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金留下的那个实习助理到了这会儿也总算想起来,自己不是到这儿参观游览的,赶紧拿了大衣,给他披上。 酒店一楼等候区,苏晋江萎在沙发里,勉强回想了一下导演刚才跟他说“回去等消息”时的表情,感觉上好像还行。 从角色中抽离,属于他自己的情绪慢慢回来,他突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忐忑期待:这一切都是真的该有多好。如果三年前的他从未错过这场试镜,他此后的路将会怎么样? 如果,如果,太多的如果。可人生真的能够重来一次吗?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苏晋江一睁眼,视野里是整整一片没有焦点的白。他差点以为自己真飞升到天国之类的地方了,一转身才发现原来是躺在卧室的床上,刚才侧身面对着白墙。 床头还是那个没拆封的纸板箱,上面还搁着那本摊开的书,旁边还是那个手机,不过屏幕黑着。 他的头不疼了,身上还有点发软,但基本称得上神清气爽,起码是神志清醒。 但苏晋江不太消受得了这份清醒的神志。他闭上眼睛默数了十个数,然后抓过手机按亮看日期。没错,那一串数字显示得清清楚楚,这是试镜翌日。 点开通话记录,最后一通电话是昨天下午两点二十五,他打给万金的,跟他的记忆对得上。 苏晋江陷入了深沉的哲学思考。 昨天他发着烧,可以认为一切都是临死前的幻觉。 但今天他已经清醒了,而且日期也顺利推移到了第二天。一切都进行得按部就班理所当然,只有他自己像个摆错了位置的零件。 苏晋江发现,自己需要面对四种选择。 第一,他重生回到了三年前。 第二,他记忆中多出来的那三年是幻觉。 第三,他现在经历的这一切是幻觉。 第四,整个宇宙都是幻觉,物质和时间并不存在。但这个选项稍微有那么一丁点超越普通人的接受水平,苏晋江为自己的身心健康考虑,决定退回到前面三项。 综合来看,苏晋江不得不说服自己接受第一个选项。他记忆中的三年,与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全都如此真实,而且各种细节都对得上。他只能认为,是自己活倒回去了。 正在出神,手机响了。 接起来,那边是万金,“今天好点儿没?” 苏晋江一听这语调就知道有好事,直接问:“怎么说?” “王导中午给我电话了,叫我去谈片酬。”万金喜气洋洋的,“可以啊小子!本来我一看有那么多人抢这个角色,还觉着你可能没戏呢。你猜怎么着?王导那助理跟我说,昨儿你试完了以后,王导直接拍板,说最好的已经有了,这个角色不用再让别人试了。” 苏晋江“嗯”了一声,侧头看窗外。阳光舒服得很,让他想眯起眼睛。 “哎还有啊,”万金又说,“尉檀的经纪人也跟我联系了,问了问你身体怎么样,说以后在一个剧组,互相多帮衬。” “哦。”苏晋江说。 “哦什么哦!”万金提高了一点音量,“娱乐圈是拼情商的地方,你多长点儿心,多跟别人学学,知道不?人家愿意带你是情分,不愿意带你是本分,关键你得自己懂怎么把握机会。你这资历,能搭上尉檀这条线不容易,别自己心里没成算,让人家想帮你都帮不上。” “知道了。”苏晋江说,“万哥你放心,我以后在剧组见了尉檀,除了拍戏时间,一定每分每秒都抱住他大腿不放。我估计下次尉檀的经纪人打电话找你就是说这事儿了,叫你把我拉走。” “少贫嘴。”万金顿了顿,可能是在看时间,“先不说了啊,我这边还有点别的事。” 苏晋江挂了电话,全身一下子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舒畅,先前所有的疙疙瘩瘩都解开了。他呆了一会儿,下床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来回走几圈,然后站到窗前。 照在身上的阳光很暖,暖得他有点想掉泪。四月的天气,草长莺飞。他第一次觉得,活着有多好。最起码,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也还有机会去给自己创造无限的希望。 既然老天又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管它是梦是真,他要活出个样儿来。曾经被自己那样轻易就放弃的一切,他要一个一个,重新寻找回来。 手机又响了一声,有条短信,号码不认识。 苏晋江打开,看见开头四个字,心脏登时就是一颠——“我是尉檀”。
第4章 短信很短,除了“我是尉檀”之外就五个字,“你好些了吗?” 换个别人,苏晋江会认为这句话是个开场白,相当于“在吗”,真正要说的是别的事。 但以他对尉檀的了解,这家伙不是喜欢跟人聊天的性格。发这条短信,可能就是真的想问问苏晋江的病。 捧着手机犹豫一会儿,苏晋江删掉了“有事吗”,重新写了一句回复:“没事儿了,昨天谢谢你。” 发送出去,苏晋江放下手机,又立刻拿起来,把自己写的内容重新读了一遍。然后忽然觉得,自己像个交完卷子又不放心的小学生,傻乎乎的,于是再次把手机放到了一边。 大约过了十几秒,尉檀的短信回了过来,仨字:不客气。
之后手机就沉寂下来。尉檀确实就是问一声,没别的话了。 苏晋江翻翻抽屉找到打火机,走到窗户前点了根烟。重生以前的那三年里,他跟尉檀的交情差不多也就是这样。 尉檀在圈子里人缘好,懂得如何照顾他人而不失分寸。他和别人的交往,似乎总是维持在一个礼节和情分都刚刚好、又随时可以抽身退步的程度。苏晋江也从来不会多走一步,生怕给对方添麻烦。就像万金说的,人家愿意带你是情分,不愿意带你是本分。 因此,即使同属一家公司,即使偶尔会有一点点的交集,两个人的联系却一直都是似有还无。就像这烟,吹口气就散了。 那么,这一次又会如何呢? 苏晋江灭了烟头,坐到床边,轻轻拍了拍那个没拆封的纸板箱。那三年之间,他住的地方换了,很多东西也换了,只有这个箱子,一直都被他带在身边。 再次见到尉檀,是在拍定妆照的时候。 《鸿蒙》是实地取景。除了后期一些镜头是在影视基地合成的,其馀大部分场景都来自全国各地的景区。高品质的拍摄,加上后期精湛的调色和制作,让这部剧的画面美不胜收。苏晋江记得,当初《鸿蒙》刚放出宣传片花,就在网上掀起了热潮,被盛赞“随手截个图就是屏保”。 也因为实地取景,拍戏的过程很艰苦。拍完了定妆照,剧组就要开拔,奔赴广阔的山川林壑。 有了这一层原因,拍定妆照这天就显得格外隆重,像是出征之前的盛宴。 苏晋江化完妆出来的时候,尉檀已经拍完了一组,在茶歇区休息。他的造型跟试戏那天一样,黑衣,长发,眉目如墨,独自坐在那里,神仙似的清逸。他低头翻着一本书,礼貌地向外界表示自己没有交谈的欲望。时不时有人从他附近经过,但没有人停下来跟他搭讪,就仿佛大家早已约定俗成,不在他不想说话的时候去打扰他。 苏晋江站得远远的看着他。尉檀性格寡淡,不喜交际,按理说不太适合在娱乐圈发展。可世上的事往往很奇怪,当你能够以一种不违背规则的方式保持自我的时候,你反而可以比别人很好地融入游戏,让自己和别人都更舒坦。尉檀出道之初,也曾被某些人diss,说他清高、傲慢、自以为是。但正所谓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人们了解了他的行事风格,反而觉得这样才最好。跟他打交道,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需要虚与委蛇。另一方面,当有些事情需要走过场的时候,他也毫不含糊地配合规则,明里暗里都不让别人为难。 曾经有一次,有人跟苏晋江聊天时说起尉檀,是这样评价的:“他这人吧,好不好我是不知道,但至少跟他打交道省心。我们平时碰上最多的就是两种人,一种是特事儿的,一种是鸡贼,表面跟你称兄道弟,肚子里一堆弯弯绕。像他这样的,难得啊。” 当时苏晋江听了这话,忽然有些心有戚戚。不必刻意放低姿态,还能得到别人一句“省心”的评价,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背后要付出多少自律和自持,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明白。 眼前忽然人影一晃,苏晋江回过神,看到试镜那天嘲笑过他的那个刺猬头走了过去,大剌剌坐到尉檀旁边,胳膊勾住沙发靠背。从苏晋江的角度看,就像是勾肩搭背。尉檀显然也跟他挺熟,两人聊起了什么。 苏晋江识趣地走到了一边。大厅里的人像商务酒会上扎堆寒暄的宾客一样,聚成一个一个小圈子。苏晋江在这里像个局外人,融不进任何一个团体。 正想找个不碍事的角落呆着,身后突然啪一声响。苏晋江转身,瞥见一支没盖帽的签字笔掉落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还在骨碌碌地朝他滚。顺着方向,他看到一个助理模样的女人,高颧骨,一身西服套装,手里拿着记事簿。她旁边站着的高个青年,就是《鸿蒙》的男一号,风头正健的偶像派小生,白璞。 “那个,”高颧骨女人笑眯眯对苏晋江说,“麻烦您给我捡一下,谢谢了啊。” 苏晋江不动声色,看了白璞一眼。白璞目不斜视,好像压根没注意到咫尺的距离之内发生了什么。 假如换作普通场合,这点小事自然不算什么。然而放在此时此地,却显得无礼而无理,颇带有几分折辱的意味。 苏晋江这一身打扮,峨冠高耸,宽袍广袖,明显就行动不便。况且马上就要拍照,万一不小心弄乱了造型,那就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了。 但如果他拒绝,无论说得多婉转,都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白璞难堪。娱乐圈从来都不缺搬弄是非的人,就算是芝麻粒大的事,被别有用心地渲染一番,也能成为一个艺人被anti的理由。 苏晋江以不弄乱造型的幅度倾了倾身,然后自我打趣:“头一次穿成这样,连腰都弯不下去。”不等高颧骨女人再说话,他客气地叫过一个工作人员,请对方帮忙捡起那支笔,还给高颧骨女人。 高颧骨女人接过笔,笑着说:“回头跟造型师说说,腰都不能弯,怎么演戏啊!” 白璞这时转过了头,说:“行程表。” 高颧骨女人赶忙把日程表念给他听。几个人前呼后拥,送白璞离开。 苏晋江看着白璞走远。 那时候,何如许演完《鸿蒙》,请苏晋江吃了一顿饭。两人都心知肚明,谁也没提《鸿蒙》,就当这事没发生过。最后何如许喝得有点多,说了句,你以后要是拍戏遇到白璞,留神着点儿。那个人,不是善茬。 《鸿蒙》的定妆照很快就在官方网站和微博同时发布了。 跟苏晋江重生前一样,这些人物造型一亮相,就引发了广大网民的激烈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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