?” 陈菲菲一脸纠结,过了几秒,闭了闭眼,妥协道:“干!” 她用食指点按了下云竹的指腹,“一言为定了哈。” 云竹指尖微蜷了一下。 “是那个很吓人的综艺么?”简言之问。 “嗯哼。”云竹放下手吐槽,“你都不知道,每次这人都叫得都可大声,那里面npc还没她吓人呢。那么怕,还每天都拉着我看,看完了,把我箍着睡就算了,半夜上卫生间还把我摇醒了陪她。” 陈菲菲撇嘴:“这不是看你胆子大,抓紧时间薅一下么。” 云竹呵声说:“行,你就薅吧,我看你后面一个人睡怎么办。” 黎璨戏谑接话:“要不习惯咯~” 鹿呦心不在焉地盯着桌上的油碟,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忽闻月蕴溪的声线低响在耳边。 “你晚上一个人睡……” 气音轻得像在说悄悄话。 鹿呦却是听得清晰,在断开的尾音里,似乎还能听见自己心里的鼓噪。 在月蕴溪接着往下说之前,她侧头问:“什么?” 目光轻轻相撞。 不知是日光太亮,还是她瞳孔墨色太深,月蕴溪竟然从中察觉到一丝慌乱。 默了片刻,月蕴溪收回眼,沉声说:“关好门窗,空调别开太低。” 语气那么自然,仿佛原本要说的就是这么一句细致的叮嘱。 鹿呦却觉得不是。 她低头,滚了下喉咙,挤出一声:“好。” 另一边,陈菲菲已经确定会给云竹做小助手,云竹心情明显变好,语调上扬:“老月出发去威尼斯,呦呦奶奶和梨子阿婆在家交流钩织,其他人呢,今天什么安排?” “妈咪请姐姐去老宅给那架老钢琴调律,让我到时候跟着姐姐一起回家!”钟弥举手说。 黎璨表示:“我和之之准备下午去附近一家马场玩玩。” “小鹿什么时候去钟老师家调律?”云竹问。 鹿呦放下舀豆腐脑的勺子,“下午吧。” 云竹想了想,提议说:“那吃完早饭,奶奶和阿婆在院里歇着,我们一起送老月去机场怎么样?” 月蕴溪觉得没什么必要,将要婉拒,黎璨和陈菲菲两个急性子就已经爽快应了下来。 紧接着,鹿呦也点头应说可以。 月蕴溪从她脸上收回视线,轻抿了抿唇,把话都咽了回去。 见大家都没异议,云竹联系了载她们游西城的司机来接。 用完餐,就着威尼斯那边的乐团阵容闲聊片刻,一群人掐着时间去到民宿门口等车来。 入伏的天,烈日当头,视野里的一切都被照成了高曝光,民宿门口没什么遮阳的地方,七个人站在太阳光下当石柱子。 云竹举着小风扇对着脸吹,睨着月蕴溪说:“这么热这么晒的天,我们还不辞辛苦送你去机场,你就说是不是真爱吧?” 月蕴溪勾唇:“是吧。” “啥叫是吧,去掉吧去掉吧。”云竹嚷着,“这妥妥就是真爱,回来请我们吃饭哈。” 陈菲菲:“你咋老霍霍我女神,明明是你出的主意,你请吃饭!” 黎璨附和:“就是,云大富婆,带我们见识见识高档餐厅呗。” 焦点从月蕴溪身上转移,她转脸朝鹿呦看过去一眼,嘴角弧度敛了敛。 鹿呦没戴帽子,身上防晒衣又是衬衫样式的,只好低着头一只手挡在额前,一只手划拉着手机。 其实出门前,她有准备回屋拿上月蕴溪给她买的草帽,只是当时转眼看到月蕴溪戴着同款帽子,心里一咯噔,忽地就不想了。 正后悔着,面前突然笼过来一片阴影,眼底入一抹白。鹿呦回过神,微讶地垂下手抬起脸,看月蕴溪将自己的帽子扣到了她头上。 草帽两端挂着蕾丝编织带,月蕴溪用手指勾起,给她系上,弯曲的指节抵着她下巴往上抬了点。 于是鹿呦的视野里,含进了月蕴溪的眼睛。 她那双眼睛生得是真漂亮。 内窄外宽的双眼皮,眼尾微微上翘,像打开的小折扇,左眼缀着一点不太明显的浅褐色泪痣,要很近的距离才能看清。 比如现在。 最绝的还是那对琥珀色琉璃珠,总是映着零星几点光,蕴满了温柔感。 只消眼睫低垂那么一点望着你,就好似被她柔软地敛藏进了眼睛里。 鹿呦想起梦里每一次回头迎来的对视。 脑海里的那双温柔眼,随着月蕴溪撩起眼皮,逐渐与现实重合。 月蕴溪望住她问:“怎么没戴帽子?” 鹿呦惊了一下,回过神,指节抹过鼻尖说:“忘了。” 月蕴溪眸光跟着落下去说:“鼻子要长长了。” “……”鹿呦被她笃定的语调激起了反骨,抬了抬眉,“是鼻子痒。” 若不是怕露馅,她都想给自己鼓掌喝彩,想到的这个理由简直天衣无缝,可惜是一次性的借口。 月蕴溪没说话。 鹿呦为了增加可信度,又挠了挠鼻尖,都快把鼻子真给揉痒了。 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听到月蕴溪出声,她气势蔫了回去,瓮声瓮气地说:“真的。” 月蕴溪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没戳破她,只是试探地说:“哦,还以为你是不喜欢。” “没有,挺喜欢的。” 鹿呦立即否认,这回,她没用手摸鼻子了。 月蕴溪目光从她脸上掠过,眉眼舒展,松开手说:“喜欢就好。” 鹿呦低头,才发现下巴下面垂着个大蝴蝶结:“……” 好二。 偏偏她又不敢直接拆了,毕竟月蕴溪才给她系上连一分钟都没有。 “你把帽子给我,不嫌晒啊?”鹿呦问。 月蕴溪从包里拿出鹿头柄伞说:“还有这个。” 鹿呦心想,那还给她戴什么帽子,打伞不就好了么。 转念又回忆起这把伞曾为她挡过雨,问道:“雨伞,能遮阳么?” “晴雨两用的。”月蕴溪估摸车快到了,没把伞撑开。 鹿呦盯着她手里的伞眨了眨眼,商量道:“帽子给你戴,我打伞行不?” “不行。”月蕴溪柔软又不失利落地拒绝。 鹿呦准备扯开蝴蝶结的手停住,疑惑不解:“为什么?” “你有防晒衣呀。”月蕴溪顿了顿,“难道你要把防晒衣脱了给我穿么?” 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语气,没用什么力气说话的温柔腔调,宛如带了钩子的弯翘尾音,让这句话透出几分调情的暧昧意味。 鹿呦手揣进防晒衣口袋里,往身前拢了拢,背过身闷闷地说:“不要。” 说完,她挪步往陈菲菲那边走了过去,像是怕月蕴溪强换似的。 偏她耳朵敏感,走之前还听到了一声气音轻笑。 于是,好不容易沉淀下去的苗头,倏然又浮了起来。 中巴车很快抵达,众人陆续上车,陈菲菲也准备过去,鹿呦站在旁边拽了她一下。 陈菲菲疑惑地扭过头,目光落在她下巴下面:“怎么系了个这么二的蝴蝶结。” 鹿呦:“……” “陈菲菲!”云竹站在车门旁叫了陈菲菲一声,问道,“等会儿开不开黑?” “开开开,等我一下!”陈菲菲边拿手机边问鹿呦,“对了,你刚拽我是要说什么?” 鹿呦视线扫过她的手机,闭了闭乏累的眼,“算了,回来再说吧。” 陈菲菲懵然地摸了摸后脑勺,后知后觉鹿呦是真有事,追问:“啥事啊?” “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鹿呦打了个呵欠,“上车吧。” 车厢内,黎璨她们都是按照这两天出门的位置落的座。鹿呦脚步微滞了半步,坐到了月蕴溪旁边的空位上。 从民宿到机场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 鹿呦早上没睡够,也不想跟月蕴溪聊天,怕心又变得很乱,便摘了草帽,身体后仰靠着椅背补觉。 将帽子盖到脸上遮光之前,她瞥见月蕴溪从包里拿了装订成册的纸质乐谱出来。 鹿呦闭眼睡了一会儿,用来挡光的帽子便从脸上滑了下去,落到手背上,被她顺势搂进怀里。 车窗帘拉不严实,半指宽的缝隙里漏进阳光,刚好照在眼皮上。 她皱了皱眉,偏开脸避开日光。 车拐了个大弯,方向变了,太阳溜到了另一边,那边的座位上没人,帘子都没拉上,阳光透过过道对面的玻璃窗,明晃晃地照在脸上。 比之前还晒。 鹿呦又将脸转了回去。 不知道第几个弯,她脑袋歪靠到了月蕴溪肩上。 又过了一会儿,日光再度烘烤眼皮,鹿呦眉尖轻蹙,捕捉到纸张摩擦空气的窸窣声响。 随之,透过眼皮的光感就黯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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