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铺满青石板的大街上前进。 以往毫无所觉,今日却觉得异常颠簸,像是要将她的烦心事通通甩出去,晃得头昏,更晃得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很是难受。 突然车子被叫停,只听得车厢中一阵干呕,而后是漱口的声音,在之后便看到春桃将一个痰盂端了出来,下车跟在车驾旁,对车夫道,“走吧,慢一些。” 安乐半倚在车厢上,脸上看不真切表情,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寒意。 疲惫和委屈顷刻间裹挟着她所有情绪,可她知道眼下还不是松懈的时候。 马车缓缓驶入夜色。 而夜幕中,城内一处黝黑的街角,有一人身着夜行衣,正飞檐走壁,极快地靠近离西城门附近的码头。 此人正是沈俱怀。 她半边身子隐在屋檐后,一双锐利的眼睛在黑夜中依旧炯炯有神,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码头和周围的一切动静。 此处正是她初次入城走的水路,眼下城门依然紧闭,想要出城只能走水路。 待巡逻的官兵渐渐远去,她轻声跳下屋檐,警惕地巡视四周,而后悄无声息地靠近河岸,将脸上的面巾扯去,深吸一口气,缓缓潜入水中。 凭着记忆中的路线,像城外游去。 她必须在城门口附近换气,而后潜入水底,穿过栅栏才能顺利出城。 这路线并不复杂,唯一考验的就是水性,准确来说是憋气的功力。 她虽然没有那么好的水性,但只要能在城门口换气,出城门没什么问题。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原本应该漆黑的河岸,竟渐渐亮起了火把,将整个夜幕照亮。 从水下看上去,岸上的人清晰可见。 沈俱怀顾不上惊讶,连忙往水深处游去,试图隐藏踪迹。 肺腑中的氧气快消耗殆尽,她只觉得胸口似乎就要炸开,想要探出水面的念头疯狂在脑中转动。 但是,她知道眼下不能贸然浮出水面,此刻若是暴露,原本不是她的罪名,也能顺理成章的按在她头上。 她用尽全力往回游,只要避开火把和官兵,她就能探出水面透气,这个念头支撑着她,尽管觉得整个人就要窒息而亡,她还是死命在游。 此时一只小船,竟不知何时划到了她附近。 她顾不得许多,用尽最后的力气向船底游去,轻触船底,缓慢游到船尾,借着船尾和水面的间隙,努力平静地喘息着,不让人察觉到动静。 此时,城门口有粗犷的声音传来,这些官兵似乎在搜捕什么人,那声音渐渐靠近,火光也一并跟来。 她连忙深吸一口气重新潜入水底,躲在船下。 只听得那人催促船家赶紧回码头,城门今夜要抓捕重要犯人任何人不得靠近。 而后那火光并未远去,竟将此处一并包围。 沈俱怀在水底大感不妙,她虽然水性尚可,但憋气的功夫还不能够让她直接潜到城外,倘若城门口有别的变动,她今夜便是有去无回了。 时间紧迫,她来不及思索对策,头顶的船只已然晃晃悠悠驶离,她只得跟上。 而远处的码头,也亮着不少火把。 眼下真是进退维谷。 趁此处两岸黝黑,无人看守,她火速探出水面,哗啦一声带起了一阵水花,翻上了船尾,小船在水面上晃了晃。 沈俱怀一个灵巧地翻滚进了船舱,尚未看清来人,便开口致歉,“恳请船……” 未说出口的话,在看到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之后,淹没在了无尽的震惊中。 她就这么呆愣在了原地,甚至忘记了此刻自己狼狈的模样。 船舱外有人轻声问道,“公主?” “本宫安好,不用进来。” 安乐开口回答,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人。 方才的委屈也好,疲惫也罢,在看到她的瞬间统统消散了。 此刻她饶有兴趣地将视线缓缓下移,挑眉看着对方呆愣无措的模样,竟觉得很是有趣。 她随意地将手边的干净衣物递给她,而后不闪不避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慢品鉴了起来。 沈俱怀这才反应过来,这衣服接得甚是烫手。 她不可能当着安乐的面换衣服。 心下一阵纠结,拿着的衣物,犹如烫手山芋,恨不得立马丢出去,手越捏越紧。 她的眼神飘忽不定,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出城失败,她尚有办法再寻出路,可眼下这个场景,想要逃恐怕是不能了,可换衣服,也是不能的。 “驸马这是……怕了?”安乐的声音细听起来竟有几分戏谑。 但此刻沈俱怀并没注意到,可对方似乎并不想就此作罢。 安乐突然欺身靠近,一双杏目含情脉脉地盯着沈俱怀不停闪躲的眼睛,朱唇轻启,“不若,本宫替驸马更衣吧?”
第65章 安乐甚少在沈俱怀面前自称本宫,这是第一次。 她看着对方越来越红的耳垂,嘴角的笑意慢慢扩大,眼神中流淌着一丝不知名的占有欲,骤然轻飘飘的坐直了身子,似乎将沈俱怀身边的空气尽数抽离。 十分正人君子地背过身去,慵懒地开口,“再不更衣,一会儿可走不了了。” 沈俱怀看着她的背影,内心踌躇片刻,还是放下纠结。 此处离码头本就不远,这船只划得再慢,片刻功夫也就到了。她想要离开,势必要有人打掩护,除非在水里潜一晚上,大概没人会选后者。 公主身份尊贵,她可以在船上躲一时,但公主不可能在船上待一整晚,她走后呢?官兵若是上船检查,又该如何? 沈俱怀麻利地将湿透的衣物褪下,目光时不时觑着那人的背影,生怕她回头,甚至连裹胸布上的水都来不及挤,便匆匆将安乐递过来的干净衣物套了上去。 精神高度紧绷,以至于将腰束完全穿戴好才发现,竟是件女装。 但转念一想,安乐又不是专程来接自己的,能有多余的衣衫就不错了,怎么还能想到准备一套男装在船上。 于是心里的怪异感被压了下去。 “好了……” 沈俱怀有些不自在地轻声开口,仍旧紧紧贴着船舱不敢动弹,全身上下紧绷着,眼神始终落在自己身前的甲板上,有些局促。 安乐转过身来,瞬间被那人吸引了视线,眉眼微挑,而后状似不在意地收回了目光。 静待船只靠岸。 岸上果然有官兵询问,外头的春桃从容应答。 安乐在船舱内不动如山,摩挲着手边的茶盏,静静的听着。 少顷,拿起手边的斗笠,又抽出别在腰间的帕子,一并递给沈俱怀。 她自是不愿沈俱怀眼下的模样被别人看了去。 不说宫变刚平,此时仍是多事之秋。就是放在以前,那也是不能的,她女子身份不能暴露只是其一,最要紧的是,她这张俊俏的脸蛋,穿上红妆不知又要迷倒多少迷途少男了。 安乐在心里酸溜溜的想着,但稍一转念,不管迷倒多少男男女女,这人只属于她一人,便生出了一丝隐秘的窃喜,以及忍不住想要炫耀的心,不过好在她尚且理智,知晓眼下可不是炫耀的好时机。 沈俱怀只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用帕子仔细掩住下半张脸,而后将湿漉漉的脑袋尽数藏进斗笠中。 安乐看她收拾齐整后,才转身打开那扇小门,缓缓探出身子。 春桃刚伸手扶住,想要出声,视线瞥到紧随其后的人,眼睛不由瞪大,船上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问话已然到了嘴边,却被安乐一个眼神制止,赶紧死死憋住。 “回吧,船上的那套茶具收好,本宫回府还要用。”安乐小心跨步上了岸,放下提起的裙角,施施然向前走去,沈俱怀紧跟在身后。 “公主且慢!” 有个侍卫一手按住腰间的佩剑,一手拦住了安乐的去路,定定地看了沈俱怀几眼,恭敬地向安乐行了一礼。 安乐从容地停住脚步,似乎并未在意,只是眼神冷冷地看向他,似乎在等对方的说辞。 “这位是?”那侍卫自顾自起身,狐疑的目光看向沈俱怀。 此人面容遮掩,穿着也不像丫鬟,看着十分可疑。 虽是同公主一同走下船,但眼下城中混乱得很,要是遗漏了什么要紧的任务,公主安危受损,他可负担不起,还是仔细盘问一番的好。 “本宫前些日子遗失了一件要紧宝贝,寻了数日也不得见,这位好友目力极佳,本宫带她出门,眼下夜色已深,准备回府,可有不妥?” 安乐面不改色地说着谎话,脸上隐隐积攒了一丝被打断的怒气,那不妥两字咬的极重。 那侍卫被她的不悦压得冷汗涔涔,忙俯首弯腰,嘴上却不依不饶地继续问道,“并无不妥,只是不知是何宝物,可需要小人帮忙?” 安乐微微侧头,视线似乎在沈俱怀身上飘过,淡然道,“不必!” 那人只得作罢,赶紧挥手为公主让开了一条道。 两人毫不迟疑的上了停在角落的马车,车厢比船舱更是狭小。 只有外头挂着的一盏灯笼,将光线隐约漏了进来,将漆黑的空间微微照亮,隐约可见两人此刻挨在一起的膝盖。 体温相互传递,沈俱怀颇为不自在地挪了一下双腿。 沉默笼罩着两人,安乐目光漫不经心地从对方身上扫过,而后目不斜视地透过门缝将眼神飘向外面。 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马车旁,马车外一个声音略带喘息道,“公主,都收拾好了。” 安乐这才放下心来,“回吧。” 她阖上双眼假寐,一路无言地回了公主府。 公主府恢复了往日的样子,熟悉且安心。 “备水,本宫要好好沐浴一番。” 她带人进了内院,下人们并不多嘴多舌,只安分地各自做着分内事。 很快,热水便备好,偏殿内屏风后,一个巨大的浴桶里,向外散着雾气。 下人们候在院中,听候差遣。 “都下去吧,今夜不必伺候了。” 安乐站在寝殿门口,开口将众人遣散,而后微微转身,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多给沈俱怀,径直进了寝殿,取出寝衣递给她,无情地将人关在门外。 沈俱怀掩在丝帕底下的半张脸,扯出了一抹无奈的笑。 她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拿着衣服去了偏殿。 屏风后烟雾缭绕,温暖的湿气将整个偏殿都熏得暖洋洋的。 下人已被遣散,整个小院只有她和安乐两人,落闩的意义似乎不大。 她绕至屏风后,将身上的外衣一件件脱下。 虽然换上了干净的衣物,但贴身的裹胸布依旧湿漉漉的,头发也未来得及擦干。 方才一颗心紧绷着,此刻她才感觉冷得有些打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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