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长身玉立,一身白衣,他眉目清朗,那颗泪痣中和了一些刻薄的感觉,却揉不掉他天生的傲慢和疏离。 阮宵捏着过长的外套袖子,深吸气:“你真的失忆了吗?” 周牧野望向苍茫的夜色,轻眯了下眼,似是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复又偏头看向阮宵:“可能吧,忘了好多事。” 语调懒懒的,没有一个失忆者该有的遗落和空虚感。 接着又问:“很奇怪吗?” 阮宵低了下头,诚实回答:“有点。” 周牧野往回走:“哪里奇怪?” 阮宵朝旁边撇了下视线,是思考时的小动作。 接着想到什么,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弯起,有些不好意思:“你以前很讨厌我,对我很不好。” 起码从书中看到的是这样,周牧野对原主不是嘲讽就是辱骂,难以心平气和地交谈。 阮宵觉得自己现在像是在告状,所以会有不好意思的感觉。 “讨厌你?”周牧野站在阮宵身前,轻挑眉,语调怀疑,“那你是怎么怀上的?” “……”阮宵轰的一下脸上爆红,神色尴尬,抬手摆了摆,语无伦次,“不是,就……你当时……跟这个没关系,我们是……” 周牧野好整以暇看着他。 阮宵挫败,呼出一口气,俏红着一张小脸,将书包放下来,从里面掏出几张试卷,一股脑塞进周牧野怀里:“这是你的试卷,在俱乐部的时候想还你,忘了。” 周牧野看他一眼,拿好试卷。 话题看似就这么被糊弄了过去。 但阮宵经过一次打岔,稳了不少,背上书包后,支支吾吾解释:“半个月前的聚会上你喝醉了,我扶你回房间,你认错了人……就怀上了。” 从穿书到现在,原主的记忆正在一点点朝他释放。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只是那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渣攻和原主头抵头地睡一觉罢了,不存在酒后乱性。 阮宵心虚,不去看周牧野反应,也不等他回应,逃似的往前走。 只是还没走出多远,就被周牧野一把扯住手腕。 阮宵心口酥麻,手指不禁蜷了一下,感到皮肤上来自周牧野的掌心温度。 周牧野懒散地往旁边挪了几步,来到阮宵身侧,歪头看着他时,眼神很淡:“我以前对你很不好?” 阮宵低着头,面红耳赤,忽然不确定周牧野什么意思,也就不敢贸然点头或摇头。 周牧野却看明白了,低睫,灯光在他眼尾扫下一片阴影。 他声音放低,语气不像开玩笑:“那你以后记得离我远点。” 阮宵呼吸一窒。 “我怕哪天找回记忆……”周牧野说,“还是会对你不好。” 周牧野走后,阮宵在小径上呆了许久,低头踢着脚下的落叶。 现在已经是秋天,刮来的风中带着凉爽,但草丛间依旧有虫声唧唧。 只是突然之间,小径上的人猛地蹲了下来,将脸埋在臂弯间。 阮宵从鼻腔里憋出几声哼唧,觉得自己要烦死。 什么叫怕对他不好? 怕对他不好才叫他离远点的吧? 那周牧野是想、想对他好吗? *** 快七点的时候,阮宵来到附属楼,却被叔叔阿姨们告知他妈妈还在主屋的厨房里。 他顺着记忆跑向别墅的后门,离那扇顶上挂着明黄灯光的木门越近,他心就跳得越快,期待值几乎拉满格。 妈妈,到底会长什么样? 他长得会更像妈妈吗? 抱着这样的想法,阮宵几乎是一下子撞开了厨房后门。 “嘭!”的一声,木门撞到墙上。 一阵穿堂风涌过,从后方拂过阮宵的发梢,乌黑柔软的发丝顺着颊侧朝前飘动,那阵具象的风直直袭向正前方站在灶台前的女人,视野随着风速迅猛地推进,定格在女人有些臃肿的背影上。 女人身材不高,棕红的头发带大卷,中等长度,蓬松地散在肩上,穿一身灰褐色工作服,系白色围裙,腰跟胯几乎连成一线。 此时灶台上的锅里咕噜咕噜炖着一锅汤,满屋子香气四溢。 阮曼玲听到动静,回头看去,就见她家小傻子一动不动站在门口,眼都不眨一下。 她声音称不上温和,带着独属于母亲的催促和急躁:“怎么回来这么晚?赶紧洗手吃饭。” 过了会儿,身后才响起呆呆的“噢”的一声,接着,身旁慢吞吞挪过来一道纤细人影。那人开了水龙头,一边冲手,一边朝这边看。 阮曼玲余光瞄见了,扭头看向水池前的阮宵。 阮宵的目光在阮曼玲的脸上转了一圈又一圈。 女人四十多岁的样子,肤色暗沉,脸微胖,有双下巴,眼角带着细纹,即便现在发福了,又长年疏于保养,是再普通不过的中年妇女模样,但细看五官,还是可以想象出年轻时候长得很美很秀致。 阮宵在她脸上找到了熟悉的影子,果然,他们长得很像。 心中蓦然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温暖而踏实,仿佛真正回了家。 阮曼玲被阮宵盯得莫名:“怎么了?” 阮宵呆呆地看着她,舍不得挪开视线,发自内心地赞叹:“您长得真好看。” 阮曼玲拿长柄勺的手顿了一下,接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孩子今天……” 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赞美声。 阮曼玲心情大好,她让阮宵别愣着了,准备准备吃饭。 主宅里分前后两个厨房,前厨房连着客厅,是为周家人准备日常三餐时使用,后厨房只有在周家宴请宾客的时候才用得上。 阮曼玲在周家呆了快二十年,分管厨房区域,借着职位方便,平时都带阮宵在后厨房吃饭。 厨房靠墙的位置有一张铁质的餐桌,母子俩就在那儿用餐。 今晚只煮了一锅番茄牛肉汤,但锅里有荤有素,搭配得当,味道更是鲜美,对于两人来说足够了。 阮宵捧着碗扒饭,全程脸上都带笑,实在忍不住了,还会一边吃,一边笑出声。 那样子,别提有多傻气了。 阮曼玲心中可乐,问了几次原因,阮宵都摇头不答,阮曼玲也就随他去了。 吃好饭,阮宵主动帮着收碗。 阮曼玲发现,这孩子比平时更听话懂事,神态语气也更灵动,眼里毫不掩饰对她的依恋,乖巧得可爱。 阮曼玲虽然嘴上不说,但这么多年都一直盼望阮宵的状态能好转,她见阮宵难得流露出与正常孩子无异的样子,感到欣慰的同时,也无法避免产生怜爱。她摸了摸阮宵的头:“先回去吧,这里我来收拾。” 阮宵却突然顿住了,一动不动,眼睛慢慢朝上看,似乎是想搞明白此刻盖在脑袋上的触感是什么。 妈妈的手,好温暖…… 从他有记忆开始,好像都没有被人摸过头。 “傻样。”阮曼玲再次忍俊不禁,拍了拍阮宵的脑袋,手自然而然顺着柔软的发丝向后捋,却在摸到后脑勺某处时,脸色骤变。 “这是什么?”阮曼玲站了起来,绕到阮宵身后。 她刚刚摸到几缕结在一起的发丝,像被什么黏住后又凝固了。结果她按着阮宵的后脑勺一看,一摸,手指上搓出了点褐色的血迹。 阮曼玲霎时间血压飙升:“谁干的!” 她知道阮宵在学校里会被欺负,向老师反映过几次都没用,后来只好叫阮宵避着点学校里的坏学生,还拜托过周家的少爷照看着点,这才让情况好转。 但弄出血的事,还是第一次发生。 阮宵连忙扭头解释:“我自己摔的,今天去冰场了,摔了一跤。” 阮曼玲狐疑看他一眼,按压下怒气,可依旧不顺心,用力摁了下阮宵的脑袋,怪他没保护好自己:“去冰场干嘛?你又不会滑冰,把自己搞成这样,以后不许去了!” 阮宵乖巧低着头,做错事一样绞着白净的手指。 阮曼玲催促他起身,要带他回房间上药。 可阮宵却牵住她的衣袖,眼睛亮闪闪的请求:“能不能,再摸摸我?” 阮曼玲呆滞了一瞬,还没听明白,阮宵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头顶,如同猫一样用脑袋拱了拱阮曼玲的手掌,心满意足地眯起眼:“像刚刚那样……” 霎时间,阮曼玲的心都化了。 她一手揽过阮宵的肩,一手撸着他的发顶,沉沉叹息一声。 此刻,母子俩谁都没注意到,在连接前厨房的通道口,有道人影离开。 周牧野站在过道里,背靠着墙,手上还拿着一张试卷。 阮宵把自己的试卷也塞给了他,他想还回去,就看到了刚刚那一幕。 周牧野眼睫懒懒耷拉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拿起那张试卷。 卷子上每道题都写满了,不过分数栏打了个零分。 又蠢又好欺负。 周牧野拿出手机,在列表里翻到一个备注“教练”的人,发去消息:【有没有今天傍晚冰场的录像?】 作者有话要说: 阮宵:也没有很好欺负吧?
第04章 傻三年 第二天闹铃声一响,阮宵就从上铺爬下来。 他跟妈妈住一个房间,房间里被隔成了两个单间,中间是公共区域。他的房间不大,放的是上床下桌,不过足够干净整洁。 他洗漱好后,穿上校服,从后厨房经过时,带上阮曼玲给他准备的早餐,就匆匆忙忙去赶公交,再到集合点坐校车。 周牧野家的地价太精贵,富人区中的富人区,没有同学住附近,所以学校在规划校车路线时,并没有把这片区划进范围内,阮宵只能捣一趟公交才能坐上校车。 阮宵经过前院时,恰好周牧野不紧不慢地出门。 阮宵口中咬着面包,一边继续朝前走,一边笑着对周牧野挥手,声音含糊不清:“阿野,早!” 周牧野闻声看去。 阮宵可能刚洗好脸,眉梢还挂着水渍,眼睛弯出好看的月牙状。清晨的阳光似乎独独眷顾他,将那张雪白小脸照得明艳动人,好似一颗新鲜草莓。 周牧野叫住他:“去哪儿?” 阮宵停下脚步,扯下面包片,理所当然:“赶校车啊。” “赶什么校车?”周牧野说话时懒懒的,听着有些冰冷。 他抄兜走过来,冲院子里的黑色汽车一扬下巴:“八代幻影它不香?” 阮宵看向那辆劳斯莱斯,咽了下口水,又看向周牧野:“阿野,你真的失忆了。” 周牧野:“……” “但还是谢谢你,愿意带我上学!”阮宵唯恐他反悔,先他一步朝汽车跑去。 周牧野看着阮宵欢快的背影。 又蠢又好欺负,还特别容易满足。 他垂下眼,迈步朝那个方向走去。 - 失忆后的周牧野不清楚,但阮宵知道。原书中,渣攻对原主嫌弃至死,就算两人同班,也不会捎原主上下学。 能蹭到车,阮宵省了不少力气,自然高兴,可坐上车后才发现,他这人没有豪车命。 豪车密闭性强,隔音好,坐起来比一般车更容易晕。昨晚一路顺畅地开回家,阮宵不觉得什么,可今天赶上早高峰,纵然老金技术再好,也不免时不时刹一脚踏板。 到学校的时候,阮宵已经头晕脑胀,胃里翻江倒海,最后还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阮宵脸色苍白,捂着嘴,余光瞥见身旁人在看他。 一扭头,撞上周牧野的目光。一向冰冷的视线此刻稍显复杂,隐约透露出紧张。 阮宵还捂着半张脸,清亮的眼眸弯了弯,歪头,无声表示“没事,不会吐你家车上的”。 下车后。 周牧野关上车门,一转身,直接问阮宵:“什么时候跟我去孕检?” “……”阮宵正在喝鲜榨橙汁,猝不及防差点喷出来。 他咳了半天,面红耳赤,说不出话,只能眼尾湿润地望着周牧野,不停摆手。 不是不是!想哪儿去了!刚才只是晕车,不是孕吐! 难怪刚才周牧野看他眼神怪怪的。 谁料周牧野突然捉住阮宵摆动的那只手,拎起来,淡淡瞄了眼他张开五指的白净手掌,道:“这周五是吧?” “……” 阮宵咬唇,露出要哭的表情,在周牧野的注视下,将纤细五指收拢,握成拳。 *** 阮宵进到班里,看到了原主在校期间唯一的好朋友,是一位女生,名叫秦双琪。 秦双琪不但不嫌弃原主是个傻子,在校期间一直陪伴他左右,更是在多年后原主带球跑时,给他提供帮助。 因此阮宵一见到秦双琪,就对这个身高一米七六、长得比他还高、一脸姬圈金瓜长相的女生充满好感。 可再看其他同学,对他连友善都称不上。 阮宵去组长那儿交作业,组长不仅不收,还翻他个白眼:“交了。” 然后又跑去数学课代表那里加塞作业本,课代表却一手按在高高的几摞练习册上:“别弄乱顺序,好不容易理好的。” 阮宵:“但我作业……” 课代表打断他:“交得晚能怪谁?怪我咯?” 阮宵拿着作业本,无力塌下肩,这才切实感受到,自己在学校里是个边缘人。 在书里,原主一心围着渣攻转,已经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早就被大家贴上了怪胎、恶心、不知羞耻的标签。 虽然知道,脸面是要自己挣的,但阮宵现在跟原主感同身受,出于私心,还是忍不住想,同学们大可不必这样对他。如果人人献出一份爱,世界将会更美好。 平时不交作业,没人管,但今天运气尤其不好。 上午最后一节课,数学老师讲试卷的时候,讲到一道几何证明题时,突然怒从心中起,拍着黑板,恨铁不长钢:“说了多少遍,证相似,比线段,遇事不决添平行线,都高三这个时候了,还做不出来!还做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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