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眸一看,白净花卷上沾染有颗颗黑色的胡椒颗粒,想是用来避羊膻味的。 皎皎甜甜地说了声多谢姆妈。 梁姆妈今日心情大好,沁了蜜一般的心间登时软了三分,连带着说话都温和了不少,“女郎近来调养吃的清淡,老身便咸甜各做了一份。” “姆妈有心了。” 梁姆妈抬眼看见馉飿被吃得干干净净,“想来女郎是极喜欢这大鱼馉飿了。” 皎皎脸上的嫣红愈发明显,她点点头。 “三郎君也喜欢。”梁姆妈淡淡的说道。 裴家三郎君便是皎皎日后的夫君。 皎皎一怔,她知道梁姆妈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一旦这话出口,接下来梁姆妈便会将裴家二郎告诉她,三郎是什么时候喜欢这样东西的,为何喜欢这样的不喜欢别样的,有何特殊讲究... 事无巨细地给她唠叨个遍。 虽还未见过这个裴三郎,想象力丰富的皎皎已然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挑剔又倨傲的病秧子轮廓了。 还有...唐僧属性的姆妈她属实太头疼了。 “三郎君喜欢的是用白梅、檀香末水和绿豆面粉做馄饨皮的梅花汤饼。且每一叠皮都要用模具印成梅花的形状。最后用鸡参高汤慢煨。”梁姆妈赞叹裴三郎满腹经纶的时候,眼波流转,满是敬仰。④ 皎皎嘴角微微抽搐。 虽是很风雅,但这能好吃吗? 怎么瞧也像黑暗料理。 于是乎,裴三郎又被她贴上了个口味刁钻的标签。 皎皎极为口不对心的拣着漂亮词夸了裴三几句。 梁姆妈笑着颔首,“这是女郎的好福气。”然后便捧起面碗在矮凳上吃了起来。 ... 皎皎看梁姆妈吃着碗中滑软白细的面食甚是酣畅淋漓,不会脸颊边的碎发便被金豆大的汗水湿濡在了一起。 不像是面条,倒像是细米线。 她的翦水秋瞳中浮现起一丝好奇来,“姆妈吃的是粲?见你吃得甚香。”② 梁姆妈将埋在碗间的头抬起,她的额上布着一层密密的细汗,“这可不是粲,是盖了笋泼肉浇头的水滑面,只不过老身改良了些许,在抽拽面条的时候多重复了若干次。” 水滑面便是当世一种特色的面食制作方法,用十分的白面揉搓成小剂子,一斤的面团要分作数十块,放在水中待其自然发得面性十足后,逐个抽拽成薄条,然后下汤煮制。⑤ “自是愈阔薄愈好,不过老身喜欢吃细面,但有放任不下水滑面爽嫩的口感。”她顿了下说道:“正宗的水花面当属我在姑苏时吃得最过正宗,要用芝麻粒、杏仁粒、咸笋干、酱瓜、糟茄、腌韭、黄瓜丝做浇头,若是想吃荤食,也可加用油小煎的排肉。”③ 梁姆妈似乎是有一颗吃货的心,一说到美食珍馐上,谈性一下便上来了。 “从前老夫人带二郎下余杭的时候,老身也连带沾光跟着去了。余杭的舟桥夜市上,面食的种类才叫一个多,什么猪羊庵生面、鱼桐皮面、百花棋子面...” 她掰着手指一口气说了二三十种面。 ... 山上湿雾重,梁姆妈担心皎皎身子娇弱扛不住,便给她系上了一顶白色缎绸的斗篷。 见今日阳光璀璨,日头兴许要渐大,临到院门她又折回取了把油纸伞。 两人行在花木扶疏的青石板路上,梁姆妈今日兴致很好,扶着何皎皎走着一路都神色愉悦地告诉她自己幼时在山间居住的趣事。 梁姆妈高兴地说着,“那座山上光是蕨菜便有十好几种,夏日焯水后和着茱萸油,香醋、芫荽凉拌最是爽口了。新雨过后放眼望去全是稠膏蕈、竹蕈、松蕈...不放盐水煮,撒上一把葱花,老身这把年纪兴许都还能喝下三斗碗汤。” 这时,梁姆妈提议一会进过香后去后山转转,兴许能运气好捡些菌子。 缩在斗篷里只露出一张白净的脸来的皎皎点了点头。 一路上她是半分神都没感岔,心无旁骛地听梁姆妈说道。 毕竟,前几日抄经书时候开了小差被梁姆妈逮了个正着,用过糕点后梁姆妈便严肃着一张脸言辞灼灼地训诫了她一番,要她牢记现下是许了人家的了,不准再去回首与那等低贱奴籍之间过往,更不可肖想未来。 否则便是对未来夫君的不忠,不专一... 于是乎当日皎皎的抄写任务又多了三十遍的裴氏家训第一序... 她藏在斗篷下的腕轻轻旋转了下,似乎酸痛感犹存。 刚行到半山腰,皎皎便感觉有凉凉的雨丝往面上拂来,她伸手摸了下头顶的斗篷,感觉到斗篷表面的那层细绒已然有些湿润了。 “姆妈,怕是要下雨了。”皎皎放缓了脚步。 梁姆妈放在皎皎手臂上的手一松,拍胸脯保证,“昨夜星子盈空,近来日日晴朗,老身吃的咸盐比女郎吃的干饭还多,准不会错的。” 识途老马亦然失前蹄的时候。 豆大的雨滴砸在梁姆妈手被上的时候,她才慌楞了起来。赶忙扶着皎皎加快步子往一处凉亭避雨。 ... 一处石亭赫然现于不远处的时候,撑着十二骨油纸伞的皎皎激动地朝因为摔了一跤慢了些步子的梁姆妈挥了挥手。 “女郎,当心凉坏了身子,你先去罢。老身随后就来。” 梁姆妈理了理身上的白色斗篷,方才跌那一跤,衣物湿了不少不说,还沾了些泥垢,皎皎便将自己的斗篷搭在了她身上。 “好。”皎皎的声音很轻,在这烟雨笼罩的山林翠微中风一吹便散去了远处。 -- 石亭里。 头戴斗笠,一身黑色劲装,劲腰闭显的男子眉间闪现一丝戾气,他握在剑鞘上的五指缩紧紧,线条利落的面部上的肌肉登时紧张了起来。 他看向身边手抚胸间,面色痛苦苍白,歪躺头触靠在石柱上的年轻男子问道:“郎君有人来了。”他说话中气十足。 “会不会是...要不...”他横作手刀在脖子滑了过去。 是动了杀意。 年轻男子艰难地抬起了沉重的眼皮,刚微微启唇,胸前便剧烈地颤动。 忽觉喉咙微甜,而后他一口浓稠乌黑的毒血喷出。 他惨白的唇瓣颤抖,“静观其变。” 作者有话说: ①鸡舍香,丁香 ②粲,米线 ③作法和浇头出自《吴氏中馈录》 ④梅花汤饼参考宋《山家清供》 ⑤参考元代韩奕所著《易牙遗意》
第5章 、努力抱大腿的第5天 山腰这处凉亭是平日供至伽蓝寺的香客歇脚用的,年久失修,顶上镂刻精致,富有江南轻灵感的重檐已黯淡失色。惟余石仿木雕做的斗拱、挂落经受岁月洗礼打磨后依旧坚实稳固。 皎皎脚下这条鹅卵石铺出的小道蜿蜒深幽,草芜横生,还有带荆棘倒刺的矮灌藤条横斜挡路。 现下迎面来的雨丝也不似方才那般绵细了,随着而来的凉风将皎皎的头发拨乱,打在她白净的小脸和细长的脖颈上竟生疼。 她不得将油纸扇向前倾斜挡风,颔着首看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方踩去。 也因此,她没有注意到。 在结着苞的绿萼梅交错的枝叶间,有一双外面生了层冰凌陈潭古井似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 她每近一步,那里面蕴集的杀气便多一分。 那双杀人眼的主人缓缓推开了剑鞘,冷剑泛着逼人得寒光,倒映出一张苍白虚弱的脸来。 “镜玄,静观其变。”面色惨白的年轻男子气若游丝,嘴角还挂着未干涸的血渍。 “可是,主上...万一是太子派来的追兵当何办?谨慎点总归是好的。”镜玄言辞切切,压着嗓音说到。 他的主上,这个中了淬了慢性毒药箭的年轻男子,正是当朝圣人的第十一子,李琎。 李琎阖眼深思,他将手指按在跳动地剧烈的眼皮上。 他虽对镜玄的话深以为然,但他仍是不敢相信一向仁德服人的太子会做出这般下作的手段。 片刻后,他缓缓道:“给我金丹。” “不可主上!方才属下已给你渡了真气,若是现下服下这金丹许是会急病攻心。”镜玄看了眼雨势,“不出半个时辰,雨便会停了,届时属下带你往山上伽蓝寺的禅房疗伤。” 李琎摇头,他艰难地伸手向镜玄悬挂金丹囊的腰间探出。 见镜玄轻微地移动了下身位,他用力咬着牙,喘着重气问道:“当初从修罗场出来的时候,你可是忘了如何承诺的了?” 镜玄是他的影卫,无条件听令于他,不可抗令。 终身信守李琎一人,不可背叛。 “置死地方得后生。若是天命如此,我李琎亦心甘情愿。” 李琎喉间极为艰涩的一滚动,金丹下腹。 他只觉喉间猛然跃起一阵腥甜,一大口污血从口中喷出,又连着吐了好几口,直到正常的血色的时候才止住。 他虚弱地撑靠在石柱上,嘴角挤出一丝苦涩的笑,“人定胜天...” 镜玄快速脱下自己玄色的外衣扑在地上将血迹掩盖,然后将一只及肩的黑色幕离戴在了李琎头上,掩盖住他的面容。 ... 山岚间本就雾气重重,雨丝交织成雾,更多了几分朦胧清冷。 山色青濛,李琎的视线亦然。 李琎清晰地感觉到四端的血液冷凝淤滞,他浑身止不住地生着寒颤,上下牙齿相撞的声音亦然能闻。眼眸几度沉沉下坠,睫毛微颤,他硬生撑住精神。 他晓得,若是睡过去,怕是再难醒来。 忽的,如丝烟雨中,一道月竹色的娇弱身影撑着一把油纸扇从烟气濛濛中缓步而来。她裙摆随风轻轻荡漾,宛如湖心泛起的阵阵清漪。 她就像江南烟雨画卷中走出的一般。 镜玄再度拔剑。 李琎眼疾手快,桎梏住了他的手腕,并飞了他一冰冷的眼刀。 “左右不过是个女子,有你在,伤不得我的。” 皎皎亭外欲收伞,怀中受伤的白兔儿突然受惊似地挣脱,她弯腰追去。捧起白绒的红眼小兔来的时候,一双宽窄适中的黑色靴子落入了她的视线。 靴子正在替主人释放隐隐的戾气,看起来似乎是十分不好惹的。 皎皎抬起头,正好对上镜玄散发着丝丝凉气的棺材板子脸,她吓得怔住了。不受控制得微颤,像是瑟缩在她怀中那只小兔一般,那双桃花美目不可抑制地微微睁大。 镜玄身后的李琎低咳,他才面色稍缓和。 李琎的食指在他腰际轻点了下。 镜玄微微让开,给他留出视线。 他心中悸动出一丝自己也觉奇怪的冲动。 想瞧瞧这女子的模样。 皎皎的身形蓦然在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放大了。 重瓣的绿萼梅的花落在她的发间,芙蓉色簪子一头垂着的宝石流苏微微晃动,相映成趣。她眼眸低垂,纤翘的睫毛在雪莹的肌肤上留下一层浅浅的扇影。 想是被镜玄这个不懂怜香惜玉的糙汉怖住了,她眼眶竟比手中的小兔还要红。本是该泫然欲泣的可怜样子,却还要瞪圆了眼保持自己山河不倒的气势,属实有趣。 李琎只觉心间一阵荡漾,顿生出奇怪的想法,好想把如斯般美人放在手心好好呵护。 不识风情的镜玄抱着拳硬生生地说道:“是某吓着娘子了,某道歉。不过娘子也真是的...”他腰背挺得笔直,面色肃穆,半分不像是自觉理亏的。 他瞟了眼皎皎的衣着头型,“身边的仆人也真放心你一个娇娇女在这大山乱蹿,遇到野兽,你这身板十个都不够塞牙缝的...”一连串的铺叙后,镜玄才说到重点,“你一个未出阁的女郎,乱生闯在两个外男面前,半生都不为自己的名声体己吗?” 竟生下逐客令?并还有些许责备的意味。 李琎听了都忍不住蹙眉...有些许太学老太傅的啰嗦意味了。 皎皎:“...”被他说得一愣愣的,错愕地微微张口,指着自己。 不经意间却和他身后的李琎对上了视线。 皎皎见他头束玉笄,一身青珀色的轻衣缓带,衣襟处有金线暗绣的花纹,镌刻精美的墨玉静静地卧在他的腰间。他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正看着自己。 想来是个身份不凡的贵公子。这两人应当是主仆关系。 ... 姗姗来迟的梁姆妈未料想到今日会下倾盆大雨,更是未想到更深远处去,竟会在凉亭里遇见外男。 竟还是如此轻浮的。 皎皎头上未戴头纱。 而石亭里的两个男子,一副全江南道欠他八百贯表情那个剑拔弩张似的满是杀气。有幕离作遮挡,呼吸滞顿那个显然是个体力不支的病秧子,瞧不真切脸,倒让他显得比那个棺材脸亲善了不少。 但他那双躲在黑纱后的眼睛却似乎会拐弯,偏生要直勾勾地往皎皎身上落。 石亭里还有若有若无地血腥气,梁姆妈心间一沉,有些进退两难,但决不能太过不淡定而让对方觉得好拿捏。 反正这两个男子,她都不喜欢。 裴家的女人,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意肖想思淫的。 梁姆妈一把大手将皎皎一扯挡在自己胖硕的身体后面,将李琎的视线斩断了。 她睨了他们俩一眼以示警示。 梁姆妈将斗篷搭在皎皎的身上,并将她胸前的系带系得极为结实。然后扶着皎皎在离李琎二人斜角最远处。两人背对而坐。 镜玄轻嘶了一口气,他竟隐隐觉察出这个大胖婆子面上的不屑,似乎是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不好的人。 采花贼?!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上面没将这三个字写得这么清楚吧? 李琎看到镜玄脸上极为少见因错愕而生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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