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果低着头，双手垂在身侧，指尖不自主的抽动。
时间变得异常漫长，空气安静的她都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砰砰砰。
“阿姨，我和陈先生之间，大约有什么误会…沟通出现了一点问题，陈先生也是一时气急所以说错了话…”唐果的沉默，把原本就压抑的空气压的更加稀薄，任修坐在沙发上，却表现得如坐针毡。
唐妈妈偏头看了任修一眼，又把视线转到陈辉身上，陈辉端坐在那里，那是唐果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小学身端坐姿势。他额上挂着细密的汗，放在膝上的双手抓紧了自己的西装裤。
“陈辉，你说。”唐妈妈重重的哼出一口气，朝陈辉发问。
被点名的陈辉，僵直了脊背，额角的汗顺着他脸上的棱角滑落，他颤颤的抬起头，看着唐果，他沉着脸，面如死灰。
唐果看着他的表情，心下冷笑，她觉得讽刺，没想到，他从来一副什么都敢做的样子，却有朝一日在自己的母亲面前，变得像是一个偷了家里几块钱正等着父亲的皮鞭教育的小学生。
“阿姨，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唐妈妈冷着声音马上接过陈辉的话。
“我理解年轻人争风吃醋，因为你们年龄小经历少年少气盛。”瞥了唐果一眼，唐妈妈把眼睛重新移到陈辉身上，接着骤然抬高声音：“可是，唐果喜欢女人这种混账话，你说出来，想没想过，对她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陈辉被吼的一抖，缩着身子重心往下坠了坠“对不起…”
“唐果是我女儿，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们更清楚！她要是敢喜欢女人，我打断她的腿！可是她不是，谁要敢这样污蔑她，也别想我轻易罢休！”
唐妈妈厉声的发声，无疑是对着唐果的心脏来了一拳闷击。她不知道关于自己和安宁的事她现在到底怎么想，可是她在陈辉和任修面前对自己的维护，让唐果一瞬间就丢了盔甲，她只觉得双眼发烫，只能低下头去，忍住眼泪。
“对不起阿姨，是我们冲动了，给唐果和您带来了伤害，我们非常抱歉。”任修抬着他的破镜框，看了陈辉一眼，站起身走到他身边“陈先生，时间不早了，你给唐果道个歉，我们就走吧。”
陈辉耷拉着脑袋站起来，抬起头看着唐果，颓靡的说：“你可能不知道，和你重遇，对我来说，简直是一场梦魇。不过…”陈辉抬起头，朝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他深吸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一抹让人发寒的阴邪的笑“冤有头债有主，我会查清楚。至于今天的事，对不起，可是你知道，每次面对你的事，我就容易冲动…我以为，你和他，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
话说完，陈辉转身对唐妈妈鞠躬，再次道歉之后，大步离开了唐果的家。
任修跟在陈辉身后走到玄关，换鞋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对着唐果有些佝偻的背说“唐果，我有点事情想咨询你一下，你能出来一下吗？”
唐果吸了一口气，转身跟了出去。
任修在一楼的花园边停下，等唐果走近了，他才重重叹息着取下眼镜，疲倦的揉了揉眼睛。
朝唐果说抱歉的时候，他的声音浑浊苍老的像是一个垂暮的老人。
唐果摇头，她仰头看着天边，林立的钢筋混泥土的高楼之间，她看不见一丝霞光。
“今天，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来看大姨，下午一起出去逛逛，回来的路上碰见了你妈妈买菜回来，便同路一起，大姨和你妈妈都有意撮合你我，聊的热络些。之后，就碰见了在小区外面游荡的陈辉。他认出我，让我到旁边谈谈，之后，起了些口头冲突，他在狂怒的情况下有些口不择言，当着大姨和你妈妈的面，说出了你喜欢女人的事，说了一个名叫安宁的女人…”
唐果抵着头，眉心一阵一阵的抽痛，当她清楚了一切之后，她第一时间，想到的问题是：唐妈妈当着自己和陈辉任修的话喝出的那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心里，关于自己和安宁同性恋的关系，信了几分？
“谢谢你。”唐果疲累的朝任修扯了扯唇角，转身走向门洞。
“唐果。”
任修在身后喊她，
唐果转身，看见他笑着对自己说：“你们会幸福的。”
唐果立在原地，沉默了许久，她心里有些麻木，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是什么感觉。
可她有意识的朝任修笑了一下，说：“我知道，我们会幸福的。”
第70章
和任修告别再回到家，餐桌上已经放好了饭菜。唐果走到桌旁，正好看见唐妈妈端着汤碗从厨房走出来，视线触到唐果的时候，她愣了一下，才稍显迟钝的叫唐果洗手吃饭。然后自己又转身走进厨房拿饭碗。
唐果讷然的坐在餐桌旁，还什么都没说，心已经开始钝痛起来。
一餐饭吃的异常压抑，情绪使然，唐果没有一丁点胃口，吃进肚子里的东西都在胃里以实际体积的倍数增大了般堆积，压的难受。
饭后唐果起身准备收拾餐桌，被唐妈妈用无声的动作阻止，唐果捧着空碗跟着她走进厨房，却被唐妈妈以厨房小两个人挤的理由赶了出来。
唐果垂着手，面对唐妈妈明显故意的不愿意和她独处的情景，她第一次体会到无所适从的感觉。
她步到客厅，在正对着电视的位置坐下，表情黯然的看着屏幕上的跳动着的新闻联播画面。
已经七点多，她摸索着在沙发上左右摸了摸，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从包里取出手机，给安宁发了个和往常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的简单短信，然后，才重新走回客厅。
唐妈妈洗好碗出来，径直往次卧走去，唐果看着她关门，一个妈字，卡在喉咙，化成了一个干哑的音节。
她站起身，在居家服上擦了擦手心，然后侧过头看了一眼窗外已经完全暗下去的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朝次卧走去。
还没等她走到房门口，卧室的门已经再次被打开，唐妈妈梳理好了自己的头发，和往常饭后去散步的状态无异。
母女两的视线再度就那么撞上，还没等唐果低头，唐妈妈已经偏过头去“我出去散步了。”她侧身从唐果身边走过时，这么说。
唐果木然的看着她走过自己，又绕过餐厅往玄关走去，终于闭了闭眼，缓缓开口：“妈，我有事要对你说。”
唐妈妈准备弯腰换鞋的动作一滞，随后，她很快回过头，面无表情的对唐果说：“如果是说陈辉和任修的事，就不用了。以后，你不准再和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有往来。任何一个。”
“和他们无关。”
唐果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足尖“今天的事，只是个意外。”
唐妈妈换好鞋，握着门把立在门口，背对着唐果，微微偏回头：“意外，意外就可以拿我女儿的名誉来出气吗？你知不知道当时小区门口围了多少人？全都是些熟面孔，他们这样一闹，你以后还怎么在这个小区住？”唐妈妈越说越生气，痛心疾首的回过身懊恼的说：
“我以前觉得陈辉不错，想着要撮合你们，却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么冲动易怒。”
唐果扯了一下嘴角，她抬起头，正面着唐妈妈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妈，你心里，其实已经信了他们的话对吗？你现在这样，只是在逃避否认而已。”
唐妈妈一下脸色煞白，她气急的抓了鞋柜上的钥匙扭身要走。
唐果追着往前跌了两步，在唐妈妈拉开门前抢着说道：“妈，我是同性恋，我喜欢女人…”
握着门把的手一颤，唐妈妈回过头，愤怒的扬起右手扇向唐果。
唐果本能的闭上眼，缩着脖子捏着拳头等待那一巴掌，却只感觉到一阵冷风。
门在她面前砰的一声合上，唐果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早已没有了唐妈妈的影子。
确定唐妈妈出去了，唐果像是被放了气的娃娃，一下子坠坐在玄关，双手颓然的支在地面上。这一块从她爱上桑瑜开始就压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这些年，这石头，就像是一根插在她心底的绣花针，在她身体里生了锈，一点一点的腐蚀着她的内脏和躯壳，而父母，则是那颗绣花针扎的最深的心头肉，她无数次想要努力的忍了一时的剧痛将它狠心拔出，却又胆怯于针**后那团心头肉会血流不止，会留下丑陋的疤痕而一次次放弃。今天她终于做了这个决定，说服自己闭着眼将那颗锈迹斑斑的针取掉，却发现，原来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大约是那颗针的对穿了心脏，长年以来，它都成了心脏的一部分，如今突然拔出，让唐果觉得好像心中缺了一大块，而刚刚唐妈妈没有扇下来的那一巴掌带来的掌风，在同一瞬间化，如是山雨来前山坳里的疾风，呼呼的吹着，她的心在刹那之间失了所有温度，冷的可怕。
唐妈妈走后，她在玄关口保持着最初的姿势坐了接近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漫长的像是从南极走向北极，她需要渡过的，又哪里是简单的深海那么简单。她眼睛干的厉害，却没有一点眼泪，她自己也说不清楚那几个小时自己想了什么，或许，她其实就只是那么坐着，坐着，什么也不曾想过。
客厅的挂钟时针指向十一的时候，门口传来电梯开门的声音，唐果缓缓抬起僵硬的头，支着鞋柜站起来，慢慢的挪动着冰凉酸痛麻木的双腿回到客厅，刚一落座，房门就被打开了。
唐妈妈换了鞋走出玄关，看了一眼唐果没有光亮的一双眼睛，什么也没说，径直往厕所走去。
唐果木然的听着厕所传来的洗漱声，几分钟后，唐妈妈走出来，她没有和唐果说话，直接往自己房间去了。
唐果迅速的站起来，她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漠视，就像她受不了那个没有扇下来的耳光带来的掌风一样，她迫不及待的需要和唐妈妈说清楚，无论多痛，她情愿受了那一巴掌，也不愿意唐妈妈这样无视她。因为这会让她摸不清楚，她到底下一步，该做什么。
“妈…我想和你谈谈。”
唐妈妈回身看了唐果一眼，声音沙哑，却冰冷“谈什么？”
唐果顿时被她这带着浓浓的湿气的声音震慑住，她无法想象自己的母亲在过去的这三个小时里去了哪里，又在哪个角落里一个人坐着伤心哭泣。而让她这样难过的人，是她辛苦养育了三十年的自己。
像是被人狠狠的在心上抽了一鞭子，唐果的泪瞬间决堤，她重重的跪在茶几边，低下头去，想要张口说对不起，却只能听见自己控制不住的抽泣声。
这三个小时压抑着的悲伤，难过，痛苦，自责，愧疚，在她张嘴想说对不起的那一刻，全都幻化成她滚烫的眼泪，模糊的视线，沾湿了脸孔。
唐果笔直的跪下去那一刻，唐妈妈的眉心狠狠的抽了一下，原本藏下的悲痛全都浮现在那双和唐果万分相似却不似唐果那般明亮的眼睛里，她扬起头，捏了拳，咬着牙对着唐果说：“我不会接受，除非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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