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水寒把只喝了两口的可乐重新倒满,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划过杯子外层凝结的水珠。 良久,他才开口道:“抓到的人,有交代谭郎的去向吗?” 桌子对面的人手中的筷子一顿,接着埋头囫囵吞了两块带骨鸡翅,语气平静得不带一点波澜,低头看着碗里的饭,道:“没有。” “或许我们可以从章名犬他那个失踪的混混弟弟下手。” 沈簟凉塞了一嘴的鸡骨头,含糊不清道:“好,我让小刘去调资料。” 荆水寒没再多说什么,他看得出来沈簟凉的情绪不太好。 虽然这人装得从容淡定。 但荆水寒知道,这人是从来不吃鸡肉的。 吃了饭,沈簟凉干脆利落地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把还是没逃过的两瓶菊姬大吟酿拿胳膊一夹,转着车钥匙就出了门。 荆水寒正要关门,一只大手忽然就伸进来扒住了门框。 “差点忘了,我还给你捎了个礼物。”沈簟凉拍了拍脑门,笑吟吟地看着荆水寒,不知道是不是楼道灯光的缘故,沈的脸色瞧着有些过分的白净。 俩人一齐到了楼下,沈簟凉拿出车钥匙“滴滴”两声。 一辆黑色大切的后座车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扑通! 从里头滚下来个灰扑扑的东西。 嗯,貌似是个人。 荆水寒看了沈簟凉一眼,后者做无辜状耸了耸肩,走过去用脚尖踢了踢趴在地上的人的胳膊,那人就像触电似的蹦了起来,踉跄了两步,后背贴在车身上,愤怒地盯着荆、沈二人。 “是你。” 荆水寒认出来,这人就是那个在商场偷东西的“黑背心儿”。 “黑背心儿”还穿着那件破背心,下半身套一件老旧的牛仔大裤衩,两条细杆似的腿在裤筒里晃荡,他的脸瘦得有些脱相,更衬得那两只眼睛格外扎眼。 沈簟凉抱着胳膊站在边上,乐得看热闹。 那个男孩像只落单的小兽,眼神警惕谨慎,好像时刻都在防御状态。 “我说,你现在的仇家都扩展无下限到未成年人了吗?” “嗯。”荆水寒应了一声,“把他交给小刘。”接着转身把车钥匙抛给沈簟凉,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8章 Q 荆水寒开着车往那边走,路上接到花豹的电话:“头儿,三组兄弟们说晚上聚聚,你也来嘛,老Q也回来了,咱一块吃个饭?” “嗯。”荆水寒应了一声。 花豹随即把地址发到他手机上。 荆水寒开着车通过一个路口,将车停在了路边,他拿出手机,没有立即点开花豹发来的地址,而是拨出去了一个号码。 电话通过去,对面的人好半天才接起来,沙哑的嗓音里满是倦懒:“喂……谁?” “是我。”荆水寒语气平静,“Q回来了。” 电话那边良久没有吭声,好半晌忽然传来一声嗤笑:“傻逼。” 接着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甚至带着些许戏谑地对荆水寒说道:“他还真敢回来?” 荆水寒没说话。 听声音对面的人应该是起床了,听筒里传来衣衫布料摩擦的声音,他自顾自说道:“这傻逼现在分到哪组了?你们晚上是不是要聚餐?在什么地方?” “我说荆水寒,别告诉我你特意给我打电话就是给我打预防针啊,没辙我告诉你,丫还敢回来,跟你说啊,谁拦我我跟谁翻脸。” “没拦你。”荆水寒淡淡道。 “哦呦?我们万年老冰哥啥时候转型知心大姐了?”对面的人不无讶异道:“你别是被Q策反了吧我操?诱敌深入的话我可不干啊,那个臭傻逼可……” “沈簟凉!”荆水寒忍无可忍打断了对面人的絮絮不休,引得对面的家伙扑哧一声哈哈大笑,乐完了才抽着气道:“那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你们风暴聚餐,真怕我砸场子?” 荆水寒说道:“他身上不单单有514的案子,你别直接把人弄死了,我还有事要问他。” “呃……你怎么知道我想弄死他……” “因为我们都一样。” 对面怔愣一瞬,一时没有出声。 荆水寒的语气不带一丝浮动,“要动手,记得趁个雨天。” “Q患有严重的恐雨症,在下雨的时候动手会方便些,如果能遇见雷电天气,事半功倍。” “我靠。”沈簟凉打了个激灵,“你他妈的还真不做人,乘人之危?不过我喜欢,啧,那听你的。” 挂了电话,荆水寒闭着眼靠在车座上,外面炽热的烈阳光线经过车窗的过渡,洒在开足冷气的车内,竟然有了几分柔和皎洁,淡淡地铺摊在他的脸上。 他第一次见到Q是什么时候? 对,是十年前。 当时他躲在邻居小伙伴家的杂货间里,在电闪雷鸣的暴雨里,见到了那个断了左手手臂的男人。 恍然如梦。 荆水寒的手机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马老,今年学院的西部计划志愿者报名表我已经整理好了,搁在您桌子上。” 声音出现得毫无征兆,荆水寒睁开了眼,目光落在副驾驶座位的手机上。 “哎哎,小封啊你别忙活了,来,你师娘晾了皮冻,快洗手拿筷子,吃饭吃饭。” ——又出现一个老人的声音。 “嗯。” 荆水寒听到最后那声极轻的应答声,身子蓦地僵了僵,他的脸上倏地闪而过一丝犹疑,此时手机里的声响已经渐渐模糊远去了,很明显对面的“鲤”放下手机去吃饭了。 日光随着太阳变换出七彩的光晕,好像搅动了稀薄的空气,酷热随着太阳西移渐渐散去。 晒化了的树脂散发着舒缓的清香。 他重新启动车子,很快就赶到了约定的饭店。 走进包间,花豹高兴地迎上来,荆水寒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正对着门口方向的人。 Q,曾是广东省缉毒大队一线缉毒警,后来从广州调过来,任刑侦支队重案三组组长,正式将三组重新命名为“风暴”。 这个人曾亲手给荆水寒佩戴警徽,教他本领带他出任务,曾伸出右手和荆紧紧相握,祝贺荆水寒继任风暴组长。 Q在警界是个传奇,藏虎卧龙数十载,千里追凶独闯山林,也有人说他早就反水投了敌,黑白通吃的瘾君子,□□裸的小人。 只有荆水寒知道,这个人十年前杀了自己的父母。 据说是卧底期间被迫吸了毒,毒瘾发作,如果不是当时荆水寒恰好在邻居家写作业,如果不是当时恰好下了暴雨,如果不是他意外折断了左手臂。 那么荆水寒今天不会站在这里。 法律没有审判他,并不代表荆水寒会饶恕他。 反正荆水寒不算是个好警察。 他只是个有天赋的警察。 Q这个人,也许值得扬名立万,荣誉高歌,但在荆水寒这里,他只能被踩进地域深渊,去赎世人不知的罪。 Q也抬眼看到了荆水寒,脸上露出笑容,眼角的皱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荆,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来了。”Q右手夹着烟,把自己身边的凳子拉出来,拍了拍,道:“来,坐这儿。” 他走过去坐下来。 花豹吵吵着人齐了要服务员上菜,三组的七八个组员大都是半大小伙子,正是能咋呼的年纪,饭桌上很快就热闹起来。 “小寒啊,还是老样子,帅小伙子,哈哈哈哈!” Q拿起筷子给荆水寒夹菜,热络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还是个闷葫芦!” 荆水寒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闻言勾了勾唇。 就见Q的食指穿进陶瓷酒壶的把手里,单手提起,给荆斟酒的动作行云流水。 “我不喝酒,开车来的。” “哦?那真是可惜了。”Q放下酒壶,随即点燃一根烟,抽了一口,道:“我听花豹说,你们最近跟了个案子?” 荆水寒点点头,“已经结了。” Q吐出混白的烟雾,嗓子有些沙哑,“那最好,那最好。”他看向荆,笑道:“有你在风暴,可省了老赵不少事儿。” 荆水寒没有说话。Q自顾自道:“我这次从回来,就是个顾问,你们该干啥干啥,别把我放在眼里。” “不敢。” 不敢把你放眼里。 扎眼。 “说到这个,五组的代组长现在还是那个愣头青吗?”Q给自己倒了杯酒。 荆水寒的右手拇指轻轻摩挲着中指关节,另一只搁在桌下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攥成拳。 “是。” “瞎,成不了事的惹祸蛋子。”Q不屑地评价道,“就因为去年514那案子,混小子硬着头愣跟我不对付,到我出国前还傻了吧唧给我使绊子。” “那是因为打进谭郎身体里的那颗子弹是从你的枪里射出去的。”荆水寒语气淡漠疏离,脸上第一次有了不同的神色,像结了霜的铁,也像淬了冰的剑。 Q的手指微微一顿,桌上不知道谁手滑砸碎了两个酒瓶子,先是一静,紧接着笑骂打闹声四起。 Q的话被掩盖在一片嘈杂声中,他似感慨地说道:“要说那个三组组长,是个英雄,敢拿自己的身体去挡毒贩的枪!我那一枪虽然意外误伤了他,但同时也打死了那个大毒枭,真是险呐!” “哎?说起来,那个三组组长落了水以后,哪儿去了?”他偏头看向荆水寒,问道。 由于肌肉紧绷,血液流通不畅,桌下的拳头攥得有些泛青,根根关节分明,像他面前的清酒,白得失了血色几近透明。 一触即发—— “您可不能喝这么多酒,还是要注意身体,如果不是晚上睡不着,就别喝,嗯?” 清冷的嗓音蓦地出现在吵嚷喧嚣的饭桌上。 都是干这行的,个个耳力观察力敏锐度超常,原本热闹的饭桌突然噤了声,不知道谁的酒杯咕噜噜滚到桌沿,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荆水寒的胸口起伏了一瞬,他站起身,对Q说道:“我还要个三组办交接,先走了。” 大家看着他握住手机,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包间。 只有Q,似乎对于荆水寒的离开没什么反应,倒像是忽然陷入沉思,在思索另一件事似的,显出事不关己的模样。 气氛没多久就又热闹起来。 Q从思索中回过神来,转头看见,他夹到荆水寒盘子里的蛋炒茭白,荆水寒一动没动过。
第9章 具体影像 “小封啊,你帮我看看这两份论文的选题,可以的话就给学生定下来。” “好的马老。您早点休息,我拿回房间看。” “可别忘了吃药啊,你婶子给你煮了点汤,去喝了再吃药。” “……嗯,您休息吧。” 荆水寒觉得自己挺猥琐的,他静静地坐在车里,看着闪烁的手机屏幕,听着那头两个人的对话,下意识摩挲着无名指的指关节。
这时,手机那边又有声音传过来,似乎是门落锁的声音,紧接着窸窸窣窣的细小动静,应该是“鲤”在换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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