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众人只顾盯着那水沟,此刻才注意到与他们说话的这名女子不仅只有一条手臂,腰间还佩着一柄长刀。他们交换着眼色,试探着询问:“这位娘子是江湖中人?那你们可知道沃州正在举办武林大会的消息吗?” “武林大会?你们怎会知晓这个?”凌岁寒面露讶色,未等对方应答,便继续道,“不过大会已然结束,你们现在赶去沃州也参加不了。” “结束了?居然这么快……”众人神色骤变,“可我们到大会上是有重要的事情啊。” 谢缘觉暗暗观察起他们的神色,暗忖莫非这些百姓遭遇了什么不公,听闻武林大会的消息,才想着去寻求江湖侠客的相助?便温言道:“诸位若有难处,不妨直言。我们也会一点武功,或可略尽绵力。” 然而对方众人欲言又止,半晌,还是其中一个老者道:“两位娘子既然也是江湖中人,那可认识定山派的侠士吗?” “定山派?定山派的人都是我们的朋友,倒是暂时还留在沃州没走呢。”见众人听了自己这句话就面露喜色,凌岁寒却又劝道,“但从这里到沃州,一天之内是到不了的。你们要是真有什么急事,就先和我们说说吧,能帮的我们肯定会帮你们的。” 江湖险恶,众人对这两名陌生女子仍存戒心,正欲告辞离开,忽有一妇人低声道:“方才这两位女侠主动告知我们这里的水喝不得,还将清水相赠,想必是善心人,要不我们先请她们去救人吧?” 这妇人自以为自己说得小声,哪知根本瞒不过凌岁寒这等高手的耳朵,凌岁寒当即问道:“救人?救什么人?” “啊?你、你听见了啊?”那妇人没想到凌岁寒的耳力这般好,向左右望了望,征询同伴意见。众人见凌岁寒与谢缘觉举止磊落,终是卸下心防:“我们本是去武林大会办事的,谁知快到沃州时,突然被一群恶贼给抓了。那伙人自称是什么诸天教,每个人都会武功,我们实在不是他们的对手……” “多亏了一位朋友设法救出我们,让我们速去沃州求援。可她……”一名老妪接过话头,声音透着焦急,“可她自己还被困在那伙恶贼手中……那诸天教人多势众,两位女侠若肯相助,千万当心。” 凌岁寒笑道:“那倒是巧了,我们本来就还想找诸天教算账呢。不过你们说的那位朋友是谁?她能从诸天教手中救出你们,也是习武之人吗?” “不,她与我们一样都是寻常百姓,名叫常萍,她——” “常萍?”凌谢二人同时变色,对视一眼,又急急问道,“是非常的‘常’,浮萍的‘萍’?” “正是!”对面百姓闻言亦感诧异,“两位女侠原来认得她?” 谢缘觉道:“她也是我们很重要的朋友。只是……她不是被梁未絮抓去了么?为何会与诸位同行?” 刺杀梁未絮失败,被关押起来的那段日子里,常萍常常陷入沉思。她反省自己行事过于鲁莽,懊恼自己计划不够周密,却从未后悔过自己报仇的决心。尽管原本长安城破后,她随陈娟在外避难,勉强也得了安稳,但那不过暂时的苟且偷生,并非真正的长久的平安,更不是这世间所有百姓的平安。 直到凌岁寒的所作所为点醒了她,如同星火落入干草,在她心中燃起一团熊熊烈焰。 而这火一旦燃烧,便只有三种结局:要么烧死自己,要么焚尽世间恶浊,再不济也要与仇敌同归于尽。 否则永无熄灭之日。 因此当俞开霁找到她、要带她离开之时,她几番思量,是否该将梁未絮的野心相告,再由俞开霁转奏天子。然而就算她相信俞开霁能护得住无日坊的百姓,却不相信当今天子能杀得了梁未絮。 毕竟那日梁未絮与燕定天的谈话,她只是耳闻而已,并无别的真凭实据。梁未絮有属于自己的兵权作为筹码,天子不可能凭她一个人证就治了梁未絮的罪。纵使天子当真愿意发兵围剿,以梁未絮的武功,想要逃脱应该也不难。 常萍明白,这一次自己不能再给梁未絮任何翻盘的机会。 正好,梁未絮强迫常萍顺从陪在她身边,常萍看似被迫无奈答应她,实则暗中留心,想要探清梁未絮再度谋反的详细谋划。后来梁未絮离开长安,常萍原打算设法在武林大会上当众揭穿她的阴谋,届时在以定山派为首的江湖群豪的包围之下,她总不可能逃得掉。可梁未絮早防着这一手,中途竟派亲信押着常萍走了另外一条路。 这一队梁家军不是什么江湖顶尖高手,但常萍半点武功不会,手无缚鸡之力,所以梁未絮自然放心。而那队官兵也仗着身份横行霸道,一路上欺男霸女,劫掠百姓。尤其是那日他们在窦县住了一天,又是强占民宅,又是抢夺钱财,更凌辱妇孺,闹得县里鸡犬不宁。当地百姓起初忍气吞声,直到听说这些人竟是当年害得窦县尸横遍野、几成鬼城的反贼叛军,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朝廷官差,却仍作恶如故,顿时群情激愤。 于是常萍趁此时机在私下里悄悄劝他们:既然一味忍让,换不来活路,那么想要活命,大家伙儿只能反抗,必须反抗! 常萍从前做牙人生意的,口齿颇为伶俐,当地百姓还真就在她的劝说下,合力设伏将这一队梁家军尽数诛杀。 只是这些曾经的反贼既早已归降朝廷,如今拥有了官身,窦县百姓此举无异于犯上作乱,知县必不会轻饶他们。常萍当机立断,带着众人往沃州而去,只要及时赶到沃州,当众说明真相,借江湖群豪之力将梁未絮擒下,事情便有转圜余地。。 当今天子本就忌惮梁未絮,若她伏诛,梁家军溃散,朝廷乐见其成,或许就不会追究窦县百姓杀官之罪。 可惜这些百姓常年饥寒交迫,个个瘦骨嶙峋,脚程极慢,没能在梁未絮之前赶到沃州,反倒在路上遇见燕定天率领的诸天教众。 燕定天与梁未絮结盟已久,自然知晓常萍和梁未絮的关系,见常萍带着一群陌生百姓赶路,十分疑惑,当即将这群人全部拿下。 “后来常娘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说动那诸天教教主放了我们,可她……”说话的百姓声音哽咽,“可她自己现在却是生死未卜,我们实在……” “你们之前是哪儿遇到诸天教的?”听到此处凌岁寒再也按捺不住,立刻询问关键。
第260章 飞絮蔽日空遮目,群蚁移山见青天(二) 常萍是在郊外一条荒僻小道上碰见诸天教的。 先前窦县百姓齐心合力打死了那伙作恶多端的梁家军官兵,此刻正是群情激奋,只道这一次团结一心,也定能如法炮制将这群诸天教恶徒击败。唯有常萍明白如今情况大不相同,上回是大家伙儿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能成功,但这回面对的诸天教弟子不仅人数更多,武功也远非那些普通官兵可比,若真动起手来,百姓们必然伤亡惨重。 这些乡亲都是常萍给带出来的,她不愿见任何一人在此折损。是以双方甫一照面,未及交手,她便暗中告诫众人切勿轻举妄动,许诺稍后必会设法带大家脱困。而她早料到燕定天擒获众人后,必会单独审问于她,便半真半假地交代:梁家军欺压凌辱窦县百姓,乡亲们忍无可忍才拼死反抗,杀了官兵逃出来。至于要带众人前往沃州的计划,她却只字未提。 说罢,她又向燕定天道:“你现在是要去与梁未絮会合吗?如果是,那你带上我,放了这些百姓吧。” 燕定天心中正感烦躁,押着这许多百姓上路确实累赘,可若就此放人,又觉不妥。 见她沉默不语,常萍继续道:“我知道梁未絮此次前往河北是为了什么事,我相信你也一定知道。带着这么多百姓同行,他们又不会听你的话,万一被哪个江湖人察觉,并得知了幕后隐情,岂不坏了梁未絮的大事?” 此言虽然有理,然而燕定天如今最厌恶旁人对她指手画脚,无论对方说什么,她偏要反其道而行,冷笑道:“那我索性杀了他们,也就不用麻烦了。” 常萍闻言一惊,不知她是在恐吓自己还是真的动了杀心,急忙道:“可若是他们全都死了,这么多尸体难以掩藏,一旦被发现便是惊天大案,必定会将附近的江湖人士吸引过来。如果被那些江湖人士查出真相,那不还是……” “你这是在命令我,还是威胁我?”燕定天原本尚算平静,被常萍接连顶撞,陡然怒起,“我如今是诸天教的教主,武功已是当世一流,凭什么还要听你的话?!” 常萍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激动,怔了怔,有些不敢再继续说下去,身体还不由哆嗦了一下。 那带着几分怯意的神色,是燕定天从未在秦艽、朱砂、凌霄、梁未絮等人脸上见过的,反而令她想起从前的自己,那个也曾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春燕。她蓦地沉默下来,背过身去,不愿再看这个模样的常萍。 郊野寂静,枝头不知什么野鸟偶尔发出一两声啼鸣,常萍望了一会儿燕定天的背影,想起当年战乱未起时,定山派的侠士曾有几次造访无日坊,她也因而见过几次彼时还是定山弟子的春燕,却仅仅是打过照面而已,双方从未说过话,自然也完全不熟悉。倒是后来她在梁未絮身边的那段时间,她暗中打听过燕定天的身份来历,才略知一二。 “我不是命令你,更不是威胁你。我只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我和他们全都只不过是一群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而已,既无权无势,也不会一丁点武功,我们怎么可能威胁命令得了你?”见道理说不通,常萍决定以情动人,“你就当是可怜可怜他们吧。反正这些人本与你无冤无仇,只是时运不济才会被牵连进来,但你放走了他们也不会影响什么。你如今贵为诸天教教主,武功盖世,比那么多人都厉害,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杀人,也可以……给人一条生路……” 她声音渐低,透着哀切。 燕定天慢慢转身,目光在常萍脸上停留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放走那群百姓后,夜色已深,赶路不便,诸天教众人又觉劳累,遂在附近寻了一处空地歇下。常萍被捆得结实,动弹不得,因此燕定天派了一名女弟子照料她饮食,免得她被饿死在路上。 而燕定天自己却不想再与常萍接触——那双眼里隐约的怯意,总让她想起太多不愿回首的往事。 这倒是又给了常萍机会。待照顾她的诸天教弟子给她喂完饭后,她先向对方郑重道了谢,多年牙人的历练让她能将自己的每句话、每个笑容都显得无比真挚,对方见状怔了怔,随即冷笑:“你谢我?不知道是谁把你绑起来的吗?” “你也只是听命行事罢了。”常萍道,“不过我很奇怪一点,我以前听人说过你们诸天教的教主好像是叫秦什么……是秦艽对吗?为什么我没见到她呢?她是出了什么变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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