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呦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也还是没能想起来自己在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见状,月蕴溪体贴地问:“需要给你点提示么?” “来一点。” “有一年,我放学回家的时候,经过西南门的小广场,看到你坐在秋千上。 当时,觉得你想一个人静静,就没去跟你打招呼。后来,吃完晚饭,看外面雨,担心你还在那里,就打了伞去看看……” 月蕴溪温润柔和的嗓音,像给话里的字眼染上了时光的滤镜。 随着每一个字落入鹿呦的耳内,拉开记忆的帷幕。 那段时间,她几乎每天都会去小广场的秋千上坐着,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过去的时间里,等章文茵出现在门口,接她离开。 决定最后一次去等待的那天,她总对自己说,再等五分钟,再等不来,她就回去。 再等五分钟。 再等五分钟。 …… 她攥着秋千的铁链,看天空被墨色填满,看大门口从人来人往到空无一人,看着路灯下干燥的地面逐渐被雨滴打湿。 不知道第几个五分钟,她抬起胳膊,用手背抹了下潮湿的眼睛,从秋千上起身,望着大门口的方向。 盯看了片刻,转而爬上了滑滑梯,平台上方的城堡顶可以挡雨。 就再等最后五分钟。她抱着胳膊坐在滑滑梯上,又一次这么哄着自己。 雨越下越大,时不时会被风带着刮到手臂上,仿佛能穿透肌肤的凉。 攀登梯上传来脚步声。 她满怀期望与惊喜地转头。 眼里的光,在看清对面的人是月蕴溪不是章文茵之后,像烟花绽放的最后几秒,极快地湮灭在黑夜里。 “怎么还在这里,下雨了呢,不回家么?”月蕴溪蹲下问她。 她低头,捏着手指,不说话。 “是没带钥匙么?” “心情不好?” “是在学校受欺负了么?” 她都没有回答,月蕴溪始终心平气和,没有因为她的沉默而失去耐心。 甚至是,越来越温柔。 也许是见她时不时扭头看大门口,月蕴溪换了问题:“是在等人么?” 仿佛是终于输入了正确的密码,让她启动。 她头埋得更低,太久没说话,一开口,嗓音像被砂石滚过般沙哑:“在等妈妈。” 静默了很久,也可能只有一小会而已。 月蕴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我陪你吧。” 她眼睛圆溜溜地睁着,被绯色染红了一圈。 在眼泪快控制不住掉下来时,她一把抓住月蕴溪的胳膊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梯。 月蕴溪很快就跟上了她,与她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握着木雕小鹿伞柄的手,却是近乎贴着她的手臂。 “不等了么?” 雨声里,几乎快听不清月蕴溪的问题。 可偏偏她的耳朵好。 她摇了摇头。 “不等了。 无论再等多少个五分钟,那人也不会出现的。” “明天呢,还来等么?”月蕴溪又问。 在转弯之前,她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小区大门方向。 夜色像被雨洇湿的墨块,那一片,最为浓稠。 她很慢地转回头,一步一步朝前走,一字一句地吐出口,声音低沉,混在雨声中,像在回答月蕴溪,更像在告诫自己。 “任何感情都只是生活的点缀,而非全部。” ...... “这得有十几年了吧,如果你不说,我真的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鹿呦回味了一下,上扬的嘴角勾出几分得意,“没想到,我小时候这么清醒,还能口出金句。” 月蕴溪被她的语气逗笑,“现在也很清醒。” “不如小时候。”鹿呦拎起杯子,抿了口橙汁,许是放久了,竟然品出了一丝涩然,“活倒回去了。” 短暂的安静后,月蕴溪平声问:“可以问你一个冒昧的问题么?” “什么?” “如果你妈妈在这时候来找你,你会……”月蕴溪顿了顿,组织语言道,“会愿意和她修复关系么?” 鹿呦呆愣了愣,放下手中的杯子,目光随之落入还剩个底的橙汁中。 思忖了很久,她回道:“老实说,我不知道。” 鹿呦不是那种很乐意向旁人剖白自己心事的人。 但也许对面的月蕴溪气质呈现得太柔和,太有倾听者的感觉。 又或许是,积压太久早已经到了临界点,她太需要往外倾诉了。 “他们刚离婚的时候,我爸,还有他当时的秘书,都跟我说妈妈为了自己的事业,不要这个家了,而我是拖油瓶,所以她不会带我一起走的。” “后来呢?”月蕴溪问。 “后来,我去我爸公司,撞见他和秘书在办公室……”鹿呦皱眉闭了闭眼,摒除浮现在脑海里的画面,“看他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有的甚至都能给他当女儿了。 我就知道,妈妈她为什么执意要离婚了。” “再后来,奶奶跟我说了些有关妈妈的事。 说她在结婚之前,是乐团的一枝花,要能力有能力,要颜值有颜值。 追她的人特别多,但她眼光实在是差,看上了我爸。 怀我以后,孕吐反应特别厉害,她就离开了乐团,受孕激素影响,身材走样,样貌也不如从前。 我爸呢,在她怀孕期间,经常不着家,说好听点,叫出差,其实就是出去偷吃。” “她生我那天,身边一个陪她的人都没有。 我出生之后,我爸回家频率不增反减,奶奶不放心,来城里帮忙。因为理念不合,婆媳俩经常发生争执。 然后我妈她就确诊了产后抑郁,每天都在崩溃的边缘。” 鹿呦捏着小指上的尾戒左右来回地转,艰涩道: “可是,我到底也没生过孩子,不能设身处地完全理解她这些苦难。有时候还是会控制不住我自己,很自私地想,又不是我让她生我的。 挺过分的吧,这个想法。” 尾戒越转越快,越发用力,直到手被温热覆盖住。 月蕴溪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说:“人都是复杂的,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别惩罚自己。” 不是安慰,而是真正的理解。 鹿呦肩线慢慢放松,再开口,没了戾气,多了委屈。 “我查过,很多产后抑郁的妈妈甚至会排斥自己的孩子,拒绝喂奶。 但奶奶说,哪怕她抑郁,也从没放弃喂养我。 她教我做人,教我弹琴,无微不至地照顾我。 她明明表现得很爱我,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离婚以后可以像从来没生过我一样呢? 那么久,她都没找过我……一次都没有。 甚至连一条短信,一个电话都没有。 我曾经担心她是不是出事了,到处打听她的消息,搜索她的资料。 然后被我爸娶回家的女人发现,那天晚上他们给我看了她抱着婴儿的照片,告诉我,她有了新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 我一边庆幸,她没有出事,没有得不治之症。一边又好难过,好生气……原来,我真的是被她遗忘了的累赘。” 声音浸泡在情绪里,仿佛受潮的木料,不断地被她说出的这些话挤压。 连比熊都察觉到了她的难过,哒哒哒地过去趴到了她脚边。 月蕴溪喉咙发堵,想说的话说不出口。 她甚至不忍多看鹿呦一眼。 鹿呦低垂的视线落在月蕴溪骨感的手背上,她的手还被对方握着。 停顿了片刻,她抽出手,视线点过尾戒下若隐若现的红痕。 “你说,她怎么这时候又想来和我修复关系了呢?” 话音落下没多久,鹿呦突兀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深呼吸说:“只是一个设想而已,说的跟她真要来找我似的。” 月蕴溪心像被什么揪了一下,“也许,有那么一天,设想会成真,她会走到你面前,解释给你听,有些事情是误会,她也不是不想来看你……” 鹿呦逐渐听不清月蕴溪的话,出神地凝视天边的月亮。 圆圆的,缺了一个小角。 这样的月亮,她小时候坐在小区公园的秋千上时也看到过。 还看到过不缺角的、朦胧的、清晰的、弯刀状的…… 她总在看月亮的时候,幻想和妈妈再见的场景,幻想她们母女俩一起生活,然后看一眼大门。 不断地体验期望落空的感觉。 喝掉最后两口橙汁,鹿呦放下杯子,低声说:“聊点别的吧。” 月蕴溪低眸,盯看她搭在桌面上的手,长指微屈,骨骼轮廓鲜明得仿佛被雕凿出来的艺术品。 掌心仿佛还能感受到残留的余温。 指尖蜷了蜷,月蕴溪从蒲团上站起身,拎起装过橙汁的两个杯子:“等我一下。” 鹿呦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看她回了屋,将杯子放进了水池,转而去到摆放零食的推车前,背影挡着,看不见她拿了什么。 见月蕴溪步子转动是要转身的架势,鹿呦火速坐正身体,支着耳朵听她渐近的脚步声。 冰冰凉凉的迷你可乐罐被拎到眼前,鹿呦伸手接过:“你是打算用这一晚把我喂回到之前的状态么?” 月蕴溪居高临下地看她。 鹿呦个子很高,但也瘦,这会儿盘腿坐着,仰着脸,像个小手办。 “一晚显然不够。” 月蕴溪说得格外认真,像是真有这个打算。 “照这么喂,养胖了也是虚胖。” “有道理,应该再做做力量训练。” “嗯。”鹿呦点点头表示赞同,瞅了瞅自己的胳膊说,“其实我觉得我现在这样也还行吧,就是有点干瘦而已。主要也是最近几个月太懈怠了,等我重新练出线条,还是绝佳好身材。” 月蕴溪扬了扬眉,忍不住笑,随后问道:“可乐还喝么?” 鹿呦不忍扫兴,举起易拉罐:“今晚就放纵一下。” “好,我陪你。” 月蕴溪拎着自己的可乐罐,碰了一下鹿呦手中的,“陪你喝可乐,也陪你健身。” 铝罐轻撞的声响淌着风绕在耳畔,激得鹿呦心湖一荡。 “我准备后天回蓝湾一趟,把琴拿过来。”月蕴溪坐回到对面,“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鹿呦点点头。 “到时候要不要找人把你的钢琴搬过来?” 鹿呦再一次点头。 感觉自己像个只会点头的机器人,鹿呦想了想,延展话题说:“说到钢琴,大一的时候吧,有一回上课,我们老师说起她调律生涯里遇到的钢琴,然后就提到了一个定制钢琴的网站,里面展示的一架水晶钢琴我特别喜欢。” “特别”两字咬得很重。 月蕴溪问:“网站还在吗?能给我看看那架水晶钢琴是什么样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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