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撕开记忆里不确定的因素。 鹿呦呆怔了半晌,回过神的时候,月蕴溪已经离开岛台走到了她面前。她低头看了眼书上少女心事的描写,忽然想到问:“这书,该不会是你的暗恋起源吧?” “你是在打趣我么?”月蕴溪反问。 鹿呦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手里骤然一轻。 书本被月蕴溪合上,一把拿了起来,随即,抓着书的那只手从她耳边擦过,慢腾腾地将书塞回原位。 鹿呦被夹在书架与怀抱之间,脊背僵直,心跳失序。 却是没想过,往旁边让一步。 倾斜的书本被指尖抵正,月蕴溪把握分寸拉开了距离,低声说:“这可不太好。” “没有打趣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确认时间而已。”鹿呦侧头看了眼书脊,“你应该不会也是十三岁就开始暗恋了吧。” 月蕴溪似是被她的脑回路惊到,睁大了眼睛,随后,屈指敲了她一下:“想什么呢?那才多大,都还没开窍呢。” 鹿呦揉了揉脑门,看着她回岛台的背影,跟上去问:“什么时候开窍的?” 月蕴溪脚下步子顿了顿:“你在套我话。” 鹿呦“啧”了声:“防范心未免太重。” “重一点不好么?”月蕴溪拎起水壶,将过滤过的果汁往玻璃杯中倒。 鹿呦的视线追随着月蕴溪的举动,神情不属:“没有,挺好的。” 玻璃杯里坐落着的山峰逐渐被橙汁淹没。 同样的杯子,月蕴溪曾送过一个给她,但一直没被她使用过。 “真的就那么想知道?”玻璃吸管沉进杯里,月蕴溪将其中一杯推向她,“那我——” “不用!”鹿呦打断道,“不用因为我想知道,就迁就我。我就是好奇而已,也没那么着急想知道。等你真正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她咬着尾音里的傲娇,抿了口果汁,眼睛一亮:“好喝欸!” 话题岔开得格外自然。 月蕴溪眼里眸光随着上扬的唇角漾了漾,指腹摩挲过杯壁,明明还没喝,仿佛已经被灌了满口的甜。 她很有兴致地问:“要不要去喂蚊子?” 鹿呦微微睁大眼睛:“?” 月蕴溪唇角弧度加深:“去外面坐坐。” 鹿呦跟着笑了:“可以。” “有想吃的零食么?”月蕴溪指了指摆放零食的推车,“一起带过去。” 鹿呦捏住薯片包*装袋,很快,又松开了手。 “怎么了?”月蕴溪问。 “大晚上吃这个,要胖死。”鹿呦低眸看向玻璃杯里的橙汁,“大晚上喝这个,已经很罪过了。” “大晚上吃多少袋薯片,喝多少杯橙汁,都补不回你这几个月掉的体重。”月蕴溪打量她,“再瘦就不好看了。” 鹿呦一把薅过薯片搂进怀里。 月蕴溪轻笑出声。 “你别笑。”鹿呦扭身背对她,“陪我一起吃。” “遵命。”月蕴溪笑意不减反增,“我陪你一起胖。” 鹿呦:“……” 两人走到外面的平台,坐到折叠木桌旁的蒲团上。 说着喂蚊子,池边被遥控按亮的蓝紫色灯光却是灭蚊的。 这个季节的夜已然有了凉意,空气湿润,裹着秋意的晚风拂过池面,涟漪泛开,月色在荷塘摇曳。 藏在草丛里的虫叫声,树叶婆娑作响声,鱼尾摆水声,咬碎薯片的嘎吱声……像人与自然合奏的一首月光奏鸣曲。 鹿呦胳膊撑在小木桌上,支着头,放空大脑,吹了会儿风。 直到小比熊寻着声跑过来,围着她嗅了嗅。 鹿呦被勾回注意力,才察觉到月蕴溪的目光胶着在她身上。 原想装作不在意,可那样毫不遮掩的注视,实在无法忽视。 鹿呦受不住,调整坐姿,飞快地回望一眼,清了清嗓子当作提醒。 月蕴溪心领神会,笑了笑,柔声感叹:“今晚月色真美。” 鹿呦心底一震,再度扭头看过去。 却见这会儿月蕴溪以跟她先前一样的姿势,当真在看天边的月亮。 让人分不清,那句感慨究竟是真的在说月色。 还是如同这话的出处一般,意有所指。 鹿呦端起杯子抿了口橙汁,浓郁的果香扑在鼻尖,搅得心不定,神不宁。 没办法再气定神闲地坐在沉默的氛围里,与月蕴溪单纯地赏同一个景。 总想说些什么。 余光里,小比熊从她这绕到了月蕴溪那边,小鼻子皱了皱,嗅了两下,尾巴跟风火轮似的转不停。 “它好喜欢你。”鹿呦说。 “嗯,我讨喜。” 令人意想不到的回应,鹿呦好笑道:“之前都没发现,你这么自恋的。” “那我自谦一点,换个说法。”月蕴溪说,“狗都随主人。” “是,奶奶是挺喜欢你的。” “你不是它主人么?” 鹿呦不说话了。 月蕴溪挠着比熊的下巴,低低地笑。 话题结束,又静了段时间。 鹿呦乱糟糟的思绪里,陡然闪过今天月蕴溪和月韶“”的对话,她没多思考,想到什么就问什么了:“你对月阿姨,是不是也在吃陶芯的醋?” “也。”月蕴溪低声重复。 鹿呦衔着杯口的唇慢慢松开。 差那么一点,她就要为了这个“也”字被橙汁呛到。 月蕴溪坦诚地回:“算是吧。” 从嘴边移开杯子,鹿呦拿了片薯片出来说:“可能我们角度不同,从我的角度看,其实月阿姨跟你比跟陶芯更亲。 你知道么,小时候我去蹭饭,经常会羡慕你。” 月蕴溪扭头看她:“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有妈妈管你。”鹿呦吃下薯片,回忆道,“我记得有一年换季,我们衣服都穿太少被月阿姨说了,她说我和陶芯的时候,语气很温柔,话语也很简短。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真的感觉就像是浮于表面的提醒。可她在说你的时候,明显带了点指责的情绪,她是真的怕你着凉感冒。” 鹿呦扒着手指列举:“吃饭的时候,她也只会要求你多吃蔬菜,只管你一个人是不是营养均衡。还有大家都做错了事,她从来都只批评你一个人。” 听到这里,月蕴溪笑了声:“只批评我,也会让你感到羡慕么?” 鹿呦抿嘴笑了笑,弧度收敛时开口:“以前做错事被我……被我妈妈教育的时候,她总会跟我说,现在在家被妈妈管教好,以后进社会才不会犯同类型的错误被别人教育,别人可不会像妈妈一样,苦口婆心地讲道理。” 屋里的光斜照到小木桌上,月蕴溪就坐在那片柔暖里,五官被明暗雕刻得利落分明。 她上扬的嘴角早已经抿直,眼睑耷拉着,神色很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鹿呦喝了两口果汁,咽下某种上涌的情绪,继续道: “其实月阿姨对陶芯的迁就,和对我的客气是一样的。但她对你,显然是对自家小孩的态度。因为是亲生的,所以要求更高,可能还有点老一代中国父母的通病,关心都藏在严厉里,对孩子说话没顾及。”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蕴溪抬眼,淡橙色的灯光从她的眼角染进眸里,却没染出几分温度。 “我能理解你说的,也明白道理。但从我的角度,有时候会希望她对亲生女儿也能像对别人的孩子一样,给予我一点理解、信任和宽容。” 稍顿了顿,月蕴溪叹笑说:“也许是希望太大,所以在没达到期望值的时候,会觉得特别失望。” 给予…… 用词卑微,叹息无奈,轻笑好似自嘲。 鹿呦感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有细微的疼,如同池面上被鱼尾刺出的涟漪,一圈圈泛开。 有那么一瞬,她想说些话安慰月蕴溪,但转念之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想起刚刚翻看的《杀死知更鸟》,里面这样一段话:你永远不可能真正去了解另一个人,除非穿过她的鞋子去走她走过的路,站在她的角度思考问题。 可当你真正走过她走过的路时,你连路过都觉得难过。 任何安慰的话,在无法感同身受的情况下,都显得苍白又无力。 涟漪慢慢消散,水面归于平静,一汪池水沉沉地融在墨似的夜色里。 良久,鹿呦说:“你说过,任何感情都只是生活的点缀而非全部。” “是这样。”月蕴溪弯唇笑了笑,比起先前,笑容要显得轻松温和许多,“所以我没有让得到她更多的爱成为我生活的全部。一个人能给另一个人的感情,就像是奢侈品,拥有是荣幸,没有也行。” 轻飘飘的话,鹿呦听着,却有着雷鸣震闪的效果。 因为月蕴溪确实也是这么做的。 有提供经济基础的事业;有自己的私人空间;有自己的朋友;有能给予情绪价值的长辈。有自己的生活,从没将得到月韶平等的爱看得特别重。 只是偶尔有些情绪,偶尔允许情绪凌驾于理智之上而已。 而人,总会有情绪的。 不止是亲情,对爱情也一样。 在她同陶芯一起的那两年里,月蕴溪从没有打扰过她们,更没有为此荒废自己的生活。 就连消化坏情绪的方式,都是去登高远眺,放松心情的同时,还能锻炼身体。 “谢谢你,用不同的角度,让我了解她的行为和想法。” 鹿呦神思回笼,蔫蔫地:“谢什么,道理你都懂,想安慰你,又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起到真正安慰到你的效果。” 眼风扫到拱进月蕴溪怀里卖乖的比熊,她说:“我还不如它呢。” 月蕴溪开玩笑道:“我倒是不介意你学它这样哄我开心啊。” 鹿呦挑眉:“你确定?” 月蕴溪盯她看了几秒,撩了一下头发:“……不确定。” 鹿呦偏开头,抿了抿唇,压下上翘的弧度。 “其实……”月蕴溪话锋一转,“任何感情都只是生活的点缀而非全部,这句话你不觉得很熟悉么?” 鹿呦看着面前的水池,眼神放空,眉头逐渐拧紧。 她没能在脑海搜寻到与这句话相关的记忆。 “出自~”月蕴溪拖腔带调地制造悬念。 鹿呦收拢思绪,好奇地望向她。 四目相对,月蕴溪弯了眉眼,柔声补充说:“出自小鹿呦之口,其实很早很早,就安慰到我了。” “?!”鹿呦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真是我说的么?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毕竟很多年了,你那时候又很小,不记得很正常。” “但你记得。”鹿呦嘟哝,“你也不比我大多少。” 月蕴溪低笑了声说:“我也是因为经常把听你说这句话的经历写到作文里,才能记得这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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