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轻飘飘的冷香浮动,清秋知道,是宫哲进来了。 很快,她的视野之内出现了一双黑色马靴,上面用金色绣线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瑞兽麒麟。 清秋的意识霎时恍惚,一瞬间仿佛回到半年之前,在龙泉庵前殿中与宫哲初见的时候。那时也是这样一双做工精致的靴子首先映入她的眼,只一瞥就晓得那靴子的主人天人之姿贵不可言。 待宫哲走到她身前时,清秋大着胆子抬起了脸,心想宫哲看见她,定会将她留下,她便能趁机问清楚那两个侍女先前所言是何意思。 可那股冷香自她身前飘过,径直走向了她身侧摆放着杏仁饼的桌案。 他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以至于清秋只能看着他高大的身影,与身旁那娇小的倩影如风一般走过她面前。 可过去她与他赌气,藏起来让阖府上下一通好找,最后却还是晚归的宫哲将她揪出来的时候,他分明对她说过,只要她在附近,哪怕众人都没发觉,他也会知晓。 清秋愣神的功夫,就听着二人凑近低语,宫哲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竟逗得那倩影咯咯直笑,虽未瞧见正脸,但光凭声音便可想见这该是何等美丽的女子。 她一时有些微怔,却被侍女拉着走出了帐篷。 清秋不知自己是如何挪到帐外的,她浑浑噩噩的跟在侍女身后,走出两步又回头往帐中看了一眼。 宫哲站在桌案后,从食盒子里取出一块杏仁饼来,递到公主嘴边。公主抬手去接,却被宫哲向后一躲,不许她将饼子接过去,执意要亲手喂她。 公主微微颔首,低低娇嗔的唤了他一句:“皇叔又欺负人了。” 德阳公主身材娇小,穿着底子稍厚的靴子才堪堪到宫哲肩膀。她背对着帐门站着,身上披了一件厚实的红色大氅,脑后戴满了朱钗玉簪,晃得清秋眼前发黑。 宫哲知道帐门前有人看着,但那双深邃的眼却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德阳身上,于是便挥了挥手,让展晟去将帐帘拉下。 见展晟走向门口,清秋知道他若是看见自己,定会立刻把她认出来,于是只好低下头去,匆匆离开。 展晟也只是疑惑的看了这小厮一眼,便将帐帘合上,站在了门口守着。 帐帘彻底合上之前,清秋听到宫哲的朗笑声传来,语气竟是她从未听过的鲜活和宠溺:“胡言,你自幼我便让着你,何时舍得欺负过你了?” 草原上的夜风不合时宜的吹来,清秋站在如缀星光的营帐之间,狠狠打了个哆嗦。
第5章 进山 “王爷这是去哪?”“去猎只狐狸…… 草原的夜很静也很冷,清秋寻了个远离营帐的地方,蜷缩成小小一团坐了下来,双臂环膝,漂亮的眼睛望着远方墨蓝的天际,内中空洞一片。 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太过仓促,仓促得让她毫无防备。可如今安静下来,之前的种种便都能连起来了。 宫哲为何不让她跟来龙沙?自然不是因为他用来搪塞她的,所谓龙沙此地猛兽太多,女子前来多有不便的原因——不然那娇滴滴的公主怎会出现在此? 更何况这是皇家围场,倘若真像他说的一般凶险,皇帝又怎会年年来此? 如今一想,他连骗她都不肯编个像样的瞎话,可当时她怎么就信了呢? 还有那位公主,她也曾听说过一二。据说德阳公主貌美无双,然自幼体弱,故长年养在宫外,直至不久前才回到上京,甫一回京便引起了轩然大波——打小没见过繁华上京的德阳在回宫的马车上按捺不住好奇,将马车帘子掀起了一角,当即便吸引了路边所有人的目光,更是有年纪稍大的男子在见到德阳的真容后,当街捂胸倒地而亡。 自古美色能杀人,但却从未有人像德阳一般,仅凭一面便生生将人美死。 加上那两名侍女所言,清秋便猜到了德阳公主自幼是被养在了何处——不是温柔水乡的江南,不是天高云邈的草原,而是边关宿州,宫哲驻守多年的,她的家乡。 一个体弱多病需要静养的小公主,被养在兵荒马乱的边疆,说起来简直可笑,可清秋却笑不出来。 她只觉得胸中憋闷,亟待宣泄。 她想知道,宫哲和德阳公主,当真如她所想的那样吗? 若说是,他可是她的皇叔,更自幼将她养大,若叔侄间真的生出些别样的情愫,岂不让人贻笑大方? 清秋努力定定神,试图说服自己,宫哲是知道分寸的人,断不会做出这等令君子不齿之事。 可若说不是,方才宫哲与德阳公主那番对话,又很难不让人遐想——镜心说宫哲爱她,对她说起话来都是令人艳羡的温柔,可刚刚听到他对德阳的语气,清秋才在一瞬间知道,何为温柔,何为宠爱。 那是她从未听过、甚至从未想象过的宫哲,那般亲昵、那般主动地对一个女子示好,而不是在她靠近时谨慎地躲开,却自以为她看不出。 还有那杏仁饼,大概也是因为德阳公主爱吃,他才总去福春楼买,甚至不远百里的带了两大盒过来,也无非是怕娇嫩的小公主吃不惯这围场里的野味罢了。 但凡长了一双眼睛的人都看得出,爱一个人时,一举一动都是藏不住情意的。 远方漆黑一片的莽林里突然传出一声遥远凄厉的狼啸,清秋闻声望去,忽然间觉得周围的一切是那么陌生,而她一人坐在天幕之下,孑然一身,无家可归。 ——虽然她早早就成了孤儿,可遇见宫哲后,她以为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家。 她突然觉得自己不该来,不该因为担心宫哲而偷偷跟来龙沙围场,不该在他与德阳公主相见时驻足帐前,甚至她根本就不该离开大杨山,那样的话,昭王宫哲在她心里就永远是一个刚正无双的英雄,一个一尘不染的神明。 身前不远处的清泉池中,一条金帽雪龙鱼彩尾一扫,惊起水声涟涟,拍散了一轮圆月。 清秋的思绪被这一声响动吸引过去,下一刻便察觉到腹中传来一阵绞痛,这才恍然想起自己这一天还粒米未进。 她望着湖面出神片刻,强打起精神,起身往灯火还未熄的营地走去。 不管身处何种境地,都得先填饱自己的肚子——对于一个生于战火纷飞之间,长于多年饥荒之下的孤女来说,这是清秋刻在骨子里的意识。 可回到营地清秋才想起,自己对营地的布局全然不了解,根本不知烧火做饭的营帐在何处,更何况现在早已过了用饭的时间,在荒山野岭不便储存熟食,就算有些残羹冷炙,只怕也早就被倒掉了。 无法,她只好在营地边缘慢慢寻找,只希望自己运气好,能找到些随便什么东西填填肚子。 龙沙驻地原本不大,但此次皇帝出行,把半个后宫的嫔妃都带了过来,使得驻地变得拥挤不堪,各宫各府带来的下人仆从只得挤在几个营地外围的大帐篷里过夜,因为人数太多,卫率队正便给每个仆从发了块木牌,凭木牌入住营帐,也方便他们清点人数,省得混进些心怀不轨的人,再惊扰了各位主子。 各府到驻地的第一晚,驻地卫率比任何时候都更警惕三分,加上眼下夜已深了,各位娘娘大人差不多也已经歇下,除了值夜的侍从,无需再有人端茶倒水的伺候,卫率便开始清查起侍从营帐来。 清秋在营帐外走了两步,迎面便撞上两个驻地卫率从一顶帐中出来,眼看就要往她这边走来。 她是偷偷摸摸跟来的,又乔装打扮成了王府小厮的模样,眼下若是被卫率抓住,定会被当成意图行刺,或者有其他图谋的歹人。 至于宫哲,他连提都不让下人提她的名字,当然更不可能出面保下她了。 得想办法熬过今晚,明天天一亮就找机会离开这里。至于离开之后到哪里去,清秋还未想过——实在不行,就回大杨山做个自由自在的采药娘。 清秋想到这里,眼看那两名卫率已经走近,立马调转身去,强装镇定的稳住步伐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可没走多久,迎面又是一队巡查的卫率。清秋脚步一顿,心中慌乱,眼下前后都有巡查,只要一搜便知她身上没有木牌。可驻地周围是一片平野,她就算躲又能躲到哪去? 慌乱之下,她只好赶忙绕到一顶黑灯瞎火的帐篷后,蹲下身来尽量隐藏,就连气息也放得低缓许多,心中祈祷那两队卫率查得松懈,别把她揪出来。 两边卫率的马靴踏地声愈来愈近,沉重的甲胄发出金属簌簌的响动,清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忽得,马靴声停了下来,两队卫率在帐篷的另一侧汇合,紧接着,清秋听到其中一人问:“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回禀队正,东侧四顶侍从婢女营帐皆无异常。” “嗯,西侧也检查完了。再把驻地外围搜查一遍,然后去和南北两侧的岗哨换岗,下半夜我再带人去轮守。” “是!” 话音一落,几名卫率便错身往营帐外、清秋所在的方向走来。 脚步声越靠越近,清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指尖开始不由自主的变得冰冷发麻。 清秋知道,若是让人抓住,等待着她的会是怎样的下场——平日私闯围场是重罪,天子巡行时私闯围场是死罪。她这么一个生面孔私自爬上昭王府的马车,女扮男装潜入驻地,卫率见了她这身衣服定然不会直接去找宫哲,而是会找昭王府的下人来辨认,而最有可能的就是宫哲的贴身侍卫展晟。 但展晟早已吩咐过,莫在驻地提及她,自然也不会承认她是宫哲府上的人,不然她为何假扮小厮又没有木牌的事便更难解释清楚。 清秋虽与展晟来往不多,但也知道他是个对宫哲忠心耿耿的人,可对除了宫哲之外的人却冰冷如铁。 他不会保她,更不会给她牵扯到宫哲的机会。 那么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由卫率将她这个来历不明的人解决掉。 她该怎么办? 身后卫率的脚步声已然临近,清秋似乎已经听到了腰刀出鞘时冰冷刺耳的摩擦声。 突然,一只微凉的手抓住了她的衣领,一把将她拉进了身后的帐篷里。 清秋的心脏狂跳不止,双手下意识地开始挣扎,却被那人一把锁在怀中,一手紧紧捂住她的嘴巴,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声:“别出声。” 声音清冽干净,尾音上扬,似是少年。 清秋不敢不听,飞快地点了点头,身后那人捂着她嘴的手才微微松开几分,却依然没有彻底放下。
帐篷外走过四名驻地卫率的身影,被明晃晃的月光一照,倒映在帐篷上,形如鬼影。 清秋盯着那几道身影,大气也不敢出,直到帐篷上的倒影消失,她才稍稍松了口气,身后那人也松开了手,长舒口气问她:“你是附近村子里的人吧?前些日子队正不是已经传过令了,陛下巡行,附近农户不得再到围场里打野食。趁着没被发现,你赶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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