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胜认得此乃老夫人笔迹,重返火堆旁,恭敬呈上:“郡马,主母会在野鸦渡口接应我们。” 接应这一词用得真怪。 独孤胜想起苏祈安还失忆着,解释道:“寻常传信,苏家用白鸽,绑白布条,遇紧急事态,用灰鸽,绑红布条。” 在灵县,苏祈安的日常皆是他以信鸽传往舒州,当然,掐去了惊心动魄的桥段,只言郡马郡主恩爱绵绵,游山玩水一时忘形,要在灵县暂歇。 此事,大家都是知晓的。 不过独孤胜有个疑惑:“野鸦渡口在舒州城外二十五里外,荒得很,主母为何在那里等候?” 银浅道给出合理猜想:“有钱人都低调。” 苏祈安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是出门在外求个平安顺利,旁的她不好明言,就坡下驴地整了句“或许如此”, “终不过一日半的路程,”独孤胜近乡情不怯,继续蹲在那处扎帐篷,边扎边道,“您呐,要吃好睡好,主母见您白白胖胖肯定高兴,我也好有个交代。” 苏祈安当即吃下颜知渺撕来的鱼肉,外酥里嫩,鲜香多汁,给予充分肯定道:“你手艺真不错,好吃。” 颜知渺:“好吃你就多吃点。” 苏祈安真就多吃了些,一人干掉两条鱼,朝着白白胖胖的目标进发。 秋夜寒凉。 苏祈安裹着松软锦被和颜知渺共睡帐篷。银浅获得了睡马车的权利。独孤胜坚决不睡,抱着大刀在火堆旁端坐,警惕一切风吹草动。 他这样,颜知渺也放心,不然她也不会选择官道驿馆不住,来荒郊野岭绕道而行,主要是被之前种种搞怕了。 她从后拥着苏祈安,在其后劲浅啄两口。 苏祈安掌心贴住她手背:“还是凉的,我给你煨个手炉来。” “你比手炉暖和。”颜知渺打了呵欠,合上眼。 。 鸟啼嘤嘤和草木芳香包围了山野的清晨,四人早起,整齐划一的蹲在溪畔边洗脸。 她们沿着溪流行进,好运气地遇上一乡间庙会,当即决定卖掉车马,在村民的好心指引下,以便宜价格租下一条乌篷船。 不缺钱的江南首富本意是租两条,这样坐着才宽敞舒适,但小乡村条件有些,是以四人并船夫抠抠搜搜挤一条。 船顺流而下,汇入河流。 独孤胜喜悦道:“顺着水流去往下游,就是野鸦渡口。” 天气甚好,浓云四散,金轮挂在瓦蓝蓝的天空之上。 两岸的景色也甚好,山野人家依山傍水而居,世代绵延,一块块麦田金黄纯粹,连绵无尽头。 颜知渺安坐船头,任由河面微风吹扬起发尾,望望天再望望两岸,吟诵“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苏祈安与她并肩而坐,握着她手道,贴心道:“你要是喜欢,我们就在舒州多住些时日。” 美好谁都憧憬。 甭管能不能实现。 颜知渺点头:“好。” 银浅从乌篷内探出半边身子,左右张望,感喟空气里尽是宁静时光的调调。 忽闻身旁有特别的声响,转眸看去,是独孤胜在哭泣,铁汉落泪,我见不怜。 出于人道主义,银浅报以关怀:“你怎么哭了?”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苏祈安看了看他的鬓毛,黑亮亮的,一根都没衰:“你别乱吟诗。” “两年了,终于可以见爹娘了,”独孤胜抹掉眼泪,又吟诗一首,以显思家之情,“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 此诗如醍醐一般灌了颜知渺的顶,倏然想起在玉京出发前,把头们拜托她和苏祈安带回舒州府的家书。 一路艰难凶险,她早把“家书”忘去九霄云外了。 颜知渺紧忙问银浅。 银浅:“家书?什么家书?” 颜知渺转问独孤胜,不出意外的获得了同款回答。 苏祈安主动道:“我记得。”记忆恢复得零零碎碎,幸运的是,零碎里有家书这一段。 颜知渺柳暗花明又一村:“放在哪了?” “大船着火那晚,被烧了。” “烧了!?” “烧个精光。” 颜知渺悲从中来,完了,我痛失十位把头信任。 事情已经发生,亡羊补牢也已经来不及,再多的安慰也显得苍白无力,但再苍白无力也要说两句。 苏祈安:“该吃吃,该喝喝,啥事别往心里搁。” 独孤胜:“能玩玩,能乐乐,舒服一刻是一刻。” 银浅给出横批:“快活人生。” 颜知渺黑了脸: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金乌燃烧如火,落于西边天际。 。 芦苇飘荡,船夫立在月光下摇着浆。 四野寂静,只有船行水面的细碎声音。 小船摇啊摇,苏祈安昏昏欲睡,身子一歪,倒在颜知渺腿间:“快到夜鸦渡口时,记得叫醒我。” “好。”颜知渺暂时抛却烦恼,嗓音柔情。 苏祈安闭上眼,呼吸渐渐绵长,不知睡了多久,她闲闲转醒,在夜色朦胧中望见夜鸦渡口有火把点点,火光中央立着一位衣着华丽的美丽妇人。 苏祈安问独孤胜:“是苏家的人吗?” 独孤胜从后钻出乌篷,站在船尾,与船夫并立,伸长脖子相看,兴奋道:“是主母。” “我娘亲?”苏祈安问。 “没错没错!” 苏祈安站起身,张望得愈发仔细,即便月色朦胧,也觉得她娘那身珠光宝气好比闪人眼的金元宝。 “安儿——”美妇人试探轻唤。 苏祈安立马回应:“娘亲!” 美妇人霎时激动了,对左右两旁的心腹婢女道:“真是安儿!” 点点火把迅速围拢,火多力量大,照亮渡口一片,河面波光也璀璨异常。 乌篷船慢慢靠岸。 船夫收下分量十足的赏钱,感激得连连欠腰。 一行人坐船太久,一下船踩着扎实地面时,依旧打着小晃,像踩在棉花上。 美妇人奔到苏祈安眼前,捧住她的小脸,泫然欲泣道:“快让娘亲好好看看。” 瘦了,成熟了,表情都不冷酷了,穿衣打扮也变了。 头顶的羊脂墨玉冠变成了金冠。一袭圆领藕色袍,领口团团银流卷云纹,腰间未系金扣细绦,夜风呜呜往里灌,衣摆飘啊飘。 这松弛感,啧啧啧。 哪还有半分冷酷家主的模样,像极了一位百花丛中娇养出的无忧公子。 姚清初甚为满意,她当年就想把苏祈安的气质往这方向培养,偏偏女儿随爹。 她叹:“玉京城的风水真是养人啊。” 第99章 你吹吹就不疼了 可见离开爹娘的小日子过得蛮滋润,也可见郡主殿下不是个刁蛮骄纵折磨人的性子。 思及此,姚清初颇为高兴,复又惊觉自个儿有所怠慢,忙不迭地蹲福请安:“郡主。” 美媳妇见公婆终归有些小紧张,冷不丁整这么一出,就更紧张了。 “该我向娘亲请安才对。”颜知渺扶起姚清初,作势要行礼。 姚清初贵在有自知之明,商贾远不及皇亲贵胄上台面,是以满嘴的“郡主折煞老身了”。 二人开始客气拉扯,就谁来行礼展开优雅争夺。 荒寂的夜鸦渡口平添热闹。 苏祈安秉承着解围理念,拉住旁边那大腹便便、穿绸挂佩,且笑脸如弥勒的中年男子喊爹爹。 被喊爹的男子:“!” 姚清初瞪大眼道:“安儿,这是你二舅。” 场面一度凝固。 “安儿,你连二舅都不认识了?”姚清初不愧与苏祈安血脉相连,嗅出异样,“安儿,你……怎么了?” 哪位娘亲能受得了亲娃中刀坠崖还失忆的刺激情节,苏祈安以蹩脚理由糊弄:“夜雾深重,我没看清。” 她表情是一贯地冷酷,即便鬼扯也能酷得淡定飘逸。 姚清初勉强信了,并自我攻略道:“肯定是忙着赶路太累了。” 苏祈安满脸的“理解万岁”。 颜知渺发问:“娘亲,怎么不见父亲来?” 姚清初眉眼的松快荡然无存,翕动的唇瓣是活脱脱地欲言又止,最后沉重叹息:“他在家等你们呢。” 她这一套神色动作,很难不叫人往歪处想,苏祈安悬起心来:“爹爹他——” “回去再说,”姚清初打断她,翻过这小小插曲,气势须臾拔到二米八,“都还愣着做甚,还不快来见过少家主和少夫人。” 仆役们唰唰围上来,垂腰低眉:“恭迎少家主,恭迎少夫人。” 然后簇拥着尊贵的少家主少夫人坐上一辆“朴素”马车。 马是老马。 车是老车。 车轱辘嘎吱嘎吱,听得人头皮发紧,有种随时散架的风情。 苏祈安问:“你确定我家是江南首富?” 颜知渺郑重道:“以前确定,现在不确定了。” “有没有可能我家倒灶了。” “倒灶能有那么多仆役伺候?” 也对。 苏祈安打个响指。 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道:“怎么不见南漪妹妹?” 在乌篷船上时,颜知渺跟她讲过,这次回舒州,她们是专程来参加南漪妹妹婚礼的。 颜知渺也觉得蹊跷,反问苏祈安:“方才你没在人堆里见到你南漪妹妹?” 苏祈安:“见到了我也认不出来啊。”还在失忆中嘛。 朝霞初升时一行人浩浩荡荡临近城门,巍峨城墙高耸,有着不输玉京城的气魄。 马车停了下来。 苏祈安费解,撩帘张望。 姚清初的贴身女婢尚春前来传话:“少家主,入城不易招摇,主母要与您分开走。” “?” “舒州城内人人认得您,您从东城门进,主母走西城门,分开走才不易引人注意,”尚春眉眼凝重,“您要切记,中途万万不可下车,主母会将随从全部留与您,若遇紧急,可护您周全。” 苏祈安:这是进城还是上刀山? “奴婢告退。” 尚春返回前车,低喝一声“出发”。 苏祈安满头雾水,放下车窗帘,看向颜知渺:“这是唱哪出?” 颜知渺不比她了解得多:“听娘亲的吧。” 入城没走多久,一声嘶喊传入马车…… “当家的!你就让兰儿念几日书吧。” “老子是屠户,每日辛辛苦苦宰猪,你还给老子生赔钱货!” 颜知渺蹙眉,卷起车窗帘一角张望,苏祈安贴过去:我也康康。 就见书院门口,一怀有身孕的娘子抱起摔倒在地的小女娃后,跪地哀求丈夫:“兰儿是个聪明孩子,喜欢读书,多认识几个字也是好的呀。” “好什么好!女娃娃迟早要嫁人的!”光膀子的屠夫,腰间系着血色未干的围裙,拽住小女娃,“跟我回家。”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5 首页 上一页 87 88 89 90 91 9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