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俯下身去,点火,烧香。 檀香的味道飘进空气里,周佩蘅的脸颊像是凝固了。 “你真厉害,周佩蘅,你可真厉害,原来被人抛下是这样的滋味。”周简轻声说道,接近自言自语。 接着她吃掉了冷掉的饭菜,恢复了一点力气。 守灵需要一点力气。 周三婶死的时候周母过来跟周简说了一声。 周简看着周母许久,但那句不要死怎么都说不出口,周佩蘅曾经让她不要让周母死后受罪。 “怎么呢?”周母看出周简的犹豫,开口问道。 周简摇了摇头,“我好想吃酸萝卜。” 周母会做酸萝卜,又脆又酸,很适合当佐粥的小菜。 “这有什么,我今天给你做好,明天佩蘅出了丧,后天就可以吃了。” 周简瘦到一张脸没有一点血色,却还有一股精神头,笑了笑,没说话。 她没吃到酸萝卜。 因为当天晚上周母就死了。 周二叔来通知的她。 周佩蘅悄无声息地躺着,正等着入土。这里不流行火葬,仍旧是土葬。周简坐着没动。 周二叔忍不住担心道:“招娣,你不去看看?” 周简呆呆应了一声,“我爸爸呢,他在哪里?” 周二叔面有苦色,“还没找到你爸。” 周父死在楼上放杂物的地方,周简说不出口,她觉得有点冷,“二叔,我等一下过去。” 周简还是去看了周母,就像是第一次见到周母的那样,有婶子已经帮她换了寿衣,倒是穿得比活着还要干净。 周父也已经被发现了,躺在另一边的木板上,脑袋旁边搁着一把刀。
第十六章喜欢你 周家村陆续有人死亡,周简替周佩蘅守着灵,不过是陆陆续续有人过来闲聊的时候说两句。周简没有力气招待别人,她机械地烧香,不让周佩蘅走的时候连烧香的人都没有。 最终该死的都死了,下葬的时间也定下来了。 下葬这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在阴雨绵绵的日子里,难得的雨停了。 周佩蘅的棺材是周简向村里人买的,现做的棺材,村里人还搭了一个花圈。 到要起灵的时候,周简忽然摸到了自己口袋里的簪子,这些天来她一直都没有换衣服,现在才发现口袋里多了一根发簪。 周简拿出簪子,是周佩蘅的白玉簪子。 “到时间了。”旁边的婶子小声提醒道。 周简将簪子重新放进了口袋,“起灵吧。” 下了葬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周简跟着抬棺的人往前走,与其他送葬的队伍汇合。上一次给周母送葬,周佩蘅还在她旁边,而现在,只有她孤身一人,给周佩蘅和周母送葬。 队伍人数虽多,但是却悄然无声。白幡被风吹动,纸钱被飘洒得极高,落了一地。 队伍无声无息往前走。 周简穿着白色的孝衣,手上什么都没有拿。周母的照片被人用绳子绑在棺材上,周佩蘅只有十几岁时拍的一张黑白照片。 明明周简擅长拍照,但是却没有一张她们的照片。 上山的路不好走,泥巴路还没有干,走的时候会沾一脚的泥土,就连裤脚那里也搭上了泥土。 周佩蘅默默往前走,眼角瞥过周大伯和周大妈两个人,随后又挪开视线。 下葬的时候周大伯和周大妈有了意见,认为周佩蘅应该和他们儿子同葬。 周简盯着他们,“你们休想,就算你们埋进去,我也马上挖出来。不想让你们儿子死后也不安宁的话,打消这个念头。”周简态度强硬,一脸冰冷。 对待周母的埋葬地也是这样的态度,坚决不和周父同坟。 太阳从云层里出来,一片惨淡,照着底下一群人,人人面无表情,有的背着锄头,有的背着铁锹。 周二叔吩咐开始挖坟,村里人就行动起来。周简走到旮旯处,这就是她替周佩蘅和她妈找的地了。 借了把铁锹,就开始挖出地来。 这一挖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周简正挖着,忽然听到有人惊呼,“着火了!” 周简回头看了一眼,火果然起来。 周佩蘅说过山火起得极大,她听过求救声,那声音很凄厉。 周简漠然看了一眼,继续挖坟。 秋天天气干燥,有人手贱喜欢玩火,看到枯草枯枝子就想放火,周简就算知道山火会燃烧得很大,但仍是一脸冷漠继续挖坟。 其他人也没当一回事。 山上总起火,火也很容易扑灭,没必要太计较。 周简的坑也越挖越大,两个坑睡两个人,周简背后都有了汗,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 周二叔组织人救火,谁知道火越来越大,周简抬头就看到周大伯和周大妈两个人偷偷往山下走。 周简没吭声,一心只记得她的坟。 等挖好了,火势却越发旺盛,山火烧起来不得了,几乎是铺天盖地,遮云蔽日,大量的烟雾升起,火势离周简极近,周简守着周佩蘅和周母的棺材没有动。 “佩蘅,你说我是不是会被烧死?”周简问了一句,却不知道是在朝谁开口。 周二叔组织着人灭火,发现实在灭不了火,赶紧组织人下山。 谁知道正在此刻,火点燃了一串鞭炮,鞭炮一串一串被点燃点炸,就听到了有人凄厉的叫声。 坏了,这是炸到人了! 周简心头却无比平静,坏事只要开了口,就会没完没了,人群仓皇地开始逃窜,平静被打乱,有人被绊倒,半山腰不大,尤其是这里还有各种各样的墓碑,以及还没来得及立起来的墓碑,立脚的地方本身就不多。 人群一乱起来,呼喊声呼救声就不绝于耳。 周简站在周佩蘅的棺材旁边,周二叔声音都喊哑了,让大家不要慌不要慌。 但并没有什么用。 周简冷眼看着,直到事态平息,山火也没有烧过来。 而倒下的人大部分都是被烟雾熏的,或者是被人群踩踏所致。 又有人死了。 明明是下葬,下葬的队伍有人也死了。 周简一点点把周佩蘅的棺材推进挖好的坑里,然后默默开始填埋,周母那边也是做相同的操作。 一旁的周二叔正指挥全局,周简向他求助道:“二叔,能帮我抬一下墓碑吗?” 周二叔愣了一下,一脸奇怪地看着她,“你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吗?” 周简毫无顾忌地笑了笑,“发生了什么重要吗?”她的父母死了,她的姐姐死了,她死了全家,就算是世界马上毁灭了,又关她什么事。 周二叔拒绝了她的请求,“还是先顾忌活着的人吧。” 周简仍是平静,既然是请求总有被拒绝的时候,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墓碑太重,她实在是搬不动,只能站在旁边等事态平息,看能不能有人帮一把手。 等到所有伤员和死掉的人被抬下山的时候,周二叔让周简一起下山。周简不肯,周二叔喊了几个人过来帮她搬了墓碑,碑立好了,周简看着墓碑,上面印着的照片都年轻,不管是周母的还是周佩蘅。 “下山吧,招娣。” 周简摇摇头,周二叔也没有再劝,“你自己保重,也别太伤心,人总有一死。” 周简没有下山,也不管地面干不干净,就坐在了地上,她没什么力气,也不太想说话。 也许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所以房子烧起来的时候甚至是悄然无声的。 山底下隐隐约约有声响传来,也许只是周简的错觉,毕竟隔得比较远,周简伏在墓碑上,耳鼻里是枯枝野草烧尽后独有的味道,坟场很黑,也很安静,偶有一声鸟叫,那叫声尖利,穿透力极强,就愈发显出一股凄凉出来。 上次来这里也还是和周佩蘅,而现在周佩蘅埋在土里。 周简心里隐约有一个念头,也许周佩蘅不会再出现了,也许再也不会活过来,她见过太多次死亡,这一次选择再一次让自己去死。 周简仍是一动不动,也许会发生什么,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周简记得年幼时和周佩蘅一起出去玩,那是少有的闲暇时光。周佩蘅从小皮肤就白,太阳把她的脸晒得通红,两个人沿着田埂往前走。 田埂旁边的水田里游过一只水蛇,黄色的水蛇,周简仍记得这条蛇的颜色,周佩蘅看着这条水蛇,周简抓住她的手,“我们跑吧。” 两个人沿着细细窄窄的田埂往前跑,等停下来,周简回过头,才发现周佩蘅正静静看着她。 遇到一条蛇,只有跑了,如果手里有个锄头,周简能杀掉这条蛇。 周佩蘅则不是。 她从小胆小,但又极其善于忍耐,性格最外放的时候不过是笑起来的时候露出牙齿。 周简一遍遍想着和周佩蘅在一起的时间,她们那时候可真要好,就算洗澡也要一起洗澡。一起出去游泳,周佩蘅不肯下水,只肯在一旁看着。 等割稻子的时候到处去捡别人家掉的稻穗,稻穗烧了来吃,吃得脸颊黑黑。 天气暖和的时候到处去河里摸鱼摸虾,用辣椒烧了下饭又好吃。 等长到一点,一起去县城赶集一起去拍照片,两个人站在一个画着高楼大厦的背景布前拍合影。回村的时候,周佩蘅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周简攥着她的手紧紧地。 以后都要在一起。 好像是说了这样的诺言。 但周简很快就将诺言丢弃在一旁。 周简从不肯让自己放肆去想起周佩蘅,周佩蘅意味着过去,意味着漂亮的妹妹,意味着挚友,意味着第一次心动的人,心脏会砰砰跳的人。 但同时意味着麻烦,意味着周家村,意味着周家村所有的一切。 不能去想,想就代表着认输。 周简如此干脆利落,她怎么会认输。 然后周佩蘅死掉了。 就像是这场战役对手率先认输,你才发现原来早已输的一败涂地。 周简贪恋周佩蘅的笑容,会用脸去碰周佩蘅的脸,会去抱她,会想看她的身体,但是她从来都不肯太想起她。 想起从某一种层面来说意味着堕落。 只要不去品尝,就永远不会沉溺。 但一旦开始,就意味着再也挣脱不了。 爱意是负担,痛苦就藏在阴影下,但现在,痛苦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事情,爱意收割着一切的欢欣愉悦。 周佩蘅曾说过逃跑吧,也许她认为她死了自己就会逃吧。 就像多年前一样,她抛下周佩蘅,头也不回地逃跑,就算知道周佩蘅会难受到哭出来,就算知道她们再也不会见面。 土地下埋葬着所有一切,年轻的身躯,巨大的恨意。 时间会治愈一切,这是句天大的谎言。从这一刻起,时间再也没有任何意义,除了绝望、死亡和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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