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流水十年归故城,明月夜里入新馆(一) 神德九年,春正月。 就在数日前,长安城内发生一桩命案,死者身份非凡,不是什么普通百姓,而竟是堂堂四品的朝廷要员,自然引起朝野震动。经查,杀人凶手名唤彭烈,乃是一位长年做杀人越货勾当的江洋大盗,听说武功极为高强,闻名江湖——因此缘故,朝廷将捉拿凶手的任务交给了铁鹰卫负责。 铁鹰卫,创建于十年前的永祐三十二年。起因是源于当年凌秉忠谋逆一案,一名叫做苏英的江湖人士重伤无数官兵,救走凌家钦犯,至今下落不明,惹得天子震怒。是以有官员提出建议,不如招安部分江湖侠客,授予他们官职,以武制武,从今往后但凡有江湖人士犯案作乱,都由他们处置。 铁鹰卫由此成立。 十年光阴如流水,但对凌澄来说却实在漫长。大仇一日未报,她无时无刻不觉煎熬,终于在这年她自认为武功已经大成,要拜别师君,重回长安。 只是她如今武功虽已称得上是江湖一流,然而天子深居禁宫,寻常百姓想要见他一面都难如登天,既然接触不到他,又谈何向他复仇?至于其他的仇人……直到现在,凌澄仍不清楚当年那桩“谋逆案”的来龙去脉,便也不知其他的仇人究竟有谁。 思前想后,她唯有先进入朝廷,调查清楚当年真相。 偏偏她是一名女子,尽管崇朝民风开放,在民间对女子的禁忌不算太多,但身为女子想要像男子一样入朝为官,建功立业,仍是绝不可能。凌澄也曾想过是否女扮男装入朝,直到前几年的某日,她跟随召媱又搬新家,途中在一家茶寮歇脚,忽听几名路人谈起国事,谈来谈去不知怎么就谈到当年的凌秉忠谋逆案,有人感叹凌禀忠世代忠烈,最后居然落得个全家被诛尽杀绝的下场。 又有人说,哪里有全家被诛尽杀绝,他不是还有一个女儿逃出生天了吗?其余人都摇摇头道,倘若是儿子或许还能替他复仇,女儿能有什么用? 凌澄听得恼火,又犯起了倔脾气,偏要以女子之身,偏要以凌禀忠与崔琅真女儿的身份,为父母平反,报仇雪恨。 倒也是巧,便在她临近长安的途中,一张铁鹰卫通缉彭烈的告示引起她的注意,她心中一动,不由思忖:铁鹰卫是大崇朝唯一允许女子加入的官署,若她能够抓住彭烈,不要什么赏金赏银,只求能在铁鹰卫为朝廷做事,她自然就能有机会调查当年真相,甚至见到皇帝报仇。 而以她的武功,要抓住彭烈并不困难。 尽管中途遇到的那名医女让事情起了点波折,所幸最终还是得以顺利解决。她离开长治县的永春堂,带着彭烈纵马行了一段路,千赶万赶,仍是没能在太阳落山前赶到长安城,只得在郊野露宿一夜,翌日清晨进了城,才将彭烈交给了铁鹰卫的官员。 “你叫凌岁寒?”对方看了看她递来的过所文书上的姓名,心中着实有些诧异,彭烈也算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不然不会在做了那么多恶事以后依然逍遥法外,这女郎年纪轻轻,又断了一臂,在江湖上也毫无名气,怎么能有这个本事将彭烈擒获?他怀疑那时彭烈已身受重伤,因此被这小女郎捡了漏,对她要加入铁鹰卫的请求,并不太愿意答应,敷*衍道:“这事现在我们现在做不了主,不过你放心,我们定会把你的名字向上举荐,只要上头同意,咱们以后就是同僚。” 凌岁寒看出他对自己的怀疑,微感恼怒,但心忖自己这些年埋头练刀,从未在江湖上走动,这些人不了解自己也属正常。看来还得要多做几件大事,闯出名气,让他们都不敢小觑自己,到那时不仅加入铁鹰卫,最好是平步登云,坐上高位,才能自由进出禁宫。 反正她已等了十年,不在乎再多等些日子。 于是告别铁鹰卫众人,她随意在附近找了一家客栈,在客栈老板询问她打算住上多久之时,凌岁寒犹豫了一下——她在长安绝不会住几日就走,极有可能长时间待下去,若始终住在客栈,可不是小花销,倒不如赁个便宜些的小宅子。 “小娘子想要赁房?”那老板想了想道,“我给小娘子介绍一位牙人吧,他熟悉长安情况,做事又最公道,你想要赁房也好,买卖其他东西也罢,莫找别人,找他准没错!” 说完,他偏过头,扬声一唤:“小常!这儿有一位你的客人!” 只见客栈角落某张桌旁,一名青衣青年两三口吃完碗里的汤饼,起身跑了过来,二十岁左右年纪,面容清秀俊俏,是极讨人喜欢的长相,自称姓常名平,问清楚凌岁寒的要求,笑道:“这会儿天还早,娘子吃过早膳了吗?若没有,你不如先歇一歇,用点膳食,待会儿我再带你去看房屋。” 凌岁寒进了长安城便直往铁鹰卫走,此时的确腹中空空,闻言点点头,道了声多谢,随后刚在桌旁坐下,只听客栈大门外又传来一阵呼唤: “哟,小常你在这儿啊,我又给你介绍一位客人。” 常平与凌岁寒同时转过头去。 门外车水马龙,行人无数,其中唯有一名身着红绿间色裙的女郎最为惹人注目。她头戴金环,额贴花钿,打扮得极为亮丽,然而凌岁寒望向她那张苍白无血色、仿佛琉璃透明的脸庞,便即刻将她认出,这不是昨日在长治县长春堂里见到的谢姓女医吗? 凌岁寒不由得站起身来,诧异道:“怎么是你?你什么时候来的长安?” 谢缘觉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儿,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之色,旋即沉静如常:“我们并不熟悉,我应该不必向你告知我的行踪。” 而这时,带路引谢缘觉来此的那名百姓已将谢缘觉要在长安城内赁房居住的事儿告诉给了常平。 “原来两位认识啊。那正好,待会儿我带两位一起去——”常平的话尚未说话,凌岁寒已骤然打断道,“见过一面而已。你没听她说吗?我们不熟,我不会和她住。” 原来适才常平询问凌岁寒赁房的要求之时,曾问过她若有合适的大宅院,是否接受与人合住。凌岁寒赁房本就是节省开支,自然点头答可。可是她对谢缘觉没什么好印象,见着谢缘觉与谢妙相似的那张脸,心情实在复杂,不愿与对方太多接触。 常平闻言呆了一呆,见这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古怪,猜不出她们关系,然而他又不愿只做一个人的生意,片刻过后再次扬起笑脸:“那也没关系,待会儿两位一起去瞧瞧,谁先看中满意的,我再带另一位娘子继续逛,如此也节省时间,两位以为如何?” 凌岁寒不愿花费精力再找别的牙人,颔首道:“这也好。” 谢缘觉更不在意这些事,同样点点头。只不过她看凌岁寒的心情,与凌岁寒看她的心情并无区别,是以目光也未在凌岁寒的身上过多停留,反倒是把常平多打量了几眼。 这么秀气的一张脸,要扮男装扮得这么像,倒也极不容易,看得出来她在自己的装扮上花了功夫。 可惜,仍瞒不过大夫的眼睛。 这让谢缘觉颇感纳闷。 虽然她人生前十年在睿王府,后十年在长生谷,都是深居简出,对本朝民风民俗了解其实不多,但前些日子从鸿州一路前来长安的路上,偶尔也有见过一些女商,这足以说明在民间经商买卖方面并不禁止女子参与,常平将自己完全打扮成男子模样,大概不是为了行事方便?那却不知是何缘故? 但谢缘觉也只疑惑了一瞬,旋即压制自己的好奇心,不去在意。 她此次重回长安,只为扬名立万,并不想与这世上之人有太多牵扯。是以昨日她跟唐依萝收捡了那几名定山派弟子的尸体,唐依萝邀她到定山做客,她便断然拒绝,这会儿更不会查探别人的秘密。 三人都坐到了桌边,在等待早膳送来期间,谢缘觉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枚雪白药丸服下,继而才向常平询问:“我听说,你很熟悉长安城中情况?” 常平笑道:“我在长安已待了好些年,谢娘子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谢缘觉道:“那你可知在长安有哪些大夫的医术最为有名?” 常平听到这个问题一愣,瞧了瞧对面女郎苍白的脸色,也看出她大概有病在身,立刻说出几位名医的姓名与住所,继而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子是身体不大好吗?” “我打听他们不是为求医。”谢缘觉平静地摇了摇头,心中暗道:原来还是这些人。她还记得这些人的名字,在她年幼时,他们都曾被请来睿王府为她看过病,因此如今谢缘觉不得不担忧,她若找到他们比试医术,与他们接触太多,是否会被他们察觉出自己的身份? 然则她之所以重回长安,便是因为这座城乃是大崇朝的中心,她想要在短时间内以医术闻名于世,的确十有八九会与从前熟悉之人见面。 谢缘觉沉吟微时,忽又问道:“在本朝,除了那几名大夫,还有谁能称得上是名扬天下?” “名扬天下,全天下人都知道么?那第一个当然得是圣人了,还有——”常平本打算说些文臣武将的名字,岂料谢缘觉再次摇首,截道:“除了朝堂上的人物呢?” 普通老百姓能过好日子就算不错,谁还想着出名啊?常平忍不住腹诽,这时已有些不太明白谢缘觉提问的用意,但对方既是自己的客人,无论问为什么,她都要回答得让对方满意,思索了一会儿,又说出几位文人墨客的名字。 他们大都暂时身无功名,但凭借自己的文学诗才引得万人追捧。常平指了指对面墙壁上被碧纱笼罩的数行墨字,笑道:“喏,那就是竹川居士在这家客栈留下的诗。” 谢缘觉侧首望向那面墙,缓缓点了点头。 不错,古人有“三不朽”之谓,分别是立德、立功、立言。可是谢缘觉翻遍史书,也没见几个纯粹以道德留名青史的,大多是功业或文学不凡,才会被千秋传颂。谢缘觉虽也能诗善文,但自认为自己的诗才还不足以传世,沉默一阵,打消立言的念头。 这时,茶博士已端上几样清粥小菜,谢缘觉专心用膳,不再言语。倒是凌岁寒见常平对长安城的人物确实了解得够深,心念一动,接着问道: “那江湖武林里的人物,你可有知道的?最近长安城里有什么才出名的江湖新秀吗?” 她不问名声显赫的前辈高人,而问才出名不久的后起之秀,实则目的乃是打听这类人的成名方法,或许可以借鉴,即便她今后不在铁鹰卫做事,想要利用别的路子查清旧案,进入禁宫,那也总要有些名气才行。而常平尚未回答,旁边桌与她们相邻的客人听到此处,突然笑起来与她们搭话: “金凤凰算得上是江湖人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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