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国以来,大梁每任君主最忌讳皇子与官臣结党营私,谢兰辞不知道皇帝探查到他与二皇子牵扯到何种地步,只能静静地跪在这里,等候发落。
沉默许久后,皇帝开了口:“你素来与淮王交好,除夕之夜他给老三下毒一事,你可有参与?”
谢兰辞一怔,除夕那日他从二皇子府出来,和严公公一起进入三皇子寝殿,全程都是由他信得过的人参与,怎么会走漏风声,被皇帝知晓。
不,皇帝应该是只知道李舒珩所为,不知道他有参与其中的。如果皇帝知道,今日就不仅仅是在这里鞭策敲打他了,谋害皇嗣,可是死罪。
谢兰辞回答道:“臣没有,臣不敢。”
皇帝一直审视谢兰辞的眼睛,又问他:“老三在送往黔州的路上失踪了,这你可知道?”
皇帝竟然这么快就收到了消息,谢兰辞掩下内心的疑惑,回禀道:“是臣放走的,三殿下本该是那高飞的鸟,臣不想看他困于黔州,私自做主,请陛下责罚。”
岂料皇帝听了后并未生气,只是缓缓道了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他和他母妃一样,都是向往自由的人,如此,也算成全了他。”皇帝重重咳嗽几声,声音虚弱,“当初选你做老三的老师,朝臣因你年少,极力反对,但朕仍然为之,现如今看来,是对的。”
谢兰辞低头,至今无颜面对除夕之夜的事,现在回想起李舒玧临走前看他的眼神,还会难受痛心,谢兰辞对皇帝坦言道:“臣有愧于三皇子,有愧于陛下。”
“你起来,”皇帝伸手将谢兰辞扶起,慢慢道,“老三天资聪颖,可他毕竟是前朝公主所出,朕不能放心,受人怂恿带刀上殿,意图行凶,按律法已是造反之举!朕将他发配,已是格外开恩。”
面前虽年老但依旧威严的皇帝,执掌江山十几年,提及自己的儿子,不再仅仅是严父的身份,更多是一个君王。所谓帝王家薄情,便是如此吧,很多时候也是迫不得已。
皇帝继续道:“老二心性不稳,又心狠手辣,竟然对其亲弟下手,朕昨日知道此事,一夜未眠。”
谢兰辞立于皇帝身侧,对这位天家父亲生出些许同情,但几位皇子如何,他一个臣子怎可多言,只能说了句,“陛下息怒。”
皇帝透过正午微暖的阳光凝视谢兰辞,面前的年轻人身长玉立,他不过也才十八岁余,出身世家名门却不骄纵孤傲,才智过人又懂得收敛锋芒,将来必是国之栋梁。
许久后,皇帝像是从谢兰辞身上看到熟悉之人的影子,他微笑着惋惜道:“要是老师还在就好了,他会告诉朕该怎么做才好。”
皇帝口中的老师,是谢兰辞的父亲。
皇帝又重重地咳嗽起来,似是五脏六腑搅动又喘不过气,痛得他五官扭曲,额头青筋凸起,像一尊枯萎的老榕树。
一股殷红色的鲜血从皇帝捂住嘴的手缝里流出,谢兰辞瞳孔一缩,反应过来后,立即对外面候着的太监宫女大声道:“快传太医!”
老太监在龙颜震怒,皇帝的佛珠断裂时就跪在了地上,闻言他迅速爬起来,惊慌失措地跑向太医院。
谢兰辞拿出手帕,给皇帝擦拭鲜血。
皇帝没管自己身上沾染的血迹,他近乎艰难地从喉头发出声音,“谢家三代忠臣,已出两代帝师,曾先朝夏侯氏,一家三代帝师,流芳千古,后人传颂之。”
皇帝的声音越来越小,气息奄奄,说话断断续续,“瑜儿年幼,谢爱卿,可愿与陆翰林,共辅之?”
李舒瑜,皇帝的第五子,今年八岁。
谢兰辞惊讶地抬头,对上皇帝坚定的目光。他才明白,皇上要立五皇子为储君,今日叫他来,是要托孤。
谢兰辞跪在地上,脑海中始终浮现除夕夜李舒玧骂他不配为人师的情形,挥之不去。
君命不能违抗,谢兰辞只好硬着头皮委婉拒绝道:“陆大人才学,在大梁数一数二,授业解惑方面,臣不能及之,臣愿尽臣子本分,助陆大人一力。”
“好,好,”皇帝抖着沾了血的双手,哆嗦着手从衣服里取出圣旨,珍重地交到谢兰辞手上,“这是,传位诏书,希望谢爱卿不论何时都不要忘了今日给朕的承诺。”
“臣遵旨。”
皇帝说完话,就眯缝着眼,彻底没了生气。太监们把皇帝移进寝殿,几名太医很快赶到,满头大汗地给皇帝施针。
谢兰辞吩咐侍卫,把守好皇帝寝宫,不准其他人进出。
这一夜,对宫中的许多人来说,是个不眠夜。
二更天,床边守夜太医的太医见情况不对,颤颤巍巍试了皇帝的鼻息,他跌落在地,连滚带爬跑到门外,对守在外面的谢兰辞道:“大人,陛下驾崩了!”
谢兰辞站在屋檐下,转头朝寝殿里瞥了一眼,而后望着满天的繁星,淡淡道:“我知道了。”
他重生过来,还是发生了一点变化,上辈子皇帝死于春闱快要结束之时,而现在时间提前了些日子,显然是被二皇子活活气死的。
这一世皇帝留下了传位诏书,传位给五皇子,确实是最合适的,五皇子母家权势小,他生性善良又与几位哥哥相处和谐,这样做能保住宫中很多人的命。
皇帝的寝殿一片兵荒马乱,五皇子宫里却是和往常无异。
李舒瑜是被外面的急促的脚步声吵醒的,他穿着中衣,拉开寝殿的门,就看到谢兰辞带着一小队禁卫军直往他这来。
谢兰辞依旧是冷淡的模样,不过此刻神情严肃。
李舒瑜不明白他们是要干嘛,心里害怕,扒着宫门怯生生冲谢兰辞道:“表,表哥。”
李舒瑜的母妃与谢兰辞母亲算是同宗远亲,他叫声表哥也很合理。
谢兰辞低头看着才到自己腰间的小不点,都还没有大殿的龙椅高,以后就要一个人管理这大梁江山,他叹了口气,宣读了皇帝的圣旨。
“什,什么意思?”
李舒瑜年纪小,他听不明白,拉住谢兰辞的衣服一角,小声抗拒道,“表哥,我不想。”
谢兰辞立刻捂住李舒瑜的嘴,“没有什么想不想,是只能是你。”谢兰辞收回手,对自己逾越的举动有些抱歉,他蹲下/身,冷静又无奈地告诉李舒瑜,“从此以后,没有表哥,朝堂之上,只论君臣。”
三日后,新帝李舒瑜继位,二皇子李舒珩发动兵变,被谢兰辞带领的禁卫军镇压,新皇念及手足之情,将其软禁于淮南王府。
至于李舒珩送毒酒被先皇得知一事,他后来盘查了参与的相关人等,都没发现任何端倪,便只当严公公在皇宫行事时不小心漏了马脚被人知道了作罢。
第5章
八年后,京城,花木早市。
“公子,这十几盆,都是昨天刚从江南运到京城的,特别好养活。”一家花木店铺的二楼,老板卖力地向谢兰辞推销自己的东西。
谢兰辞放下茶盏,视线扫过地上的十多盆还是幼苗的花木,都不太满意,目光被路过门口的小厮抱着的两盆兰花吸引,他抬手缓缓道:“就要他手里结了花苞的两盆。”
“公子好眼光,这白幽兰是新培育的品种,花开清香淡雅,宜居宜室。”老板说着,脸色变得为难起来,“只是,已经被人给订了,公子要不要看看别的,楼下后院还有其他花木。”
“这样啊,”谢兰辞收回手,眼眸闪过一丝失落,片刻后对老板道,“角落里那盆婪尾春。”
谢钦付了钱,安排随从将花搬上马车。
街尾传来马蹄声,一骏马飞驰而过,马上之人挥鞭高呼:“西南大捷!楚将军攻破蜀关,拿下益州城。”
谢钦见状笑着说:“这是这个月第几个捷报了?一路势如破竹,从无名小卒到骠骑大将军,这位楚将军还真是了不得。”
“确实是天降之才,”谢兰辞望着远去的飞骑淡淡道,“益州属西南少有的一方富裕之地,最是难攻,大梁成立之时独立出来,先帝在时,曾多次派将士前去,均未能踏入蜀地一步。”
回到谢府,谢钦问:“公子,这婪尾春种在何处?”
廊下、院子里已经摆了很多盆花卉,谢兰辞正在给前年种下的栀子剪枝,“芍药喜阳,放书房门口。”
“是,公子。”
谢兰辞很少像今天这样有兴头亲自去花市挑选,大部分珍花异草是皇帝听说他喜欢养花,命人从宫里送来的。
侍从来禀:“公子,刑部侍郎张乾的管家送来了十株芍药,正在府门口等候。”
“告诉他,我不收,让他拿回去吧。”这些年来,他官至太傅,谢兰辞已经习惯应付给他送礼的人。
他平日里除了上朝,也没什么其他的爱好,只喜欢看看小话本和种种草养养花。
想给谢兰辞送礼之人从其他地方找不到门路,便变着法给他送花木,皆被他拒之门外,后来这样做的人就少了。
侍从去了后又很快回来,“公子,张府的管家不肯走,他说这只是普通花木,如果公子不收下,他回去势必会被责罚,望公子能够可怜可怜他。”
谢兰辞略微皱眉,他放下剪刀对侍从道:“带我过去见他。”
张乾的管家见谢兰辞出来了,笑容满面道:“太傅大人,我家老爷公务在身,改日必定登门拜访,听说谢大人喜欢花卉,特地安排我送了几盆芍药过来。”
“这些花我不会收,另外告诉你家大人,”谢兰辞走到那几盆芍药前,轻轻抚开最上面的一层松软的泥土,晶莹润泽的坚硬物体显露出来,他轻轻将手上沾染的泥土拍掉,转过身来,对着张府的管家面若冰霜,谢兰辞正言厉色道,“官员行贿是大罪,再有下次,我会奏明陛下,按律法处之。”
那边谢钦放下刚买来的芍药花,听自家公子说起此事,啧了一声,“这张侍郎是上月右迁入京中当职的,他不知道公子你对官员之间收受贿赂深恶痛绝也是正常,小事罢了,公子不必挂在心上。”
谢兰辞听后摇头,“张侍郎是我举荐的,他在地方做官时也算声名在外,且行事果断坚决,只是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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