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远处,九如伫立在一旁的药圃里,虽距离她们不近,听不太真切她们的谈话,但见众人神色,也猜得出谢缘觉应该已终于冲破菩提心法第九层大关,喜悦过后是深深的震撼。 以舍迦的身体,居然还真能熬过那般酷烈煎熬,做到那么多前人都未能做到的事。 这时谢缘觉已与凌岁寒分开,走到九如面前恭敬行礼,向师君报喜。九如探手搭上她的脉搏,片刻后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看来传说不假,菩提心法名不虚传,果真可以祛除百病。”说罢轻抚了抚谢缘觉的发顶,心中暗叹这孩子没有听从自己的叮嘱,或许反倒是对的。 众人说话间,不觉已近正午。先前因担忧谢缘觉练功,谁也无心用饭,此刻见她安然无恙,颜如舜便要去厨房张罗一桌好菜,尹若游也跟着前去帮忙打下手。 不多时,两人将热气腾腾的饭菜陆续端到了屋内。谢缘觉执箸望着满桌佳肴,略一犹豫,倏而低声道:“自我幼时有记忆起,吃的都是这般清淡食物。有时见旁人碗里那些浓油赤酱的菜肴,其实心里也是馋的,也曾偷偷想过它们究竟会是什么滋味。” 只是她从未说出口,也从未表现出来罢了。 这位看似无欲无求、不食人间烟火的观音仙子,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小娘子。 颜如舜笑道:“我竟忘了这一茬,你现在应该不必忌口了,那我再去添两个菜。” “不必麻烦了。”谢缘觉不愿她再辛苦操劳,“你做的饭菜都很好,这些我也很喜欢,别的改日再说吧。” “今天是个好日子,有什么愿望就该满足。”颜如舜已站起身,“这几个菜你先慢慢用着,我下厨快得很,一会儿就好。” “可是再多我们也吃不完,怕是浪费……”想起长生谷外仍有不少百姓在战火中流离失所,谢缘觉面对如此丰盛的饭菜不免于心有愧。 “如今天凉,剩菜也不怕坏,晚上热一热还能再吃。”尹若游笑着插话,“重明说得是,今天是个好日子,你就别想那么多,尽情享受吧。” 于是过得不久,颜如舜又从厨房端来两盘油亮喷香的荤菜,谢缘觉初次品尝这等油腻滋味,入口竟觉新奇,眼睛不禁亮了亮。 用过饭,午后时光尚长,谢缘觉见天色晴好,遂对众人道:“这些日子因为我的病,累你们操心。长生谷景致颇佳,你们却未曾好生游玩过,今日便由我做向导吧。” 时值正月,山间犹带寒意,草木却已悄悄抽了新芽,偶有几簇野花绽出点点花苞,别有一番清雅意趣。谢缘觉领着众人漫步谷中,时而驻足赏峰,时而临溪观水,一路说笑不绝,直到入了夜,才踏着月色缓缓回到住处,将厨房剩菜热了当做晚饭。 谢缘觉虽已病愈,多年养成的早歇习惯却未更改,用罢晚饭不久,便向九如请了晚安。而九如再次替她把了脉,确认完全无碍后,她这才回房歇下。 哪知刚进卧房,灯烛才亮,只听身后门板“咚咚”响了两声。谢缘觉转身开门,见是凌岁寒站在门外,展颜一笑:“符离,还有事?” 如今的谢缘觉再不必控制喜怒哀乐,笑意自然流露。 “是有正事想问你。”凌岁寒一边迈步进屋一边道,“白日里我欢喜过了头,直到刚刚才突然想起,今日我抱你时,你身子虽不似从前那般冰凉,可也不感受不到一点灼热。修习阿鼻刀法之人,本该体若熔炉才是。先前你练过阿鼻刀却依然体寒是因为重病缠身,那现在你是因为……” 谢缘觉闻言微笑:“你忘了归一法师遗书所言?只要突破了菩提心法第九层,阿鼻刀法的诸般反噬,自会烟消云散。” 但凡谢缘觉身上有一丝异样,凌岁寒都不敢大意,必须要问个清楚明白。此时听谢缘觉这般解释,她总算放下心来,欣然道:“既然你练阿鼻刀法再无后患,那你以后还要不要继续练刀?” 她眼底藏着期待,自是希望有朝一日谢缘觉的武功能与自己并肩。 谢缘觉却摇摇头:“说实话,习武一事,我从来兴趣不浓。尽管我现在疾病已愈,再无短寿之忧,但也不可能不老不死,任何一个人的寿命都终究是有限的,我更愿将光阴用在别处。倒是你,符离,你该早日将菩提心法练至第九层才是。” “阿鼻刀法我早已纯熟精通,但依我看来,修习阿鼻刀虽是突破菩提心法九层大关的必要条件,却也不是任何人只要会了阿鼻刀法,就一定能够立即修炼到菩提心法第九层的。你即使没练阿鼻刀之前,就已将心法练至第八层,多少前人都没这个本事,我也不会有你这样的本事。不过你放心,我会继续把心法练下去的。反正这事不着急,来日方长,我什么时候练好都成,只要你真的平安无事就足够了。”凌岁寒直视着谢缘觉的眼睛,眸中仍是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忧色,“但你要答应我,如果以后你身子又有什么不适,你别瞒着,还是要立刻和我们说。” 谢缘觉见她郑重其事的模样,不由莞尔:“师君今日已为我诊了两次脉,连她都说我无碍了,你怎么总不相信我?” “我是说以后……”话一出口,凌岁寒遂觉不妥,慌忙改口,“我不是咒你,我是说万一……” “我明白。”谢缘觉伸出一根手指贴在她的唇上,止住了她的话,“往后我有任何有不适,我都会如实告诉你们。但现在,你要相信我,我是真的已经完全好了。” 这根手指已不再像从前那么冰凉,温软的触感让凌岁寒一怔,心跳莫名快了许多。 谢缘觉又见她突然愣神,偏头问道:“你怎么了?” 凌岁寒对谢缘觉生出绮念倒也并非头一遭,只是往日顾忌着她病体未愈,每每情动便强自忍耐。现如今她见她气色果然好转,那点心思便再难压抑,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在谢缘觉的唇角落下一个轻吻:“要让我相信,那让我亲自验证可以吗?” 谢缘觉还有些懵懂:“验证什么?” “你不是说你身子已经完全好了么,我、我……”其实凌岁寒问完那句话已瞬间后悔,这般孟浪之言是不是太过冒犯,会不会惹得舍迦不快,于是她方才那点勇气霎时烟消云散,声如蚊呐,“没什么,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谢缘觉只茫然了一小会儿,就从凌岁寒闪烁的眼神里猜出她的意思,双颊倏然飞红,却反向前一步,与她贴得更近:“可我已经听见了。你不是一向敢说敢做的吗?” 这话宛如星火落进干柴,凌岁寒再难自持,单臂搂住谢缘觉的腰,唇齿相接间,终是尝到了比往日都要炽烈缠绵的滋味。 檐外月色如洗,窗内烛影摇红,内外光影交融,忽明忽暗地摇曳着,渐渐分不清哪是烛暖、哪是月寒。
第243章 破幻观真涤尘障,锻心淬骨证菩提(七) 翌日清晨,朝霞漫过纱窗,轻轻落在谢缘觉脸上。她气色确实比往日好了许多,霞光映照下,面颊透出珊瑚色的红晕。凌岁寒支着左臂半撑起身子,目光久久流连在她眉眼之间,怎么也看不够。 谢缘觉缓缓睁眼,见*那张熟悉的面容近在咫尺,又被她灼灼目光盯得耳根发热:“你看什么呢?” “想起了我们小时候。”凌岁寒见她已醒,遂低下头轻抵住她的额头,又一次确认她体温依然正常,不再像从前那般冰凉,才又一次地放下心,“我睡相向来不好,怕惊着你,就算去你家做客留宿,也从不敢与你同榻。其实那时候我就常常在想,什么时候能与你同眠共枕一回。” 谢缘觉闻言轻笑:“那能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了。”凌岁寒目光掠过她衣襟下的白皙肌肤与几道若隐若现的红痕,不由抿了抿唇,“所以我从前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日子,真好,像是梦一样。” 谢缘觉小声道:“都……都经过昨晚了,你还觉得是梦么?” “比梦要美得多。”凌岁寒重新躺下,主动滑进她怀里,发丝散在枕上,“我从来都不敢做这么美的梦。” 这话让谢缘觉忽然想起凌岁寒被噩梦纠缠困扰的那些年,心头蓦地一酸,不同于旧疾发作时的锐痛,这次是绵绵密密的细疼,她的手抚过凌岁寒的断臂处,凑过去吻了吻凌岁寒的鼻尖:“往后年年岁岁,都会这般好的。” 凌岁寒仰脸笑起来:“有你在,这是当然。” 余下数日,她们继续住在长生谷中,仍未出谷。尽管谢缘觉心系谷外江湖朝堂的种种动向,然而病体初愈,众人执意要她多休养些时日才能放心。 而这段日子里,九如每日早晚必为她诊脉,谢缘觉体谅师君与友人们的关切,便还是安心住下来。白日里,她时而带着凌岁寒与颜如舜、尹若游在谷中闲游赏玩,时而伏案续写她那部专给寻常百姓看的医书,并且顺便向九如询问了一些建议。出乎众人意料,这一次九如并未责备她写这医书是多管闲事,反倒认真为她指点。 如此过了小半个月,九如诊得她脉象始终平稳,确认她旧疾已愈,当无复发之虞。谢缘觉这才向师君辞行,准备出谷。 “你们出谷之后,欲前往何处?”九如问道。 “这……我们尚未定夺,需得先探听外界动向,再做打算。这五个多月过去,也不知北方战火可有平息……”长生谷虽是世外桃源,但念及谷外烽烟,她们四人又如何能够安心避世?只是此去一别,长生谷中便又只剩师君一人了。谢缘觉心下微酸,柔声道:“师君,以后我定会常回来看您的。” 九如抬手轻抚她的发顶,笑意温煦:“不必挂念为师。待你们走后,我也准备出谷一行。” “师君要出谷?”据谢缘觉所知,自从曲莲离世,九如落发为尼的这些年来她始终隐居于长生谷中,即使前番赴洛阳救治苏英,也是因为召媱相逼,加之尹若游设计,她才勉强动身,除此之外她从未踏出鸿洲半步。是以谢缘觉乍闻此言,愕然不解。 九如并未直接作答,反而道:“去年冬夜,你和凌岁寒的对话,其实为师都听见了。” 谢缘觉知晓师君指的是哪场谈话,那本就是她故意想让师君听到的。一旁的凌岁寒闻言也瞬间回忆那夜情景,登时有些紧张,九如突然在现在提起此事,别是选在她们临行前,要反对自己和舍迦的关系吧? “你本是我的徒儿,可是除医术之外,反倒是你教了我不少。”九如低叹一声,眉宇间浮起几分怅然,“你说得不错,这些年来为师心中空落,浑如行尸走肉,远远不如你活得有意义。所以……这一次我也想要做些有意义的事,待我出谷以后我先会去寻你秦师姨的下落,有些话是该和她说说了。” 谢缘觉略微一怔,旋即听懂九如话中意思。她很欢喜能看到师君终于解开多年心结,不由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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