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哲战时曾趁夜带一支十人轻骑突袭祁国鹰骑大营,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了八百敌军,天亮检查战场时却被一个混在死人堆里的小兵刺伤了左肋,自此便落下了病根,每夜发作,痛极之时甚至无法呼吸,可军医也对此束手无策,只能每日以汤药镇痛,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自那之后,他便常在屋中燃香烛,以遮盖那股苦涩的汤药气息。 清秋关好房门,脚步极轻地走到桌案前。 宫哲此时已沐浴完毕,换上了一身白色常服,湿气氤氲的墨发松散开来披在身后,坐在案前,一手支着脸侧,就着烛光读着一部兵书。他虽是武将,却半点粗犷之气也无,温润儒雅得比那京城第一的柳大才子还要像个书生。 听到有人进来,宫哲头也未抬,淡淡问了句:“收拾得如何了?” “回王爷,还没收拾妥当。” 宫哲一听,惊讶地抬眸,才发现今日来送药的竟是清秋。 少女一身绯红衣裙明艳出挑,唇角微勾,脑后朱钗一荡一荡,平添几分俏皮。 隔着烛光,竟愈发像她了。 宫哲一时有些失神,但却很快恢复常色,将书一合,笑道:“今日怎么睡得这样晚?” “想到王爷明日去那猎场,却把重要的东西落在府上,便焦心得睡不着了。” 她知道他要去龙沙围场? 他本就不打算带她一起去,所以才始终没告诉她。不过转念一想,今日他才得知德阳也会前去秋猎,只得仓促命人收拾行装,动静定然会吵到她。 不过对她所说的话,宫哲却是不解:“落下了什么东西?” 清秋等得便是他这一问,当即上前一步,俯身趴在案上,贴近宫哲面前,灿然一笑:“我呀!” 她冷不丁上前,身上淡淡的桂花香气勾的宫哲心头一痒。那张脸与德阳如此相似,以至于他一见到她,便鬼使神差的决定将她带回府上。这张脸夜夜出现在他梦中,一颦一笑他都了然于心,眼波流转间皆是他神往的风景。 可她终究不是德阳。 回过神来,宫哲忙向一旁微微侧身,拿过药碗仰首饮下,道:“龙沙附近猛兽太多,女子前去多有不便,这才没告知于你。” “王爷,我从前在大杨山,最爱去那深山老林里采药,什么样的凶兽没遇见过?便是最吓人的老虎豹子,也跑不过我这两条腿!”说罢,她绕过桌案,跪坐在他膝前,将脸贴在他膝上,抬眼扯着他的衣袖摇晃,“王爷,带我一起去吧,我成天关在府里,闲得都要生草了。” 她本就生得好看,再用那柔软腔调说着求人的话,便是铁石心肠也得融化成一汪春水。 宫哲垂首看着清秋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一时间竟与幼时的德阳那般相似,一不注意险些点头答应。 “咚咚咚——” 敲门声及时传来,将他的思绪打断,宫哲抬眸道了声:“进来。” 门被推开,一名侍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正是宫哲的贴身侍卫展晟。 见有人进来,清秋赶忙从宫哲膝上下来,站至一旁。 展晟走到桌案前,看了清秋一眼,没有说话。 “阿灼。” 宫哲一唤她的名字,清秋便知他们有事商议,不能让她在场,可她前来的目的还未达成,只好悻悻地道了声告退,耷拉着小脑袋往外走去。 宫哲盯着她的背影,眼前满是清秋失望的小脸,不觉心中一梗。 “想要什么礼物,秋猎结束,我带回来给你。” 清秋闻声脚步一顿。 宫哲终究还是疼她的,她只要表现出一丁点不开心,再坚决的话也会不由得妥协。想到这,清秋心底一甜,先前的失落顿时烟消云散。 想了一想,她转身笑道:“我要王爷给我逮一只小狐狸!”
第3章 出发 “王爷今日操练时旧伤复发……”…… “狐狸?”宫哲疑惑一瞬,旋即轻笑起来,“我还当你恼了,要我去摘颗星星给你。你可知那龙沙围场之中虎豹熊狼皆不在少数,你便是要我猎只狼王回来也不在话下,你却只想要只狐狸?” 狐狸胆小,速度不快,性情也较豺狼之辈更加温顺,寻常猎人捕猎常以其为目标,但皇家秋猎与寻常狩猎不同,谁猎到的猎物最凶,谁才是赢家。是以宫哲见惯了要猎熊虎的,也知道围场常会圈养兔子,围猎时放几只出来供姑娘家凑个热闹,却还是头回听见有人要他猎只狐狸回来。 清秋见他笑,也不生气,眨眨眼睛道:“我知王爷勇武天下无双,就是把那整座山头的豺狼虎豹都猎回来也不是难事,可阿灼就只要一只狐狸,而且还要王爷带在身边亲自照料,就连展护卫也不得插手。王爷允不允?” 一旁默立充当背景板的展晟听见了,默默往后退开一步,把头埋得更低了。 宫哲一听,知道她这是不满他不带她去龙沙,故意耍小性子。不过他今日心情不错,倒也不介意她如此恃宠生娇一回,便点了点头应允下来:“好,依你,就猎狐狸。” 清秋见状,唇角止不住上扬,却也知道见好就收,不再耽搁宫哲与展晟议事,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屋中顿时安静下来,片刻后,宫哲望着门口轻笑了一声,抬眸看向恭候已久的展晟,眸中笑意不减:“都安排好了?”
展晟上前一步抱拳道:“回王爷,三万神武卫已先行调往龙沙护卫驻地安全,驻地队正那边也已经通过气了,按照王爷要求,将公主的帐篷安在附近,与王爷只隔一顶存放备用马具的空帐篷,不会有人前去打扰。” 哪怕不提德阳的名字,只消听见公主二字,宫哲便心情大悦,唇边笑意更深。 展晟见状,微微皱起眉头,思考再三,还是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王爷今日操练时旧伤复发,军医一再叮嘱近来不可骑马操戈,此次秋猎属下担心……” “不必担心我,”宫哲知道展晟要说什么,这个侍卫略长自己几岁,跟在身边日子久了,便总像个大哥一样操心个不停,“我的伤我自己心里有数。龙沙围场是皇家猎场,终年有皇家卫率驻守,不会有危险。只是猎场上骑马小跑几步,我还能因着这点动静就伤势加重不成?” 展晟听罢还想再劝,却被宫哲抬手制止。 这次秋猎,他有必须去的理由。 自从年初德阳回宫,他便再未见过她的面。虽说宫里常有宴会,但男女不同席,就算进了宫也极难相聚。更何况德阳自幼离宫,如今刚刚回京半年,还未在宫中站稳脚跟,行事必须再三小心,若是让人撞见她与自己这个皇叔私下相会,还不定会传出对她多么不利的流言。此次秋猎远离宫闱,他们二人想要见面也会简单许多,何况打猎时有些肢体接触也是在所难免,即便是两人凑得近些,旁人也没法说什么闲话。 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与她相见的机会。 想到这里,宫哲又不由得心中泛苦。 他为国征战半生,本以为此生注定只有金戈铁马,无暇顾及风花雪月,却偏偏爱上了那个自幼住在他府上、小他足足十岁的侄女。可皇叔二字,却让他不能与心上人相拥,如今离了边关,回到天子脚下,就连相见都成了奢望。 毕竟,一国公主与皇叔相恋,说出去,只会令天下人不齿。 他又怎么舍得她遭受天下人的非议? 于是他便只好吞下这相思苦果。 好在府中还有个与她生得极为相似的小丫头,好让他一解相思之苦。 只是不知为何,此时想起那丫头,心里竟有几分怪异,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憋闷得难受。 宫哲眉头微锁,半晌才吐出一口闷气,吩咐展晟退下后,起身走到窗边,遥遥望向天边那轮圆月。 明日便是十五了,宫哲想,他与她初见时,便是在这样的圆月下,清辉如纱笼佳人,只一眼便教他舍了一颗心去。 明日重逢,愿也是在这般圆月下。 …… 明月当空,照着的不止为久别重逢而激动难眠的宫哲,还有西跨院后辗转反侧的清秋。 方才她从宫哲房中离开,还未走出东跨院,便察觉到头上似乎轻了一些,抬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的发钗不知何时不见了。她想,许是枕在宫哲膝上时不小心碰掉了,便折返去他房中取,却在门外听到展晟压得极低的说话声,仔细一听,似乎是说宫哲旧伤复发,须得静养才好。 可他明日还要去龙沙猎场。 她原本想着,以宫哲对她的纵容和宠爱,只要她劝他,他定会放弃这次秋猎之行,可随即便听到他斩钉截铁的对展晟说他意已决,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尽管宫哲在大多数事情上都会给她面子,但清秋知道,宫哲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就算是她撒娇耍赖也改变不了分毫。 可她到底是担心他不懂爱惜身体,更何况猎场上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若他当真出了什么事,她又不在身边…… 左右焦心得睡不踏实,清秋翻身下地,打算到院中透透气,视线扫过房间时,却刚好看见一个娇小的包袱端端正正摆在桌上。 那是镜心替她收拾的行装,因着此次是去皇家围场,衣食住行全由围场卫率负责,没什么零碎可带,故包袱里面只装了几件干净利索的便装。 清秋盯着那包袱想了片刻,心中有了主意。 …… 天色将明,王府里下人们住的院中已经陆续亮起了烛火。虽说宫哲对待下人极其宽和,甚少让他们早起干活,可今日一早他便要出发前往围场,下人们也不得不早些起身准备。 趁着众人的困意还未褪去,一个身材高挑玲珑的小厮肩上挎着一只小包袱,顺着墙角溜到后门,掀开一架马车上放衣服的箱子,手脚麻利的爬了进去。 * 不多时,屋外的走动声吵醒了浅眠的宫哲。 这是他征战多年留下的坏习惯。那些驱逐鞑虏收复失地的日子里,他不得不与全军将士一同伴着血腥气息枕戈待旦,睁开眼便是下一场生死未卜的厮杀。 知道他夜里睡得不沉,刚回到上京时,展晟便吩咐过府里的下人早上动静轻些。只不过昨天夜里一想到再过半天就能与德阳相见,他便睡得更轻浅了。 眼下太阳还未升起,天边灰蓝一片,透过窗棂给屋中镀上一层暗淡的幽光。 宫哲醒了醒神,换上了一件玄色猎装。 他久居边关,风吹日晒都是家常便饭,时间一长皮肤便被晒成了麦色,故而平日甚少穿黑色衣裳。可在回京途中,一次客栈伙计不慎将他随行所带不多的衣裳全都拿去洗了,等他发现时,房中便只剩下了这件玄色猎装。 那是他偶尔去野外跑马打猎时才会穿的,清秋从未见他穿过。那日他换好衣裳出来,小丫头看见他这一身精干的打扮,眼都直了,跳起来围着他转了几圈,直夸好看。 宫哲至今仍记得那时她故做沉思状地摸着下巴,眉头皱起,煞有介事道,早在龙泉庵初见时便觉得他分外眼熟,如今见他身着猎装,才想起山下那声称曾与神仙下棋的瞎眼老道所画的仙人便是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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