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瑛妃是个聪明人,明昙倒也不在乎碰这颗软钉子。 她扬起头来,眼神锋利,正待继续下对方的面子时,瑶华轩中却兀然跑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恰恰打断了她的未说之语。 “小九!” 明昭红着眼眶,疾步来到明昙身前,一把握住后者的手,声音隐隐带着哭腔,“我们走吧。” 见她神情悲戚,明昙指尖一颤,不禁揪心道:“昭昭姐你——” “走吧,”明昭哽咽着,祈求般道,“我们走吧。” 她抬袖揩了把眼泪,头一次不容拒绝地拽着明昙快步走远,就像是在逃避什么那样,不愿继续在此处多作停留。 而从始至终,她也再没有回过头,向神情漠然的瑛妃投去哪怕一眼。 …… 两人来到了上书房附近的一片灌木旁边。 明昭垂着眸子,泪水已经止住,伸手碰了碰枝条上新发的绿叶,露出一个满含怀念之意的微笑。 “当年我被明晓欺负时,你就是在这儿救了我。” 她转过头来,望向神情怔愣的明昙,目光里盈满温柔。 “在我眼里呀,昙儿就像仙女一样。又善良又无所不能,可以轻易做到我根本无法完成的事情。” “昭昭姐……” 明昙听得心里发涩,想要开口,却又不知应该从何说起。 一只手轻轻落在她额前。 明昭笑着,用指尖帮对方抚平紧皱的眉梢,柔声说:“我那时觉得,能有这样一个仙女来帮我,对我好,一定是因为我积攒了天大的福气,我便是倾尽所有也要报答她的恩情……”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收回手来。目光悲伤地凝望着明昙,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殆尽。 “但小九,我就要远嫁羌弥了。”明昭轻声道,“此去经年,不知何时能再归我故土……欠你的恩情,或许只能等来世再报了。” 她的语气平静却绝望,听得明昙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哭着抱住明昭单薄的双肩,声音也在微微发颤,“我不想你走,昭昭姐……” “羌弥那么远,我见不到你怎么办?你被人欺负了怎么办?我没法再保护你了又怎么办……” “我欠你的情,也欠母妃的恩。”明昭轻轻回拥住对方,拍了拍明昙的头发,唇角努力地想要上扬,却最终没能成功。 “母妃家境不好,入宫后又不受宠爱,时常被人欺负耻笑,用各种腌臜手段羞辱……这些年来,我们的日子过得太苦了。”明昭缓缓道,“若是和亲,就能让她在这深宫中过得好些——那我即便是去羌弥受苦,又有何妨呢?”
“可那是你后半辈子的人生啊!” 明昙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却对上了明昭难过而坚定的眼神,心中不禁又是一阵酸涩。 她这个皇姐,性子软弱细腻,最是知恩图报,总将整颗心都放在旁人身上,替她们着想,即使自己受灾受难也在所不惜—— 可是归根结底,这些灾难,真的应该由她来代为承担么? “你怎么这么傻啊……” 明昭没有答话,只是拿出一块手帕,轻柔地沾去了明昙脸上的眼泪。 “听说羌弥有无尽的草原,和西北最蔚蓝的天空,”明昭笑了笑,“即使那里再如何穷苦……我想,只要有那些宫中见不到的景色相伴,我也总能习惯的。” 顿了顿,她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小声重复道:“我总能习惯的。” “……” 明昙抽了抽鼻子,喉中哽咽,正想拿羌弥的现状宽慰她几句时,身旁高耸的树木上却忽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语气十分无奈,蓦地插话道: “——咳咳。说句实话,羌弥其实也没有公主殿下想象中那般穷苦啦。” 三九两人皆被这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 明昙一把抹干眼泪,下意识将明昭拦在身后,仰头望着从树上一跃而下的年轻男孩,十分警惕,“你是何人?” 男孩眨了眨眼,双眸如琥珀般色泽浅淡,麦色的皮肤充满异域风情。他弯下腰,行了个怪模怪样的天承揖礼,面容俊秀中隐带几分草原男儿的张狂之气,抬起头来,冲她们嘻嘻一笑。 “在下是羌弥国的王子阿图萨,见过二位公主。” “羌弥……王子?” 在对方爽快地自报家门后,明昭愣了一会儿,这才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短暂地惊呼一声,赶紧小脸通红地躲进明昙身后。 而这一厢,后者也终于反应过来,赶紧错了错步子,把明昭挡得严严实实,微有怒容道:“你身为王子,不与我天承待客的皇子们待在一处,反倒行迹鬼祟,躲在树上偷听别人说话,这就是羌弥的礼仪么?!” “……唔。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威仪,想必您便是大名鼎鼎的九公主殿下吧?” 阿图萨挨了她的骂,却也不生气,只无奈地耸了耸肩,仍旧带着笑容解释道:“其实您二位刚来到此处时,在下便已经在树上蹲了许久,可又不好直接下来,所以才迫不得已听了方才那番谈话……实在没有冒犯之意。” 他汉话说得极好,礼数也周全,边道歉边朝明昙认真拱了拱手,动作倒是比刚才像样多了,讨饶地说:“还请两位殿下莫要计较,恕罪恕罪。” 人家堂堂一个羌弥王子,将姿态放得如此谦逊,明昙即使依然不爽,却也不好再摆出气势汹汹的质问模样,只能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很没底气地强撑道:“那你也不能……呃,也不能突然吓我们一跳啊!” “哎呀,怪我一时冲动了,”阿图萨很好脾气,笑眯眯地说,“只是看公主对我羌弥多有误解,所以才忍不住想辩驳一二,真的不是有意惊吓二位,望您息怒嘛。” “……误解?” “你们中原有个词说得好,时过境迁嘛。羌弥早就已经不是过去那个穷得叮当响的样子啦。” 阿图萨掰着手指头,淳朴道:“虽然大家以前过得确实比较苦,连口白饭都吃不到……建房子用的材料也不结实,常常被风沙刮跑……晚上没人守着的时候,还总有臭不要脸的牵鼻头去偷窃别人家的牛羊,连旁边的马鞭都不肯放过……” 明昙:“……” 明昭:“……” 阿图萨说了半天,看到两个姑娘脸上明明白白的“就这还不叫穷得叮当响吗”的神情,这才猛然反应过来,赶紧补救:“咳咳!但现在就不一样了!——自从天承边疆的小城愿意与我们做买卖后,大家粮食也有的吃了,屋子也更坚固了,牛羊圈也围了栅栏,日子过得比以前好太多啦!” 和天承做买卖? 明昙眨了眨眼。原来他们已经与羌弥开放贸易了么? 不过,边疆小城……听起来规模就很一般的样子。 看来父皇还是谨慎,不愿把互利共赢变成养虎为患呐。 她朝政模拟册做多了,正条件反射地思索着国家经济外交大事,一时没顾得上答话。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明昭却从明昙身后探了个脑袋出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阿图萨,小小声道:“我听七皇妹讲过书上的羌弥,和你所说的好像很不一样。” 她的嗓音又低又轻,差点就淹没在树叶摇晃的沙沙声中,“你能再多讲一点吗?” 阿图萨明显愣了愣,看向对方,见后者顿时羞红了脸,似有重新缩回明昙身后的意思时,这才如梦初醒似的咳嗽两声,果断放柔语气道:“羌弥近些年没什么中原人来过,你们的书也一直没有变化,上面很多东西都是不对的。” “那——”明昭一听,登时急了,“那也没有比青花瓷还蓝的天空,也没有遍地吃草的小羊吗?” “不不,天倒是比中原要蓝很多很多,”阿图萨被问得有些手足无措,茫然回答,“不过,自从围了栅栏之后,除了每天早晨放羊之外,就没有谁家的羊会满地撒欢乱吃草了……” “放羊?”明昭眨着大眼睛,“什么是放羊?” “……”阿图萨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就是一个人把羊从羊圈里赶出来,让它们在草原上散步……” “咦?”明昭疑惑,“那万一跑丢了怎么办?为什么要让它们散步呀?” “不会丢的,小羊很听话,牧羊人们的经验也很丰富的。” 阿图萨皱着脸,对方的问题像是涉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一样,搜肠刮肚半天才能找出答案,“放羊是因为……呃,因为放养的羊肉质很嫩,吃起来更好吃一点?” “啊!”明昭惊呼,“小羊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小羊!” 明昙:“……” 明昙心说昭昭姐你怎么回事?你在说什么疯话?你难道没吃过羊肉吗? 阿图萨:“……” 阿图萨想了想,觉得这话没法接,于是十分生硬地转移话题道:“在我们羌弥,放牧的时候都会唱一支歌谣……草原上的传说里讲过,如果这支歌被迷途的动物听到的话,就可以帮助它们找到回家的方向。” “是什么歌?”明昭这会儿已经完全从明昙身后走了出来,好奇地问,“你可以唱一下吗?” 阿图萨笑着点了点头,清一清嗓子,开腔便是一口悠扬而热情的羌弥语。 “太阳落在牧场上,勤劳的**罕开始放牧。他牵着羊群走在草原上,为大地唱起一首古老的歌……” 这支牧谣很长。唱了半晌,阿图萨索性直接盘腿坐在了地上,闭起眼睛,像是在回忆自己家乡的模样那般,出口的每一个词语都带着浓郁的草原气息。 他唱得很好,明昭也听得十分入神,不仅也跟着跪坐在了地上,还渐渐拍起手来,为阿图萨轻轻地打起了拍子。 明昙:“……” 明昙觉得自己不该在车里,她该在车底。 唉,世事难料啊。 瞎操心了一上午的小公主暗暗叹息。 羌弥王子脾气不错,意外的容易相处,和明昭也很有缘分,这是好事。 如此一来……哪怕是和亲,昭昭姐应当也会过上不错的日子吧。 明昙后退几步,靠在一棵树上,望着那边气氛融洽的一双少年少女,又看看孤家寡人还要被塞狗粮的自己,不禁悲从中来。 算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多听两句,回去把这歌唱给林漱容听。 ……嗯?为什么会想起林漱容啊? 她眨了眨眼,对自己脑中下意识冒出的名字十分茫然。 难道—— 明昙惊恐而心虚地想。是因为今天没把朝政模拟册做完的缘故?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肝好痛,要宝贝们亲亲QAQ
第33章 明昭与阿图萨相谈甚欢, 已经聊了约莫半个时辰。 明昙在一旁分外无聊,又插不上话, 只得无奈地拽了几棵草,蹲在地上编草蚱蜢。 而就在她把第七只蚱蜢丢到脚边、打了第十个哈欠之后,林外却隐约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登时吸引了她的注意。 “阿图萨殿下?阿图萨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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