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烈的尸体?”凌岁寒料想不到她竟突然提起这个,纳闷道,“这和找袁成豪有关系吗?” “和袁成豪没关系,但和你们有关系。”尹若游笑道,“事有轻重缓急,你们莫忘了,你们曾答应铁鹰卫,要尽快帮他们解决彭烈这桩案子。” “我们与铁鹰卫约定的是二十日为期,时间还早着呢。”凌岁寒道,“我以为,你会更着急找到袁成豪报仇。” “不要以为你们现在的处境不危险,尚知仁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们,况且——”尹若游盯着凌岁寒的断臂,继续微微笑道,“润王府要查刺客,也很容易查到你的头上。今后要解决的麻烦还很多,有些事还是早些了结为好,免得中途生变。” “那都是我们的麻烦。”谢缘觉平静地凝视她,“当然,亦与你有关。可我记得你说过,你……你是不怕死的?” “我现在有别的害怕的事儿,不行吗?” “是何事?” 尹若游笑而不答。 她不愿说,她怕莫如烟的悲剧重现。 更怕自己再一次,悔之无及。
第75章 凌霄宝剑侠士风,诽语谗言小人心(一) 长安西郊丰山,分为前山与后山,两处景色大不相同。 前山风景极是秀丽,万木吐翠,百花烂漫,溪水如玉带蜿蜒盘旋,一片春色惹人沉醉,正是游玩踏青的好地方。而后山的清幽更胜一筹,但道路也更崎岖,地势也更险峻,除非是生性热爱寻奇探幽之人,不然一般不会来此。 年幼时的凌澄天不怕地不怕,最爱冒险,某日闹着要到后山玩耍,苏英作为护卫首领先行在后山探查了一番,无意间在山中发现一座天然石洞。因此缘故,后来凌秉忠含冤而死,苏英为救仍被朝廷关押的崔琅真,先将凌澄安置在此洞之中,再独自前往劫狱,负着崔琅真来到此洞,本意让她们母女从山洞另一个洞口离开,而她自己一人守在洞口,凭着一条命,便可以为她们拦住无数官兵。岂料崔琅真猜出苏英的用意,不愿自己活命而连累无辜,自刎在了凌澄的面前。 丰山,尤其是丰山的后山,从此成了凌岁寒不愿回忆的伤心地。 但如今为了彭烈之事,她不得不跟着尹若游重上此山。 清晨日出,四人离开无日坊,途中凌岁寒回想往事,面色凝重,一路无言,直到她发现尹若游竟带着她们来到丰山前山的山脚,眼看着上山的游人如织,她一愣,不禁低声道:“你怎么会想到在前山杀人,真不怕被发现?”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彭烈的尸体埋在后山。 “是彭烈把秘册藏到了这里,他带我找到册子,我顺便在这儿杀了他。”尹若游的语气轻描淡写,“山腰处往西边走有片小松树林,林子里有座小庙,那儿已经荒废,没什么人。” “庙里没人,难道庙外也没游人吗?” “是,我在那里待了许久也没瞧见一个人影,索性就在庙外的林子里挖了个深深的土坑,将彭烈的尸体埋在里面。” 这不应该。凌岁寒心底暗暗思索,前山地势平缓,各类花草遍地生长,按理而言,无论是哪儿都少不了游人的。她怀着疑虑,继续跟着尹若游往前行去,又过一会儿,见颜如舜渐渐落到她们身后,她与尹若游、谢缘觉都停下脚步,奇道: “你怎么回事?” 她们四人之中,谁走得慢,都不应该是颜如舜走得慢。 “我早听说丰山景色秀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颜如舜抬目望着日光下的浮岚暖翠,眼中浮现出惊喜的笑意,直接席地而坐,坐在一株梧桐树下,双手枕着后脑,“依我之见,你们也别急着赶路,不然我们一旦到了目的地,把彭烈的尸体挖了出来,我们立刻就得进行下一步行动——”说到此处她当然将声音压得很低,“不能欣赏此地的秀丽风光,岂不遗憾?不如我们歇一会儿走一会儿,一边赏景一边上山。” 凌岁寒道:“我们还有那么多事要做呢,你倒一点也不着急。” 颜如舜道:“正因为我们要做的事情很多,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全部做完,那还急什么?上天给我们几十年的寿命,本就是要我们尽情感受这人间的美好,甭管是遇到什么事,都别把自己绷得那么紧,倘若遇到美酒不饮,遇到美景不赏,也未免太可惜了,” 谢缘觉闻言微微颌首,尽管她与她们不一样,上天并没有给她几十年的寿数,那她就更要珍惜这短暂的生命,感受这人间的美好。 所以她完全赞同颜如舜的意见,道了一声“如此甚好”,举目四望,恰巧见一只蝴蝶绕着自己而飞,她情不自禁伸出手,或许是她的身上带着几分淡淡的草药清香,那蝴蝶并不惧怕于她,轻轻擦过她的手背,这才继续往前飞去,她又随着彩蝶而行,进了一片花丛,只觉目光到处皆是图画。 应该说,比她幼时看过的丰山图画更加美丽鲜活。 凌岁寒不言不语,则慢慢往一条清溪边走去,脑海中所思所想依然是年幼时与父母结伴上丰山踏青游玩的情景,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他眼前闪现。 只可惜,往事如潺潺溪水不可追。 唯有尹若游还站在原地,神色微动,终是忍不住问道:“人间的美好……在你看来,这人间很美好吗?” “当然。”颜如舜笑着点点头,任由山风吹动自己的衣襟,又放眼望向前方山坡的落英缤纷,“那些花儿不好看吗?那些鸟儿的叫声不好听吗?” “山水景物,只不过是裹着这人间的一层皮,倘若撕开这层皮以后,再看这真正的人间,肮脏至极。”尹若游冷冷淡淡的语气里还有几分疑惑,完全是对颜如舜这个人的疑惑。 虽不了解颜如舜从前的经历,但尹若游昨晚独自回到自己房间,几乎一夜未睡,将颜凌谢三人都细细思索了一遍,尤其是颜如舜:从她对袁成豪的态度来看,她完全是将袁成豪当做了誓不两立的仇人,足以证明要么袁成豪在她少时抛弃过她,要么在她少时虐待过她,总而言之,她从前的生活也必定过得很糟糕,可为什么她还能说出“人间美好”这样的鬼话,又为什么她的行事作风还能如此洒脱? 唯一的例外,是昨日在善照寺,母亲认出她与袁成豪的关系,她突然有些失态。而除此之外,她大多数时候,总是如这山间春风一般从容,亦如这山间春风一般潇洒。 那是尹若游向往但永远做不到的从容潇洒。 此刻也是如此,颜如舜又露出了那种尹若游看不懂、更不能理解的明朗笑容:“纵然只是一层皮,那也是人间的一部分,何况……喏,你瞧那儿。” 尹若游顺着颜如舜的视线望去。 原来是一家数口在前方不远处一株大柳树下铺了一张宝相花纹毛毯,两个少女并肩坐在毛毯上,看她们相似的容貌应是同胞姐妹,正斗草为戏,那妹妹似乎赢了姐姐,欢喜得跳起来,姐姐也不恼,起身理了理妹妹额边凌乱的头发,然后从食盒里拿了一块糕点,与妹妹一人一半分食。 “还有那儿。” 另一边,几个小贩正各自挑着担子贩卖饮食,山路自然比平路难走,肩上的担子重量又不轻,他们还得一边大声吆喝,向山中的游人们介绍他们所卖的东西,哪怕这些小贩大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汉子,也渐渐喘起粗气,其中一人抱怨自己忘记带上水囊,这会儿实在口渴得紧;另一人道自己箩筐里的橘子可以解渴,若不嫌弃就拿上两个;那人也不推辞,笑着接过橘子,又从自己的箩筐里拿了两个毕罗递给了对方。 “这样的人间不好吗?” 尹若游沉默有顷,不置可否,半晌勉强一笑,笑容仍带了一丝讽意:“你倒是眼尖。” “这是自然。你也知道,我有两个身份。从前我是盗贼,虽然偷盗是大罪,但不可否认我的的确确曾是个盗贼。而现在——”颜如舜道说着稍稍一顿,又伸手往虚空一抓,这一次掌心里凭空出现的是一枝数朵金黄色的小花儿,“现在我以表演戏法谋生,做的事和从前完全不同,但一样需要极好的眼力。你果然很喜欢。” 最后一句话她转移了话题,令尹若游一怔:“什么?” 颜如舜笑道:“昨晚我就发现,我变戏法的时候,你看得很欢喜,对吗?其实这些都是最简单的把戏,若你真的喜欢,待何时空闲,我再给你变一些新花样。” 尹若游立刻收起眼中的光彩,神情恢复冰冷,沉吟道:“你说,你如今以表演戏法谋生?” 颜如舜道:“是。这世上无论什么人要活命都得吃饭,吃饭就得付钱,我会的本事不多,又不喜欢偷不喜欢抢,当然只能以此为生。自来长安,我便找了一家酒楼与老板约定,我在楼里表演戏法,为他招揽客人,他包我吃住,再付我一点钱便好;直到前不久因为彭烈的事儿,我才跟那酒楼老板告了别。这事凌岁寒和谢缘觉都知道,不过当时你已离开了昙华馆。这些日子,我一直闲着没什么事做,等到荷包里的钱花光,到时候我还得想个法子谋生。” 尹若游道:“既如此,你一直给我表演戏法,却不要我付钱,你岂不是亏了吗?” 颜如舜道:“你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尹若游蓦地打断她的话,乍听来似乎冷漠的声音里却藏着一种压制的怒气,“因为你觉得对我有亏欠,要给我补偿?我已和你说过,你要道歉,找我阿母去,此事与我无关。” 颜如舜想了一想,此刻她终于完全确定了尹若游生气的原因,扬了扬手中的金色花朵儿:“你知道这是什么花?” 尹若游不言。 “它叫迎春花。”颜如舜一只手握着花枝,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找了个颇为陡峭的绝不会有游人踩踏的山坡,将它给插进土里,“此花喜光,但不畏严寒,不择风土,枝条着地的部分极易生根,生命力最是顽强,我极爱它这一点。当然,除了迎春,这世上还有很多花儿都是如此,无论在何种恶劣的环境里依然能够绽放,它*们从来都不娇弱。” “我得承认,最初对你改变态度,确实是因为令堂之事。我母亲生前常与我说,她很对不起令堂,嘱咐我今后若有机会要找到令堂,如果她还在……我一定得救她出来,再向她道歉。”颜如舜又道,“但你刚刚也说了,我眼睛可是很尖,眼力可是很好的,别人看不到的,我能看到。所以……令堂之事,或许算是一个引线,让我发现……这世上真正从地狱里开出的花儿究竟长什么模样……” 尹若游脸上的寒霜渐渐消融,垂着眼眸,不禁心底发涩,还有什么话哽在喉咙里,欲说还休。 颜如舜插好那枝迎春花,后退两步,将它观察一阵,再次悠悠开口道:“我确实做错了事,你若是一直生我的气,不打算和我说话,本就在情理之中,反正……等杀了袁成豪,我再向令堂赔过罪之后,我们也该告别了。这会儿我说了许多,只是希望你知道,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成百上千,不计其数,你,还有凌岁寒和谢缘觉……你们都是很特别的,不管以前我是因为什么原因接近你,现如今我很喜欢你们,很喜欢你,是因为你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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