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岁寒更感愕然,凝目注视起身旁人背上的包袱,努力吸了吸鼻子:“我怎么不曾闻到?” 无论是尹螣手上的味道,还是谢缘觉包袱里什么香囊的味道,她是一丁点也闻不出来。但她对谢缘觉的医毒之术是真心佩服,心忖医者长年累月与各类草药相处相伴,鼻子比常人灵一些倒也不算奇怪,是以完全相信谢缘觉的判断。 她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冒了出来。 昨夜对尹螣的怀疑只是猜测,何况纵然尹螣身份真不简单,也不一定是冲着她们来的,她自然不便当面质问对方。 然而尹螣既做了这样的事,她可不能再漠然置之。 凌岁寒自幼直性,和谁闹了别扭当场就要说个清楚明白。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怕她遭逢大变,历经磨难,这反而让她的性格更加偏执。在报仇这件事上她已忍了太多,那么别的事她绝不会再忍,当即快步上前,同时唤了一声尹螣的名字。 尹螣回首道:“凌娘子何事?” “你刚才——”凌岁寒一边走到她身侧,一边启唇开口,这时四人距离大门越来越近,门口站着的两个身影也在这一瞬间映入她的眼帘,让她一怔,语音不由顿住。 不止常萍。 还有一名身着鹰纹玄服的女郎,她与谢缘觉在昨日傍晚见过。 正是铁鹰卫的一员。
第32章 人心莫测各猜疑,欲复还原反生波(四) 来者名唤俞开霁,身份是铁鹰卫司阶。 她虽不知谢缘觉与凌岁寒住在此处,但打听到常萍的住址却很容易,因此一大早来了这无日坊,先找到了常萍,再让常萍带着她来寻谢凌二人。 凌岁寒心情不豫,本想讽刺一句“你不会是来抓我们的吧”,忽然想起在昨日胡振川冤枉谢缘觉是彭烈同伙的情况下,此人态度倒始终公正,便立刻把话咽了回来,反而向她道了谢。 俞开霁笑了一笑,脸上带着淡淡的无奈,摇首道:“胡将军昨日之举,的确很不妥当。为官者手握大权,平日行动更应小心谨慎,做事怎能草率?两位莫要介意便好。我今日前来,是为了与谢娘子说一说关于此案的调查情况。” “此案既还未破,劫狱之人尚未擒获,这些线索应属机密之事,我只不过是个平头百姓,这也是可以说给我听吗?”谢缘觉的话里带了点试探意思,她想不通对方主动向自己说明线索的缘故,不禁猜测对方莫不是从何处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本来是不可以的,不过……”俞开霁顿了顿道,“劫走彭烈之人,轻功极其高明,我们当时猝不及防,只看见一道影子在我们面前闪过,别的什么都没看清楚。但事后我们在周边街坊一路打探,询问了不少百姓,其中恰有几位江湖武者,眼力倒还不错,昨日晌午正在茶摊歇脚,举目仰望飞鸟之时,忽见不远处一名蒙面人似乎背着一名男子停步在屋檐之上;也正因蒙面人的驻足,才让那几名武者看清她脸上戴着的乃是一副金色面具。” 凌岁寒与谢缘觉同时脱口道:“金凤凰?” 俞开霁道:“金面具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人人脸上都能戴。但据那几名武者所说,他们正想起身上前与那人结交,那人御风而起,几乎瞬间就没了影子;能有如此了不起的轻功,又戴金面具的,看来十有八九便是颜如舜。” 凌岁寒道:“可我听说,此人是一位侠盗,从来只盗其他盗贼的赃物,她怎么会是彭烈的同伙?” 俞开霁道:“目前不得而知,要么她劫走彭烈另有目的,要么她从前所作所为都是沽名钓誉,实则与不少盗贼交情匪浅。本来有了这条线索,谢娘子的嫌疑本该洗清,可是……可是胡将军说,纵使颜如舜是劫狱之人,也不代表谢娘子你与彭烈、颜如舜无关。依我看他的意思,若我们始终追查不到颜如舜的下落,他大概还会找你的麻烦。” 最后一句提醒,便是今日她来见谢缘觉的目的。 众人听罢,还不见谢缘觉有任何反应,凌岁寒第一个动怒:“明明新线索已经出现,他不去全力追查颜如舜,还固执己见,非要纠缠着谢缘觉不放,他脑子里到底装的都是什么?” “不是他脑子糊涂。”谢缘觉似乎对此毫不在意,更毫不畏惧,“我若没有猜错,他恐怕是故意要将此事栽赃给我。” 凌岁寒奇道:“你以前得罪过他?” “在昨日以前,我不曾见过他。” 这是谢缘觉至今为止也想不明白的一点,胡振川究竟为何会有意与自己过不去?她虽遵照师君嘱咐,尽量不去关心红尘俗事,但如今是事情主动找上她,已容不得她置之不理,正沉思之际,忽听尹螣在旁轻声笑起。 与她丑陋不堪的面貌相比,尹螣的声音倒颇为悦耳动听,好似一弯清溪缓缓而流,带一点清凉之意,众人不约而同向她看去,她悠悠地道:“彭烈既是在铁鹰卫被劫,若最后找到了人还好,若是找不到人,铁鹰卫众官兵必定受责。他为免责罚,须得尽快抓到劫狱之人。但那金凤凰轻功绝妙,来无影去无踪,想要寻到她的下落,恐怕比登天还难。谢娘子你却不同,你虽然也是江湖中人,但在武林里名声不显,不像是什么顶尖高手,对付你轻而易举。如果彭烈与颜如舜从此消失,那么你便是最好的替罪羔羊。你们认为他糊涂,他可聪明得很呢。” 谢缘觉听罢此言,有一点微微的茫然。 尽管她也算得上聪颖灵慧,但自幼隐居山谷,涉世未深,不曾料到人心还能如此复杂,对于尹螣这番话将信将疑。 颜如舜伫立一旁,抱臂低首,注视着地上蚂蚁,脸上颜色再次骤变。 先前俞开霁说出劫狱之人十有八九是金凤凰之时,她坦然自若;再听俞开霁怀疑那金凤凰从前的侠义举动或许是沽名钓誉之时,她依然不动声色;直到尹螣说完这番话的瞬间,她眉头这才不由得深深打了一个结。 俞开霁道:“无论胡将军是何想法,他之后大概还会找你,你最好提前有所准备。“ 言罢,她告辞离去。 金乌之下,无日坊陷入一片沉寂,在场余下数人各有所思。半晌,常萍最先忍不住道:“谢娘子,你……你准备怎么办啊?” 谢缘觉漠然道:“不必准备,他想来找我便来吧。” 常萍道:“可是……好吧,那你今日还需要我带你再去看别的房子吗?” “不必。”凌岁寒道,“赁房是个麻烦事,我们得先找个客栈安顿。” 谢缘觉莫名其妙地看向她,虽说自己的确有此打算,但如何用得着她替自己回答?况且自己和她关系何时变得成了“我们”? 常萍道:“那我带你们找客栈?” 凌岁寒道:“长安城里的商人大都互相认识,昨日铁鹰卫找上我和谢娘子的事儿若是被口口相传,说不定其他客栈的老板也都已经知晓。他们一见你带着我们同行,必会猜出我们就是昨日的‘嫌犯’,照样不会让我们住店。” 这话好像很有道理,常萍愣了愣道:“那你们打算……” “你忙自己的事吧,若我们需要你的时候,自然会再来找你。”凌岁寒说到此处,便是要与常萍告别,忽地想起昨夜常萍之所以犯夜,归根究柢还是为了自己与谢缘觉的缘故,她不愿欠人情,当下从怀里摸出一串钱递给了常萍,在对方狐疑的目光之中道:“你给那几个金羽卫的钱。” 常萍恍然大悟,她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女孩儿,深知金钱的重要,昨晚无奈给金羽卫的那笔贿赂确实让她肉疼许久,这会儿自然不会装清高,毫不犹豫接过凌岁寒递来的钱,又听凌岁寒道: “你还和他们说,我身体不方便,不可能将一个大男人打倒在地。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今后再有类似之事,大可不必如此,是我做下的事为什么要否认?人学了本事便是要拿出来用的,我最讨厌以弱示人。” 其实在昨晚,凌岁寒已想要表达自己的不满,只是当时情形不便,尹螣与重明又来历不明,她犹豫半晌,终究是忍了下来。然而此刻她将与常萍作别,往后不知是否还会与对方见面,憋在心里的话自是不吐不快。 又因为尹螣的关系,凌岁寒的最后一句,还带了一点点指桑骂槐的意思。 原本方才她是打算当面质问尹螣究竟为何要动谢缘觉的包袱,岂料俞开霁突然出现,提供的线索打消了她的念头。如果劫走彭烈之人的的确确便是那传言里的金凤凰颜如舜,她将这两人都擒拿归案,再提出进入铁鹰卫的要求,想必这一次不会有谁反对。 做到这点应该不难。那颜如舜到底是谁,又带着彭烈藏身何处,她已隐隐约约有了些猜测。 为了不节外生枝,她只能暂时放过尹螣。而她对尹螣的怒气,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被带进了她对常萍所说的话里,语气听来很不客气。 常萍闻言呆了一呆,张口便想辩驳,话到嘴边又蓦地顿住。凌岁寒讨厌以弱示人,但她本就是“弱”,又哪来的本事去对抗“强”?是以她从来不做得罪人的事,甚至仇恨也可以放弃,此时也是一样,低下头,所有的委屈归于沉默,却忽然听闻身旁一阵冷笑响起。 “是啊,你是江湖高手,刀法卓绝,区区一个纨绔公子怎会是你的对手,那些朝廷官兵你同样不会放在眼里。普通人做不到你这般强,当然是她的错;普通人心怀胆怯,不敢与朝廷官兵作对,只能够以你看不起的方式保护自己,当然还是她的错。” 这回换凌岁寒愣住,转过头看向尹螣,蹙了蹙眉,脸上神情微变。 尹螣仍旧是那副相貌。 既黑又皱的肌肤,挤在一起的扭曲五官,神色与之前相比却大为不同,琥珀色的眸子泛着几分冰凉寒意。反正,她想要的东西不在谢缘觉的身上,接下来她自然不会再在这几人的身边待下去,也自然用不着再装什么柔弱女子。 “而你不过是站得太高,眼睛看不见她的难处,又有什么错呢?”她微微一笑,向在场众人行了一礼,“诸位,我还要继续寻亲,告辞。” 言罢,她是真的转身就走,不一会儿离开了无日巷。 既然如今终于有了彭烈下落的线索,目前最要紧之事,便是先打听出关于颜如舜的详细情况,她才能再设法寻人。初春季节,路旁一排排花树长出嫩芽,她无心欣赏,正思索下一步具体行动之时,一阵料峭春风拂过她的脸颊,令她心头霍地一亮: ——若说轻功高手,自己不是刚巧见过一位吗? 无日巷内,那座破宅门口,只剩下了凌岁寒与谢缘觉两人。 凌岁寒伫立原地,若有所思,直到谢缘觉唤了她一声,她回过神来,向左右望了望,才问道:“重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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