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巷子里静静站了一会儿,黑色的夜行衣与昏暗的巷子融为一体,蒙脸巾将她脸上的表情掩去,只留下一双不辨喜怒的桃花眼。 她微微仰头似乎在等什么人,过了良久,整个墙院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她不由得蹙眉,足尖轻点,跃墙而入。 刚一落入院内,琉璃便反手持匕首,另一手格挡在胸前,警惕地环顾四周,凝神观察,整座院子都透着不对劲。 这破院子是他们一伙人的据点,看着其貌不扬,可内里暗藏玄机。 院中每一棵树的位置,每一盆花的摆放都对应特殊的信号和指令,这座院子常年有人看管,所有暗桩不管是来接收命令还是汇报结果,都需要有专门的人引路,以确保所有进入这院子的人都是自己人。是以琉璃才会在巷子里静等了许久。而这些暗藏玄机的指令,是以防遇到突发情况,依然能确保所有暗桩在没有接头人的情况下交换消息,因此这些东西的位置不能随意变动,外观也不能轻易更改。 当她站在这个无比熟悉的场所,敏锐地发现墙角的湘妃竹折损了几支,院中的腊梅断了枝丫,廊下的一盆茶花有叶子掉落。这些变化对应不上任何一种指令,唯一的解释就是,有外人来过。 偏院的门被风吹得嘎吱作响,整座院子透着一股不同于寻常的萧瑟。 琉璃轻轻迈开步子,小心靠近偏院,走向那扇摆动的门。 那嘎吱作响的门清晰起来,周围有打斗的痕迹,还有斑驳的血迹。 她努力稳住自己的心跳和呼吸,缓缓推开了门。 屋内简洁的陈设一下子出现在面前,走进屋内,便发现床边有几节断开的麻绳,屋内显然打扫过,却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她又回到院中,沿着那些血迹,一路跟了过去,到一口枯井处,血迹消失,她思虑片刻一把掀开了枯井的盖子。 四五名暗桩的尸首以极其诡异的姿势,塞满了整个枯井,血腥味扑面而来,正当她震惊之时,身后突然响起一声盆栽挪动的声音。 她甩掉手上的盖子,几个箭步飞奔过去,只见一角衣袍从窗口闪过,她赶紧追上去,刚跳出窗子,便被人用刀抵住了脖子。 “是你?”蒙面人的声音响起,还是那难听的破锣嗓,但此刻明显带着虚弱。 “属下是来汇报猎场的消息。”琉璃眼里有一丝疑虑,但很快就掩饰好,她察觉到对方受伤了,但并没有想要关心对方的伤势。 “说吧。” “萧宗时受伤昏迷,安乐公主与驸马失踪,主子提醒,莫要错失良机。” “知道了。”破锣嗓收起刀子,喘着粗气说道,“这段时间我要疗伤,你回花萼楼等消息吧。” “是!” 云台行宫 大皇子宫殿内,一位秀丽的女子在寝殿外坐立不安,时不时张望下寝殿门,看看是否有人出来,她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显然已经哭过一场。 这人正是连夜从城中快马加鞭赶来的大皇子妃,皇后的口谕一到,她便急匆匆地骑马赶来,眼下一身劲装尚未来得及换。 一下马,就听殿内的中黄门说了大皇子的状况。不成想前两天大皇子高高兴兴出门,今日竟遭了这罪,此刻还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实在是让人担忧! 寝殿内,章太医仍在行针,大皇子赤、膊的上身,插满了长长的银针。行针足足花了两个时辰,直到大皇子吐出一口淤血,才终于结束。章太医吩咐下人为大皇子整理,自己写了两张药方叮嘱药童每两个时辰喂一次药。 待他跨出大皇子的寝殿,天已大亮。 一直候着的大皇子妃急切地询问大皇子的情况,章太医打起精神细细叮嘱一番,待他跨出宫殿,一旁的小黄门机灵地上前,为他引路前往皇帝那边回禀情况。 章太医面露疲惫走得缓慢,可大脑还在急速思考,从黄帝内经到伤害杂病论,所有医书典籍都被他想了个遍,全然没听清小黄门问了些什么问题。 大皇子五脏皆有损伤,为他行针也好,用药也好,只能稳住现状,并不能去除病根,如此下去,必定影响身体康健。 章太医一路苦思,也就没注意到,迎面而来的林太医向他行礼后,匆匆赶往皇后宫殿。 整个云台行宫最大的便是皇帝所在的宫殿,有一正殿两偏殿一后院的豪华配置,小黄门将章太医带至正殿便匆匆离去,也不知何时如此着急。 一夜未眠的皇帝不停地揉着眉心,整个人笼罩在一层阴霾里。这一夜烦人的事情接踵而至,他甚至无暇顾及此行原本打算与大臣们商议的事情。 等耐心听完章太医回禀的大皇子情形,皇帝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大皇子的伤势颇为严重,眼下只能说勉强脱离了危险,还需要观察两三日才能下断论。 这种危机关头,太医便是最最危险的职位,一个不小心就是杀身之祸。果然,皇帝冷冷地下令,“让太医院的太医都去想办法,若是大皇子有个什么意外,整个太医院提头来见!” 章太医战战兢兢地磕头领旨,还未来得及谢恩退下,只听得黄忠步履匆匆,上前耳语了几句,皇帝激动地腾得一下站了起来,匆匆离去。 章太医忙对着皇帝离去的方向行礼恭送,待仪仗走远后,才若有所思地喃喃道,“莫非……” 皇后寝殿内,林太医正跪坐在床边为床幔内的人把脉,他凝神屏息,静静辨识着手指上的脉搏传来的信息。 那露在床幔外的手腕上,洁白的肌肤有明显的血痕,已经干涸结痂,呈现暗红色,格外刺目。 皇后坐在一旁,她脸色有些疲惫,但依旧身姿挺拔,手里还摩挲着那块冰冷的铁鹰令牌。 一旁的熏香升起袅袅轻烟,明叶将殿内其余下人遣散,自己守在殿门口。 皇后静静地等着太医的结果,她的眼神从虚无中慢慢聚焦到林太医的脸上。 这是林太医首次在皇后跟前当值,他虽面上镇定,可掩在衣袖下的另一只手却仅仅捏做一团,有些紧张。 皇后看着他,莫名有种熟悉感,可细看又分辨不出到底是哪里熟悉,内心不解,但十分确信自己没有见过这个太医,一时有些困惑。 良久,林太医收回了把脉的手,起身向皇后行礼回话。一旁的春桃忙将这纤纤玉手重新掩好,退了下去。 “回禀娘娘,贵人伤势不重,调理几日便可痊愈,不过……” “但说无妨!” “是,微臣观贵人脉象有心悸,惶恐不安之象,恐怕是受了什么刺激,需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微臣一会儿开点安神的药方,若是出现不安躁动的现象,需要及时服药好生休息才是。” “辛苦林太医了,还请林太医每日都来请一回平安脉。”皇后轻声叮嘱道。 “微臣遵旨,微臣告退。” “等等,林太医留步”皇后突然抬起凤眸,紧紧地盯着这张有些熟悉的面容,“不知林太医祖上是?” 林一清听到皇后的提问,整个人紧绷着,拳头因为捏得太紧而有些发白,他缓缓深呼吸,然后一如平常地回道,“微臣一介草民,祖上乃岳山农户,不值一提。若娘娘无别的事,微臣先行告退。” 皇后盯着他的背影发了会儿呆,“明叶,你派人去查查这个太医的底细。” “是!” 皇后轻轻走到床前,撩起床幔,映入眼帘的,是安乐熟睡的容颜。此刻,这张脸和记忆中那张脸重叠到了一起,同样清浅的呼吸,同样相似的容颜,可一眨眼,十五年过去了,物是人非。 安乐的身上受了点伤,好在不严重,手腕的印子最是可怖,磨破了皮,血肉有些模糊,恐怕要好些时日才能好透,也不知在外面遭了什么罪。 皇后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皇上驾到!” 皇后一蹙眉,不动如山地坐在床边,没有要起身行礼的意思,只是方才独处时眼里的柔情,此刻已消散干净。 皇帝抑制不住的激动,几乎是叫喊着进了皇后寝殿。 “快让朕看看,朕的安乐如何了!” 他急匆匆地跨进门,看到坐在床边的皇后的背影,以及躺在床上的安乐,忙要收敛声音,却看到床上的人儿,皱了皱眉,微微晃动了下脑袋,缓缓睁开了双眼。 安乐一睁眼,就看到波澜不惊的皇后正看着一脸焦急的皇帝。 眼前这张曾经自己无比崇拜无比敬爱的脸,此刻却让自己赶到无比寒心、恐惧甚至厌恶。心里不停地回想起那些话,那些可怕的故事,那间阴森的屋子,以及太多她不敢相信的事情。 只要证明那些不是真的,她就还是原来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梁公主。 于是,在两人的注视下,她微微动了动嘴唇,轻声问道,“母后,我是您亲生的吗?” 话音刚落,帝后二人的脸双双变了色。 “你怎么这么问?”皇后最先反应过来,微微扬了扬嘴角反问道。 “所以都是真的,呵呵……一切都是真的,咳咳……”安乐声音过于悲怆,又因为急火攻心,猛咳了几声后,吐出了一口血。 “快传太医!”皇帝赶紧下令道。 “悦儿!”皇后焦急地用帕子为她擦去唇角的血渍。 安乐一手拿过帕子,捂着嘴,满眼悲戚地看了帝后二人,然后声音沙哑地说道,“我想一个人静静。” 说完,也不等两人是何反应,便转身背朝他们,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一会儿太医来了,让他再给你看看,那你好好休息。”皇后见状安抚道。 “驸马可还好?”安乐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听上去有些过度悲怆后的无力感,还隐约带了点哭腔。 “你安心休息,驸马在养伤,养好了会来看你。”皇后赶在皇帝开口前,忙抢着回道,还冲皇帝摇了摇头。 “嗯。” 第38章 东京城某村落 天边微亮,一个简朴的小院里飘出浓郁的药香,院中鸡犬相闻,篱笆旁迎春花正含苞待放。 “公主!” 急促地呼声从房内传来,声音里带着急切不安。 屋内,沈俱怀突然惊醒,她猛然睁大的双眼满是惊恐,额头满是汗,急促的喘着气,似乎还困在那个可怕的梦里出不来,整张脸血色全无,像个即将破碎的瓷器,再用力一点点就会粉碎。 她平复了好一会儿,才转动眼珠,开始虚弱地打量屋子。 突然,她一阵背脊发凉,发现自己的衣物都被人换过,甚至裹胸布也已经被拆掉了。这个可怕的事实惊得她阵阵冷汗,更是吓得她一屁股坐了起来,却因为动作幅度过大,不小心撕扯到肩上的伤口,疼得整个人直发抖。 “这么着急起来做什么?”一个甜美的声音带着质问的语气从背后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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