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清来啦?”太皇太后瞧见他,等他行完礼,笑眯眯地冲他招手,“长清好久没来看姑母啦,又长高喽。” 谢辞任老人拉住自己的手,在她面前半跪下,问道:“姑母近来身体可好?” “老喽老喽,老胳膊老腿儿的,路都走不动喽,”太皇太后仿佛恢复了一丝清明,笑着摇了摇头,然而下一句的思绪又跳回了几十年前,“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呀?阿姝呐?这丫头又跑哪儿去啦?” 谢辞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说:“太子殿下带她去玩了。” 太皇太后听了,乐呵呵地点点头,“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怀瑜靠过来,歪在太皇太后肩上,撒娇道:“皇祖母,我也是好孩子吧?” 太皇太后眯着眼睛瞧了她一会儿,伸出苍老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阿瑾也是好孩子啊。” 老人家又糊涂了。 怀瑜笑容一僵,眼睛里泛起泪来,她强忍着把泪意逼了回去,说:“祖母,我是怀瑜呀。” “哦,哦,是瑜儿,祖母老糊涂啦,”太皇太后拍了拍她的手,“怀瑜都长这么大啦?” 怀瑜险些要落下泪来,谢辞见状,只好闲话几句扯开话题。 老人家精神不好,过了一会儿便有些乏了,谢辞便与怀瑜一同告退。 离开前,太皇太后慈爱地看着他们,褶皱的眼皮底下,目光湿润又温柔,“你们都得要好好的啊。” “舅舅今日来是为了什么事?”怀瑜背着手,边走边好奇地问他。 “是因为楚王殿下。” “皇叔?”怀瑜眼神一黯,“皇叔他为国捐躯,是大夏之栋梁,朕已经吩咐礼部,当以亲王的最高礼制,将皇叔风光大葬……” “陛下,”谢辞不得不打断她的话,“臣怀疑……楚王殿下还活着。” “什么?”怀瑜吃惊地瞪圆了双眼。 谢辞:“北边可找到殿下的尸身了?” “应该……尚未。” “那贺王爷为何匆匆上报朝廷,楚王殿下已身陨?” “那种情况下,皇叔生还的可能性……应该极小吧?”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贺王爷此举是否不够妥当?” “……好像是。” “那么,”谢辞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表情,缓缓道,“陛下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怀瑜一愣,对上他的眼睛,“舅舅的意思是……” “陛下很聪明。” “不可能!”怀瑜下意识地否定,“皇叔、皇叔他一直忠心为国,皇叔他从前就待我很好,他不会……” “陛下,三年、军功、名望、兵力,足以改变一个人。” 怀瑜慌乱起来,好像又变回了三年前那个站在姐姐床边的小姑娘,不自觉就抓住了谢辞的手,“那舅舅,我、我该怎么办?” 怀瑜的手冰凉,谢辞的手比她还冷,两手相握,也不知是谁在安慰谁。 “陛下,臣给您的虎符呢?” 怀瑜倏然抬头看他。 半道虎符,可诏令千军。 谢辞替她紧了紧斗篷,“贺王爷也快该班师回朝了吧?” “还有一个月。” “可万一不是呢?”怀瑜忍不住问。 “那便相安无事,”谢辞轻轻挣开她的手,“防微杜渐。” 怀瑜浑身一颤。 ***** 十天后,谢辞接到天枢的密信:楚王未死。 那是他从天枢那里接到的最后一条消息。 十五天后,北境传来消息,楚王奇迹生还。原来当时楚王殿下率一队轻骑深陷匈奴兵的埋伏,楚王在亲兵的掩护下成功杀出一条血路,突出重围,结果因受伤过重昏死过去,幸得边境一汉人相救,这才捡回一条命,伤还没养好就赶回军营。镇北王大喜,军队不日便将启程回京。 与此同时,京城却陷入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重。 一个月后,镇北王与楚王率大军抵达京城。 女帝亲率百官,在城楼迎接大胜归来的军队。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三年不见,沈容晏黑了,也壮了,红缨玄甲,眉眼间添了野性,周身气质沉稳得与当年那个 “名冠京城”的闲散王爷判若两人。 他往怀瑜跟前重重一跪,铿锵有声,“臣,幸不辱命!” 怀瑜亲手将他扶起,高声道:“多谢皇叔与镇北王,保我大夏江山!” 底下三军齐声呼和:“保我大夏江山!保我大夏江山!保我大夏江山!” 声势浩荡,回音雄壮,街边挤满围观的百姓,此刻也心情激荡得忍不住一同喝彩。 “朕已在宫中设宴,今日得为皇叔和镇北王好好接风洗尘。”怀瑜笑着说。 镇北王贺正锋是个粗壮疏朗的大胡子中年人,听闻此言哈哈一笑,爽朗道:“多谢陛下,那微臣与好男儿们,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谢辞觉得自己此刻凑上去肯定很像一个大奸佞,不过他也的确是个大奸佞。 他缓缓踱出几步,行礼道:“陛下,京城重地,非京城守卫和禁军,三军按制不得入内。” 镇北王两眼一眯,冷笑一声,“我道是谁,原来是卫相,当真是久违了!” 谢辞一揖,“王爷,许久不见。” 贺正锋双眼一瞪,声如洪钟,“怎么,我军好男儿们为大夏保家卫国,驱逐蛮虏,眼下竟是连城都入不得了?” “臣并非此意,只是天子脚下,律法森明……” “卫琅!” “王爷,”沈容晏淡淡打断了镇北王,神色不辨喜怒,“相国大人言之有理,今晚便驻扎在城外吧。” 谢辞:“谢殿下、体恤。” 乾元殿。 宫中许久没有举办过如此盛大的宴会,丝竹弦乐,歌舞曼曼,君臣尽欢。 酒过三巡,殿内大部分人都已经微醺了。 谢辞用手指轻轻敲着杯沿,一手撑着额头斜觑着斜上首的沈容晏。 他神色泰然地饮着杯中的酒,看上去简直镇定得过分了。 三年的军营生活真的能让人发生这么大变化? 谢辞在他脸上也看不出个花儿来,于是隐秘地把视线转向怀瑜。 怀瑜接收到他的目光,手指蓦地攥紧,正欲开口—— “陛下,臣,有事启奏!” 谢辞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吼得一愣,有点懵地看过去,竟然是太傅刘檀。 刘檀是个有能力的好官,虽然性子直得有点傻,但是对怀瑜而言,却是个再合适不过的辅臣,三年时间里,他暗暗把对方一路从正三品提到了正一品。 若是被卫琅的那些党羽知道了,肯定当他失心疯。 现在这个时候,这个环境,他一个太傅有什么好奏的? 怀瑜显然也是有点懵,过一会儿才说:“太傅有事请讲。” 刘檀跪了下去,从怀里掏出一份奏章,当着满殿文武官员的面,将其高高举过头顶。 “半年前,淮王谋反,举国皆惊,幸得陛下英明,将其镇压,淮王及其党羽伏诛,但经御史台调查,发现谋反一事,并非如此简单。” 议论声顿时四起,怀瑜问:“太傅所言何意?” 刘檀:“经调查,京中还有重臣与淮王里应外合,私相授受!” 谢辞缓缓放下了手。 怀瑜:“谁?” 刘檀左手一指,嗓音嘶哑,“便是当朝相国,卫长清卫大人!” 满朝皆惊。 谢辞在所有人的注目礼中站了起来。 他走到刘檀身边,低头看着这个精瘦的老臣,缓缓问:“刘大人,可有证据?” 刘檀颤巍巍地把那份奏章举得更高,“陛下,这便是御史台从淮王亲信口中拷问出的证据!” 谢辞瞥了那文书一眼,冷笑,“片面之词而已。” 刘檀狠狠瞪他一眼,道:“此事人证物证具在,陛下尽可查明!” 不对。 谢辞当即一跪,“陛下,必是有人作假污蔑微臣,微臣不曾做过与逆党相通之事,望陛下明鉴。” “诛奸邪,清君侧!” 平地突然一声怒吼,便是庑殿都跟着震了一震,谢辞顺着声音望过去,是镇北王贺正锋。 贺正锋气势汹汹地走上前来,对怀瑜跪拜下去,“陛下,卫贼不仅把持朝政,祸害朝纲,与逆贼相通,还私通外敌!此贼不除,江山难安!” 谢辞面色一凛,“镇北王这又是什么意思?” 不对。 贺正锋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这时,头顶忽然有人淡然开口,“将证据呈上来。” 是沈容晏。 不对。 一个方方正正的红木盒子被一个小内侍捧了上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谢辞的面前。 不对。 “卫相国,打开来看看吧。”贺正锋道。 谢辞看着这个盒子,看了半晌,慢慢伸手揭掉盖子。 他的手一抖,盖子摔在了大殿金砖上。 里面是天枢的头。 青年的面色惨白如纸,那双永远沉静的眼睛紧紧闭着,头发蓬乱,脸上还沾着抹不去的血污。 贺正锋还在说:“半个月前,臣在边境擒获此贼,他身上正带着卫琅私通匈奴人的密信!这人乃是卫琅身边亲信,卫大人,你认还是不认?” 这是冲着他来的。 谢辞终于全都明白了。 他抬起头,望向那个高高在上始终一眼不发的少女。 怀瑜终于从御座上站了起来,旒冕冠的十二道珠帘遮住了她的脸。 谢辞听到她缓缓地说:“舅舅,你真是让朕失望了……” 【叮叮叮叮叮————】 谢辞双眼猛地一闭。 95%。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终于写到这个情节啦!下章还有大反转!明天就结束第一个世界啦,然后还会有一个小皇帝和沈王爷的番外~
第8章 杯酒凉(八) 谢辞被效率很高地下了天牢,很巧,还正好是淮王待过的那间牢房。 淮王当初在天牢里顶不住压力畏罪自杀,一头撞死在墙上,留下的血污渗进墙缝里,变成了一块丑陋的暗褐色污渍,正对着床的位置。 谢辞:“……” 他裹紧泛着霉味的厚棉被,脸色微微发白。 他这几年装病是真,但是快要四十的年纪,身体大不如前了也是真的,天牢里潮湿阴冷,凉气能钻到骨头缝里。 狱卒并没有亏待他,相反待遇比起其他囚犯还挺不错的。牢房里没有蛇虫鼠蚁,有厚棉被和干净的水,每日两餐菜色竟然还挺好。 【系统,好无聊啊,有没有什么娱乐活动?】 【滴——有斗地主,宿主想玩吗?】 【两个人怎么斗地主?】 【滴——本系统连着地府WiFi,哟。】 【……】所以你平时不出声都是在玩斗地主吧? 谢辞感觉自己仿佛窥到了什么真相。 系统把他拉进一个房间,里面的游戏ID分别是系统081,系统233,系统414。 ……和一群人工智能斗地主,压力好大。 没有刑讯,没有拷问,谢辞每天坐床上吃饭睡觉斗地主,来到这个世界后头一回如此清闲,日子也就这么流水一般过去了。 他没想到,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来天牢里看他的,会是沈容晏。 谢辞正准备王炸,听到外头狱卒谄媚的一声“楚王殿下您怎么来了”,手一抖,点到一对三。 系统跟了一对六,地主输。 谢辞:“……” 系统:“哈、哈、哈。” 233:“嘎嘎嘎,这一届的宿主不行啊。” 414:“来任务了吧?” 心痛到无法呼吸。 谢辞抬头正对上进来的人,沈容晏脚步一滞。 “楚王殿下。”谢辞淡淡点头,没有站起来行礼。 他现在心情很不好,看到一个坑过自己的人,心情更不好。 沈容晏仿佛对他的无礼浑然未觉,他打发了狱卒和侍卫,冷冷清清的牢房里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谢辞盯着对面墙上淮王留的“遗迹”,啧,真是惨。 尴尬的沉默。 “近来如何?” “还行。” 又是沉默。 沈容晏总不是来天牢跟他玩“比比谁说的话更少”的吧?谢辞忍不住瞥他一眼,却发现对方直直地盯着自己,眼神古怪。 谢辞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心里竟然有点发虚,只好又回头去看那片苦大仇深的血迹,“殿下有何贵干?” “你是谁?” 谢辞猛地看向他。 “你是谁?”沈容晏又问了一遍。 谢辞后背的寒毛都要炸开了。 【系统系统!什么情况!我暴露了?】 【滴滴滴——】 ……卧槽你是不是还在斗地主!我要向轮回司的领导投诉你啊! 谢辞勉强维持住卫琅式高贵冷艳,冷漠道:“殿下此话何意?” “你不是卫琅。” “……殿下说笑了。” “你不是卫琅,”沈容晏面色沉静,眼神笃定,“从三年前开始就不是。” “……” 谢辞闭口不言,脑子里已经炸得遍地开花。 “八一八那个第一个任务就惨遭扒马甲的宿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谢辞不说话,沈容晏就自顾自接了下去,“你明知道她最后会对你下手,为什么还要扶植她?你不是卫琅,为什么要留下来承担卫琅种的恶果?” “你是谁?……妖怪,还是、神仙?” 不语怪力乱神的楚王殿下最后竟然语气复杂地问了个三岁小儿才会问的问题。 谢辞只能表情麻木地疯狂呼叫系统。 长久的沉默后,沈容晏轻叹一声,问:“你知道你会死吗?” 谢辞:“……”嗯,我知道。 “你不该死。”他轻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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