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湿的头发懒散搭在肩上,沾染水汽的眼睛漆黑湿润,细白手指正好奇地拨弄着灵莲花瓣,花瓣露水沾染过去,指尖泛一点红,又在氤氲雾气里几欲透明。 没有一点印象,和自己接触过的猎魔人完全不一样……清宴有片刻失神。 夏歧轻轻捻了捻融在指尖的露水,敏锐察觉到清宴的神识窥探过来。 清宴一向守礼自持,还失去了与自己的回忆,这般情景没有非礼勿视,大概是走神了。 毕竟忽然多了一个毫无印象的道侣,大概一时间心绪纷呈,难以平复。 夏歧泡得恢复不少,他唇角一弯,又有精力在肚子里滋滋冒坏水。 没有任何预兆,夏歧忽然从水里站了起来,白嫩的脚踏上回廊木台,晕开湿润脚印,身形从氤氲水雾里显现了出来。 察觉到清宴的神识猝不及防地一滞,瞬间收了回去,了无痕迹。 他莫名品出点仓促意味,仔细一琢磨,唇角的笑意扩大。 夏歧穿过垂着竹帘的走廊,赤脚走向天井院中的清宴,在芥子里扒拉着,嘴上得寸进尺地调戏:“柏澜怎么不看了?你我是道侣,任何时候都可以光明正大地看。要是等不及,我这就过来……” 手指在前一世穿习惯的黑衣服前一顿,没去拿,转个方向取出做了猎魔人便没穿过的浅黄衣服,边走边穿。 清宴听着那声音里的笑意,垂眸不答,心里浮出一句“太过轻浮”,但如果真是自己道侣,那又另说。 一时间觉得十分荒唐,想去揉额角,人已经到面前了。 夏歧穿戴整齐,坐到清宴对面,他本就长得温润疏朗,洗去那一身斑驳疲倦与失魂落魄,眉眼含笑,清雅明朗。 与陵州月下时判若两人。 案上没有点灯,银炼月华已经足够敞亮,天井上空星辰低垂。夜风一过,紫色花瓣簌簌落到两人衣摆上。 坐在对面的人披着一身银色月华,举手投足间沉静之气如大雪覆盖山峦,高远出尘,沉寂深邃,不似人间客。 许是周围环境久违地舒适,夏歧杵着下巴,看得有些出神。 尽管没弄明白两人的关系,清宴还是礼数周全地亲自倒了杯茶。 茶杯落在夏歧面前,一声轻响,神魂归位,他蓦地探手握住清宴要收回的手。 清宴顷刻蹙起眉。 夏歧在他抽手前开口:“你想再确认下吗?”指腹借机轻轻摩挲了下掌心,又貌状不经意。 清宴眉梢一挑,随后意识到了什么,与夏歧一起看向交握的手。 两人的灵力在指尖触碰,几缕如红线般的光顷刻在指尖显现回旋,轻轻萦绕了几圈。 那红色落在清宴如午夜湖面的眼里,终于起了涟漪。 是同心契。 所谓同心契,用于想结为道侣却不方便合籍的情况,纵然没有合籍仪式中门派的庇护符文加持,也是一个完整的誓约,需要其中一人起术法,以两人心头血起誓,非两情相悦不能缔结。 如果说之前的巧合还有继续探知的可能,这个誓约却绝不可能作假。 红线光欢快而缱绻地穿梭在两人交握的指间,清宴神识一探符文笔触,与之相关的信息接二连三地跳了出来——时间是五年前的一个夜晚,在渚州一间客栈,是自己起的术法…… 夏歧忽然放开手,画面随之中断,他迎上清宴的目光,弯着的眼角有几分暧昧:“接下来的画面,不能再看了。” 清宴愣住,面上的冷静凝滞,隐隐有难以维持的迹象。 夏歧如愿以偿地欣赏着他的面色,笑眯眯地揣起了手。 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月色一时无声徜徉。 关于这段消失的记忆,清宴有太多疑惑。 他已然察觉,这世间偏偏只有他丢失了这段记忆。 但话要问出口,又有些踟蹰。这些事对经历的人来说何其重要,如今只能像故事一样听闻,总归不能代替鲜活的记忆。 自己对它们的陌生……会无可避免地让另一个人伤心。 然而不能忽视最坏的打算,如果再无转机,两人之间的你追我赶只会变成彼此消耗。 他不愿意,而被回忆拴住的夏歧也会被折磨。 “……如果始终无法查明忘记的原因,我不会推卸身为道侣的责任,但无法如从前那般给你回应,”清宴似乎觉得说出口的话有些无情,顿了顿,不由自主地放轻声音,“你要是想重新选择,我可以独自承受割断同心契的反噬。” 他决定给夏歧一个选择。 夏歧呼吸一窒,面上调笑慢慢消失了,没听清一般抬眼看向对面的人。 而对方眼里的坦然与平静都太澄澈……这个选择没有在他心里起一丝波澜。 夏歧暗中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去,指尖相互摩挲,想留住残留在指尖的温度。 还以为重来一世会有所改变,没想到清宴直接提出分开……比名存实亡还糟糕。 但清宴愿意心平气和地与他谈论这件事,夏歧也不想把自己的想法藏着。 “……柏澜,换位来看,如果失忆的人是我,我希望我的道侣把我带回他身边。我相信……你失忆前,也是这么想的。” 上一世,他七情六欲逐渐淡薄,把自己隔在任何世界之外,只有清宴不顾一切地追着他,拉紧他,甚至以命相护。 他不会有“分开是为清宴好”这种想法,清宴没有放弃过他,他也不会再把清宴弄丢。 然而那人坐在与自己不近的位置,一身疏冷,听到他这番几乎剖析肺腑的话,也只是面上清冷稍缓。 “我没有与之相关的记忆……不能共情这个想法。” 夏歧理解地点点头,稍黯的眸光掠过一丝疲倦:“柏澜,让我试试吧,如果到最后,你还是没有想起来……” “如何?” 夏歧心念一转,诚恳地开口:“那你就再努力努力。” 放弃是定然不可能的,他根本没思考过这个选择,他愁的是事出何因,但无论有什么在阻拦,他一一破解便是了。 清宴:“……” 一想到事情并非毫无转机,夏歧端上安抚的口吻,温声分析:“哎,你想,你其实不亏,要是记忆恢复,那自然很好……如果想不起来,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左右你都能多一个道侣,多好的事。” 夏歧自己一琢磨这番话,也不知是在劝说清宴,还是安慰自己。 清宴眉梢几不可察地一动,双眼通透安静,似乎看透了对方眼里蕴着的几分促狭。 他放下了又凉透的茶杯,看样子没了喝茶的欲望,也不想评价这等“好事”。 夏歧见好就收,疲惫地打了个哈欠,打量四周找歇下的地方。 清宴望了他一眼:“伸手。” 夏歧不疑有他地伸手过去。 如玉凉隽的手指搭上他的手腕,一阵舒服清润涌入四肢百骸,身上的伤在灵力促使下慢慢转好。 夏歧一愣,笑了起来。他的道侣,到底是个冷面心善的人。 他身体微微前倾,看着两人相触的地方,微亮的术法在眼眸留下一抹饶有兴趣的晶亮。 调动灵气愈合着夏歧的伤口,清宴隐约察觉了经脉有些异样,一抹灵力就要探入经脉查看。 夏歧忽然手腕一翻,反握住清宴的手,细细捻着指尖亲昵把玩:“舒服多了,剩下的泡几天灵池就能恢复,你再费神,我要心疼了。” 治愈术法顷刻散了。 被握着的手一僵,不动声色地抽了回去,避开了调戏。 夏歧不在意地笑了笑,心里松了口气。 尽管清宴依旧态度冷淡,却没有把夏歧赶出去,夏歧当他默许了,便大大方方住了下来。 让对方记忆恢复的最佳方法,当然是终日在清宴眼前晃荡。 几日下来,清宴少有给他回应,甚至会罕见地揉太阳穴…… 但某些时候,夏歧因着太过熟悉自己道侣,从对方端方自持,冷淡疏远的模样中,看到许多不曾见过的细微神色,诸如疑惑,无奈,惊讶,不自在……都如惊鸿照影,浅显却食髓知味,让夏歧越咂摸越有劲。
于是他连日来心情极好,连经脉疼痛都有所缓解。 清宴这边就没有那么有趣了。 百年来习惯独处,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的动静……动静还不小,实在难以忽视。 清晨练剑回屋,桌上泡好的茶水刚好到了适合饮下的温度。 外出归来星回峰,即使在深夜,夏歧也提一盏灯,在居所院子里等他。 其余时候,夏歧自己泡灵池,把竹子雕刻成缺胳膊少腿的小动物,霸占他的床躺着看话本,满星回峰找能食用的果子……倒也不算扰人。 但平白多了这些贴心关照,还是来自特殊关系的人……自寻得道心后,他还没有这么不知该如何对待。 夏歧在星回峰的日子过得舒坦无比,再也没有比清宴周围更让人安心放松的地方了。 若是有,也得是床榻上,清宴怀里的位置……当然了,距离此目标还有些远。 独占一张床的夏歧回想了下曾经的某些画面,遗憾地翻了个身,沉睡过去。 屋里漆黑,床头铺下一段皎洁安静的月光。 不知过了多久,夏歧手上的墨蓝色影戒微微发光,幽蓝的光绕着指尖温顺地转了几圈,又没入戒面。 他困顿翻了个身,睫毛轻微颤了颤。 外屋,入定的清宴悄声睁眼,睫毛半垂,眼里的清醒半遮半掩。 -------------------- 作者有话要说: 求个收藏呀(●?З`●)
第4章 逐星回 翌日,星回峰来了一位访客。 来人是苍澂三尊里,清宴的另一位师弟,清时雨。 夏歧常觉得苍澂门派服饰包容性极强,同样月白与银配色的衣袍在不同弟子身上,都能呈现不一样的味道。 清字辈三人,清宴冷俊沉静,清停云玉润端庄,清时雨气质温雅,银与月白在他身上便成了仙气出尘。 清时雨司掌苍澂弟子的剑法传授,考核,起居等事务,待人不亲不疏,对弟子行为举止规范严厉,言辞间却温和宽厚。 夏歧曾经救了只猎人网中的小灵兽,带回苍澂放生的路上遇到了清时雨,两人一起把小灵兽洗白白。 从那以后便熟识起来,清时雨待他宛如小辈,偶尔慈爱地摸摸头,也像是在薅灵兽,连手法都一样。 夏歧泡完灵池过来,口中叼着个果子。清时雨正与清宴坐在院里,他朝夏歧笑着眨眨眼,往芥子里掏东西——转眼花花绿绿的一堆,一看便是苍澂少见的凡俗物品。 他眼睛一亮,口中汁水鲜甜的果子不怎么香了,步伐更加轻快了些。 清时雨带来的东西在桌上堆成小山:“徒孙们从陵州带回来的吃食和果茶,看着新奇,不过太多了……听说夏歧回来了,我带来了一些。” 清宴早就辟谷,这些自然都是给夏歧的。 夏歧道谢后迫不及待剥开一包点心,啃了几口,细软香甜的面粉裹过舌尖,才感觉双脚又落在凡间,活过来了:“前辈算是拯救了星回峰的果树,这几天来我快把树啃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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