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舍归不舍,她内心深处当然明白,为了舍迦能无病无灾,长长久久,这短暂的分离是她们必须忍受的。 因此,沉默片刻以后,她更担心那九如法师的医术真有像传说中的那么神? “苏姨,我不信江湖里只她一个人医术好,难道就没有别的神医了吗?” 苏英认真思索许久,道:“倒是还有一人,名唤秦艽——” “咦——”凌澄打断道,“是上草下九的艽吗?” 苏英诧异道:“你知道此人?” 凌澄点头道:“以前在一个话本子里看到过,我还以为那故事是编的呢,原来是真有其人吗?奇怪,那我看了那么多江湖话本,怎么都没提到九如?” 苏英沉思道:“九如乃佛门隐士,为人太过神秘,要写她的故事大概不是那么容易。秦艽与她不同,是近些年来江湖风云中心的人物。” “不错不错,我看那故事里说秦艽号称‘毒王’,根本就不是大夫,而且她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已引起武林公愤——”凌澄本还想接着说,在她看过那么多江湖话本里,就属这位天下第一毒王秦艽与天下第一妖女召媱作恶最多,行事最为可恨,这种人怎么可能给舍迦治病?岂料话未说完,只见苏英的神色越来越严肃,她不禁怔了一下。 “医毒不分家,擅毒之人必也擅医。至于她的为人……”苏英顿了顿,神情悠远,“江湖传言不一定就是真的,耳听为虚,眼见亦不一定为实,要了解一个人须得用心观察。” 谢妙在一旁默默听她们谈话,已有许久不言,听到此处,歪头观察起苏英的表情,忍不住道:“苏姨,你是不是认识秦艽?” 苏英摇头道:“我从来不曾见过她的面,你怎会如此觉得?” 谢妙纳罕道:“那你为何要给她说好话?” 苏英静了一会儿,忽然淡淡一笑,正色道:“正因为我不认识她,所以我才不能轻易判断她的为人。即便她不在乎这些虚名,我们绝不可随意冤枉好人。” 此言有理,谢妙与凌澄都点了点头。 三人聊了这许久,苏英见天色已晚,知晓谢妙熬不得夜,遂劝她与凌澄早些休息。 凌澄睡觉不老实,哪怕她与谢妙感情极好,也不能同床而眠,不然夜间翻身动作,定会打扰到对方。因此缘故,凌府有一间客房,就在凌澄卧房隔壁,是专为谢妙安排,每日皆会有仆役清扫,且每隔不久换上新的被褥,为的便是偶尔谢妙在府中过夜能直接安歇。 屋内所焚安神香是她所惯用的,可她躺在床上,想着今日所听到的一切,心情仍有些雀跃,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最终索性睁开眼睛,望着纱窗上映着的月影,认真思考起来:长生谷里会有很多江湖人吗?自己到了那儿,就不再是县主身份,该怎么和那些江湖人相处呢?若自己的病真能治好,待到回京回家的那一日,再见到符离,终于轮到自己给符离讲外面的故事了吧? 脑子里的想法越来越多,她几乎一夜未眠,熬到了天亮。 如此造成的后果是: ——次日一早,她的头渐渐有些晕眩又疼痛,且胸口不停起伏着,呼吸越来越急促。 侍奉她的婢女见她这般症状,吓得差点丢了魂,赶紧禀告给凌夫人崔氏,崔氏急命大夫为她诊治,又派人给睿王妃裴氏传去口信,阖府上下惊忧不已,忙成一团。凌澄看着来来去去的人影,独自坐在廊下台阶边,抱着膝盖,心一揪一揪地疼,脸上都是茫然无措的神情。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失去了平日里的自信要强,深感自己无用。 她不知道应该为舍迦做些什么。 她什么都不能为舍迦做。 所幸大夫及时施以针灸之法,让谢妙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稍后她又喝下一碗药,这才终于沉沉睡去。裴氏早已赶到凌府,伫立床边,凝视了半晌女儿的睡颜,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泪水,转过头,与那大夫详细谈了一番话,思索有顷过后,转身出屋。 “叔母。”凌澄从台阶上站起来,向裴氏行了一礼,眼中也蕴着泪,欲要向裴氏道歉。她不知舍迦怎会突然又发作了病情,思来想去,十有八九是自己惹的祸,倘若不是昨日舍迦出门来寻自己…… 哪知裴惠容抚上她的肩,打断她的话,轻声问道:“符离,昨晚你叔父和我说,你父亲打听到鸿州有一位名医或许能治好舍迦的病?” 凌澄颔首,将苏英所说关于九如的种种情况转述给了她,又想舍迦如今的身体,真能撑得了前往鸿州吗? 裴惠容和她有相同的忧虑,明白她的心思,道:“方才我已问过大夫,待舍迦好转以后,路上小心一些,马车行得慢一些,也不是不可以出趟远门。” 至于睿王的顾虑,在现如这种情况之下,她已不在意。 任何事,都没有女儿的性命重要,无论如何她今日要说动丈夫,尽快派人护送舍迦前往鸿州长生谷求医。
第8章 心向往之江湖事,送君千里初别离(五) 五日后,长安城延景门外。 远山含笑,古道绵延,一排排杨柳飘扬如雪,似送别来往行客。十来名带刀护卫在前开路,护送着宜光县主的马车远赴鸿州。睿王公务缠身,未能前来。裴惠容抚着女儿的头发,殷殷嘱托,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凌夫人崔氏见凌澄站在一旁许久未动,奇道:“你不上前和舍迦告别吗?” 凌澄道:“叔母只能送舍迦到这儿,也不知要等多久舍迦才能回京,她们才能再见,还是让她们多聊一会儿,我怎么好上前打扰呢?” 崔琅真莞尔,正要夸奖女儿懂事,却见凌澄抱着自己的手臂,仰头朝着自己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可只要阿母你同意,我还可以多送舍迦一程路啊。” “你呀!”崔琅真虚点了点她额头,“怎么就知道我肯定会同意?” “因为我知道阿母你不仅疼我,更疼舍迦,舍迦必定也希望我多陪她走一程路的。” “你倒是会找理由。”崔琅真想了会儿,知她与谢妙感情的确深厚,又心道府中的护卫这两年在苏女侠的教导之下个个武艺超群,保护她不成问题,遂答应道,“莫跟着去了鸿州,还是要早些回来。” 约莫两刻钟后,凌澄跳上马车,坐在谢妙身旁,马夫终于驾车启程。 由于裴惠容的叮嘱,这辆车行驶得极慢极稳,途中丝毫不觉颠簸,她们知晓这是离别前的最后相处时间,自然要多多说些话。谢妙双颊浮现着的笑意始终未消,与凌澄正聊到高兴处,哪知凌澄突然噤声,不再言语。 “你渴了吗?”谢妙掀开车帘,吩咐随行侍婢将水壶拿来。 “你别忙啦,我不渴的。只是我们已经聊了这么久,再聊下去,万一你的身体又受不住呢?你如果在这儿病倒,可不像在家里……” 适才谢妙掀帘的一瞬间,马车已立刻停下,而当凌澄的话说完,不仅侍婢遵照吩咐给她们递来清水,凌府的护卫也凑近马车,委婉地提醒自家小主人“若是回得太晚,赶上宵禁恐怕进不了城”。 谢妙这才意识到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时辰,轻声问:“所以你要走了吗?” “走什么,我们不是还有话没聊完吗?但你又不能太劳累,那我们只好明天再聊啦。”反正父母都不在身边,现在是谁也管不着凌澄,她的视线移向车外护卫,“你们派两个人先回去,告诉我阿父阿母,今晚我陪舍迦在驿站住了,让他们不必担心我。” 众护卫大惊:“这……这怎么能行……娘子,您别为难我们,将军和夫人不会同意的。” 凌澄道:“你们还没问过他们,怎知道他们不会同意?我就是要你们回去问嘛,如果他们真的不同意,你们再来告诉我,我一定立刻返程。” 那时候无论将军与夫人是否同意,您必定已陪宜光县主在驿站过完夜,且不知送她到了多远的地方,您的目的不是就算达成了吗?护卫们忍不住腹诽,然而当下人的,哪敢违逆主人的意思,只得无奈应一声是,其中两人返回长安,其余人继续护着马车往前而行。 青山连绵不断,道路也无尽头,凌澄陪着谢妙看了三次日落月升,住了三家不同的驿站,期间护卫们则劝她不知多少次,终于,她渐渐有些思念已有三日未见的父母,下车歇息时,不由得回首望向归路。 谢妙见状道:“你已经送了我这么远的路,这几日伯父和伯母肯定都放心不下你的,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况且再过不久便是万寿节,你还要回去给阿翁祝寿呢。” “年年都有那么多人给阿翁祝寿,今年缺我一个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凌澄听她说到此,突然郁闷,“九月十二日前,你应该能回来吧?” 这个日子,是*她们共同的生辰。 “既然九如法师的医术那么高明,说不定只消几日她就能治好我的病呢,哪里用得着那么久?”如平日一般,谢妙脱口便是安慰话语,但她是久病之人,竟因此略懂医理,晓得如此沉痼顽疾,绝不可能几副药即刻病除,又思索微时,忽低头从胸前取下一枚玉坠,递到凌澄手中,笑道:“在我回来前,让它代替我陪你吧。” 上等的羊脂玉,质地温润,纯白无瑕,雕刻成白兔形状。一来,谢妙小字舍迦,本就是兔之意;二来古有玉兔捣药传说,传闻中若哪位凡人有幸服下玉兔所捣之药,便能够永世长生不老——因此当初裴惠容特地送了女儿此物,为的就是讨一个吉祥的意头。 现如今,谢妙又把它转送给了凌澄。 凌澄心念一转,则取下挂在自己脖子上的一枚狼牙,给谢妙递了过去:“阿父说狼牙能辟邪,当年他打第一场仗的时候,率领小股部队千里奔袭,途中遇到一群野狼袭击,他一箭射死狼王,顺便把狼王獠牙拔下,后来这一仗果然大获全胜。你把玉兔给了我,你总需要一物保佑你平安的。” 互相交换了贴身之物,两人又说数语,这才依依作别。 此地亦是一处驿站,名为济民驿,从长安城到此,她们一共行了三日。凌澄回程不怕颠簸,她的马车速度自然快了许多,两日过后,即到长安城外郊野,马夫骤然勒紧缰绳,停下车来。凌澄不知发生何事,掀开车帘往外一望,延景门尚在前方,而她面前一名头戴帷帽的女郎挡道拦路。 清风拂过,那女郎揭开帷帽的皂纱,凌澄甚是惊喜:“苏姨,你——”招呼的话尚未说完,却见苏英面孔严峻,食指贴唇,朝着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都别说话。” “啊?为什么?” “你们跟我来。” 凌府护卫皆受苏英教导,对她十分信服,见她转身就走,尽管颇感疑惑,但都毫不犹豫地跟上,直到约莫一刻钟后,离开行人往来络绎不绝的通衢官道,停步在较为僻静的山坡边。凌澄跳下马车,奇道:“到底怎么了?有什么话要在这里说?” 苏英张了张唇,欲言又止,凝视着她的目光里露出沉痛与怜惜,良久,方一字一句,语音清晰地道:“三日前,令尊与太子谢愽披甲入宫,谋逆作乱,现已被禁军拿下,在牢中候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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