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至泽一愣,抬头看去,眼神中不由浮上几分钦佩之色,点头道:“应当是了。” “没想到,能想出‘折桂题抄’这般创举的有识之士,竟然只是个年方及笄的姑娘……” 董松放开对方的袖子,原本激动的神情渐渐消退,转而成了万千感慨,“果真是天家贵女,才能有如此眼界啊!” 几人闻言,也不由纷纷点头,发自内心地附和道:“不愧是陛下最看重的九殿下!” 折桂题抄的出现,对于整个天承朝的科举事业而言,足以称为一座值得载入史册的里程碑。 他们这些翰林院学士,大多都是曾在科考一途中摸爬滚打过来的人,最知道这其中的艰难苦楚——而如今,能有《折桂题抄》这般的科考辅导书册横空出世,为天下学子谋福,他们身为前辈,也自然会积极万分,故而一早便来到了杨觉知的屋舍,和掌院大人一同等待九公主到来。 “臣等参见九殿下!” 明昙刚刚跨进门槛,几人便纷纷恭敬地下拜行礼,直到起身也没敢多说一句话,生怕招致公主的不喜。 唯有领头的杨觉知与秦先生跟明昙相熟一些,见后者竟是孤身一人前来,不禁有些好奇地往她身后看了看,试探道:“公主,林大小姐今日……” “她前几日拿到您给的乡试题卷后,就立即开始在家中效仿贡院的规章,好生考了几日,今早方休。” 明昙摇了摇头,无奈笑道,“您也是知道规矩的……她已连续九日不曾好好休息,所以便只托我将答完的考卷带了过来,听凭诸位大人修改即可。” 话音落地,面前六人不禁面面相觑,皆目瞪口呆,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掩不住的震惊之色。 按着乡试的规矩,连续考了九日?! 林大小姐居然对自己这么狠吗? 就连杨觉知都差点失手揪断自己的胡子,哑口无言了半晌,叹服道:“林大小姐坚毅果决,实令老夫钦佩万分!” 明昙与有荣焉地微微一笑,扬了扬手里的卷稿,弯眸说:“那……咱们也不用再多耽搁,这便开始罢。” 九公主发了话,众人当然不再寒暄,立刻准备开工。董松、齐昀二人自知才学不如其他几位,便手脚麻利地备上了几份原卷和纸笔,还特意将明昙请到了主座,让她得以将学士们研题作文的情况尽收眼底。
“今年乡试,依余之见,应当尤以第二场最难……” “不错,第二场的五经题颇为偏门,即使是让老夫来以此作文,一时都有些不好入手。” “秦先生既然论及五经,那我便要说说最后一场的策问!其中有三道涉及农耕、水利、粮税,其余则一为沅州大旱,二为年初时天承律的大修订——五道题目都如此偏门,纵观各场,能有几人答得出来?” “从阅卷的结果来看……难呐,难呐。” “唉,礼部今回的命题如此刁钻,恐怕还真是得了陛下的授意……” 几人讨论得热火朝天,倒一时忘了去看桌上的原卷。唯有那位年纪最小的大三元柳至泽不曾参与讨论,只默默听了半晌,方才伸手从桌上随意取了张宣纸,翻开一看,登时怔住。 这张卷子怎么有字儿? 他眨眨眼,定睛瞧了瞧,发现卷首处就正正写着一个名字。笔迹飘逸超然,锋尖隐带几分潇洒散朗,细看之下,竟颇有几分书圣王右军的风骨,简直堪称“妙在笔画之外”。 林漱容…… 丞相千金名满京城,柳至泽自然听过无数对她的赞美之语。先前与王秩的那场文试,也让其在翰林院声名大噪,笔下佳作更是被不少学士当作范文,日日揣摩背诵,实在让他想不好奇都难。 一位女子,究竟会有何等大才?比之自己这个状元又如何? 于是,怀着些许不甘示弱的心思,柳至泽垂下眼,开始认认真真地阅读起了林漱容的试卷。 “水利之兴,攸关国之命脉也……尧舜二帝命鲧禹治水、夫差伐齐而筑邗沟,皆是富国强民之策,足见水利之重……” “京杭运河互通南北,沿途方盛,各省都会客货聚集,无物不有……”* “我朝不重于此,则当多以先者为鉴,开水路、广修渠,方能令生民早享福惠……” 宣纸上的字迹仿佛是有什么魔力,让柳至泽的目光牢牢盯在手中的考卷之上,半点都不敢错开。 他的神情也凝重万分,读着这篇论据贴切、献策详实的策问,一边暗自心惊于林漱容的文采斐然,一边又对其所提出的种种兴修水利之法十分认同,打心眼里钦佩起她的涉猎之广。 《水经》、《河防通议》、《吴中水利书》……这些与科考相去甚远的书籍,她竟全部都曾通读过,并对其中的句段手到擒来,可以轻易引用原文,从而增强自己策问的取信度。 能作出这般务实求真之文的人,岂不正是朝廷如今最为渴求的良才? 即使是连中三元、在殿试中被皇帝亲赞为“灵气十足”的柳至泽,此刻也不禁觉得心服口服——不愧是誉满京城的不栉进士! 一口气读完整篇考卷后,他一边放下宣纸,一边抬起脑袋,刚想招呼众人来阅此卷时,却正好对上了九公主那双盈满笑意的眼睛。 “柳学士,如何呀?” 明昙单手托腮,歪头看着对方面上尚未完全收起的赞叹神情,语带炫耀地扬声问道:“我家伴读的文章,是不是笔下生花?能否入得您这位一甲状元的法眼呢?” …… 明昙并未在翰林院待多久。 反正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只会在那里干瞪眼,倒不如趁早回去找林漱容商量商量顺安书斋出新书的事情,省的耽误时间。 她走的时候,那帮学士们还在争相传阅着自家伴读的考卷,连明昙的告辞都只是匆匆应了一声,就继续投入到“能不能直接原封不动地让林大小姐的文章入刊”的激烈论题当中了。 好嘛。看他们这积极进取的架势,估计没多久便会交稿,也应当让周掌柜把找好的雕版匠人们都召集起来了。 马车行驶得又快又稳,很快便到了林府。歇了几个时辰的林漱容已经恢复了精神,亲自出来把明昙接进屋中,赶忙询问起题刊编撰的情况。 “放心,那些大人们都对你的文章爱不释手……若非我拦了拦,他们就要直接把那份卷子交上来,把它当作是折桂题抄的第一份刊了!” “嗯?”坐在身侧的林漱容挑起眉梢,睨了睨明昙,眼角还带着些许刚刚睡醒的倦意,“真有这么夸张么?” 明昙本是懒洋洋地倚在床头,却被对方的眼神轻轻勾了一下,登时挺直腰板,睁圆双眼道:“我没骗你哦,千真万确!待你明日去翰林院一遭就会明白了!——哦对,说来那位柳状元,可是对你赞不绝口,叫我听着都有些不是滋味呢。” 她眯着眼哼哼两声,嘟起嘴来耍赖,闹得林漱容不由掩唇而笑,倾身将人揽住,调侃道:“殿下今儿个怎么满身的酸味?没听说翰林院还卖陈醋呀。” “卿卿就知道取笑我!” 明昙咬咬唇,一个旋身,出手环在了林漱容的腰间,把脑袋贴到她胸口,佯作嗔怒道:“这回可不能让你随便混过去了,给我补偿!” “殿下真是愈发小孩子心性了。” 林漱容摇了摇头,伸手点点对方的鼻尖,脸上满盈无奈之色,可语气却分明带着笑意,“说罢,又想叫我帮您做什么呢?” 明昙微怔,凑上去轻吻了一下她殷红的唇瓣,嘟囔道:“果然瞒不过你……” “若无要事,您又怎会这般轻易地撒娇呢?”林漱容眨眨眼,显然对这一吻很是受用,笑得像只狐狸似的狡黠,语气轻快道,“说罢。反正我也是任凭殿下您……随意差遣的嘛。” 噫。 这什么虎狼之词哦。 明昙神情略显古怪,盯着林漱容看了一会儿,满脑子全是不可言说的东西。 真是的……为什么人就不能快点长大呢? 她一边心说这台词如果换个场合该多令人快乐,一边重新把脑袋枕回对方肩上,拖长声音说:“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啦,就是——想请我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贤内助,帮忙画一幅画,好让我将它拓印为顺安书斋新书的封面,可不可以呀?” “嗯?以画作封?”林漱容扬了扬眉,惊讶地看她一眼,思索片刻,“……是不是因为店中的生意,最近一直奇差无比?” 她向来善于推理,每每都如同未卜先知般通晓万事,都让明昙懒得表示惊讶了,只点头道:“一山难容二虎。坊集街上的另一家书铺耍了些阴招,败坏咱们书斋的名声,以致店中冷清至极,连半个进来光顾的行人都没有——所以无奈之下,我也就只能在书籍上面作作文章,从而试着招揽客人了。” 林漱容拧了拧眉,微微颔首道:“原来如此……” 折桂题抄与后期编订完成的古籍都会在顺安书斋上架,她深知此处的重要性,是以也不敢轻忽对待,直接干脆地问道:“那么,不知殿下现在可有想法?是要我为哪本书而作画呢?” “……唔,想法已经有了。而且深论下来的话,这书倒也与卿卿颇有缘分,合该让你来为它绘制封面!” 明昙眼珠一转,笑得鬼灵鬼精,慢悠悠道:“正是林大人新诗中提到的那本传奇小说、唐人话本的上乘之作——《甘泽谣》其书哦!”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清代张湄《昙花》 *引自百度,关键词“京杭大运河”
第72章 既然是明昙亲自安排的任务, 那林漱容也必定不会怠慢,立刻便差人在庭院中备好了纸墨。 高耸于二人头顶的梧桐叶颜色金黄,状如蒲扇, 一阵秋风拂过枝叶时,登时便有几片缓缓飘落, 擦过明昙的裙角铺在地上, 逐渐堆叠成一张厚实的织毯。 秋日渐深。 明昙单手虚托下颌, 望了会儿林漱容沉静专注的神情, 又缓缓垂下眼睛, 把目光放在她手下的宣纸上, 仔细观赏着一副美人图的成型。 由于这是要印到封面上的图画,林漱容也特意收着笔力, 没敢画得太重太深。所用的线条也极近简单, 只用细线勾描、淡墨烘影,短短几笔之间, 一个半旋身子的美人身形便窈窕成形, 跃然纸上。 画里的场景是一件卧房,床榻上正酣睡着一个看不明晰身形相貌的人;床头摆着一只半开的长盒,上头已经用细毫笔勾勒出了繁复而精致的雕花,虽未着色,但也因为其所处的位置而分外引人注目,一看便知是个重要的物件。 而在紧邻着盒子的旁边,便是那位身段娉婷的美人。她的青丝被整整齐齐地拢好, 发间簪着一把凤钗,短袍衣袖上画着式样简单的纹绣,外罩披风,足蹬一双轻履, 脚尖正生动地向上踮起。 再细细往美人的面容看去,就会发现她的眉头虽然微微拧起,可表情却不显沉重,双眼明亮有神,分明是正聚精会神地望向左侧的卧榻,但右手却已经伸在了半空,指尖半蜷,直直伸向床头的那只长盒。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41 首页 上一页 75 76 77 78 79 8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