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叶羁怀苦中作乐,习惯了每日的酷刑,闲暇时间便拿嘴衔着石子,在岩壁上刻乐谱。
渐渐的,那些每日来折磨他的人也不来了。
叶羁怀本以为,他就要在那暗无天日、蛇虫鼠蚁聚会的苗疆大牢里了此余生,却不料半年后,路石峋奇迹般地放了他。
叶羁怀一直想不明白,路石峋为何会忽然放了他,还命人一路护送他回了大魏皇宫。
他上辈子就在断头台上,忽生出一个猜测。
馨姨很会弹琴,叶羁怀从小就跟着馨姨学琴,可以说他后来凭借成为江南才子的那一手高超琴艺,一半靠的是馨姨给他打下的基本功。
馨姨善音律,而叶羁怀正是在苗疆大牢岩壁刻满乐谱后,被放走。
叶羁怀都不觉好笑,为何自己死前想的,不是山河不复,不是含冤莫白,竟是这一对母子。
可是否正因为他心中念兹在兹,老天爷才干脆叫他重生与小崽子再见一面,好弄清楚他上辈子的疑惑。
这样想着,叶羁怀握着满手的瓶瓶罐罐,进了帐中。
而帐子里此刻已是另一番景象。
在叶羁怀刚才把大夫跟那帮士兵遣开后,路石峋便开始想办法脱身。
他蹭到床边,指尖摸到床皮下边缘十分锋利,便将捆住双手的绳子放了上去,边磨边用力挣扎,终于,绳子断了。
他欣喜若狂,撒开双手后便去解脚上的绳子。
就在这时,他听见有脚步声走进帐中。
路石峋知道这些成年男人相对自己体力优势太大,而且他现在浑身是伤,硬碰硬肯定捞不到便宜。
好汉不吃眼前亏,无奈,只得迅速把脚上的绳子绑了个活结,又把手背到身后,重新躺好。
他听出来,走进帐子里的只有一个人。
便打算待会儿趁这人不备,一击致命,然后迅速遛走。
听着叶羁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路石峋积攒着力量,只为给敌人最致命的一击。
路石峋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若失败,丢的就是性命。
所以当来人在他身边坐下时,他放慢了呼吸,静静等待时机。
听着那样平稳的呼吸,叶羁怀以为小野狗睡着了。
目光在那张小脸蛋上流连,想找出点馨姨的影子,可也许是孩子太小,脸蛋又太脏,叫他没法把两个人联系到一处去。
他抬手,拿指腹在那红扑扑鼓囊囊的脸蛋上一抹,一片泥点被抹去,小脸恢复了干净。
除了五官确实出挑,是个美男胚子,其他还是看不出什么。
叶羁怀心想,大约是小孩记忆靠不住,他对馨姨的样子也记不准确了。
路石峋还假寐着,但心中的火快要摁不住。
大胆的中原人,竟敢摸他的脸!
不要命了吗?
可为什么……那指腹的触感,有些熟悉?
叶羁怀不再研究那张脸。
眼下紧要的,还是小野狗的伤。
一眼看去,最严重的是腹部刀伤,还在往衣服外头渗血。
他轻轻拨开小野狗身前黏在一处的布料,看到了小崽子衣下结实的皮肉。
却不禁感慨这小家伙也太扛打了,伤得竟远比他想得严重,鞭伤、刀伤、挠伤大大小小有十几处。可都伤成这样了,还叫那些人束手无策。
路石峋只觉腹部上似有凉风拂过。
也只差一点就要装不下去。
这个禽兽不如的中原人,竟敢脱他衣服!
紧接着,他又听见瓶塞子被顶开的声音。
路石峋心想,要给他抹毒药了吗?
不过苗疆蛊毒独步天下,这中原人若真是给他下毒,路石峋倒不怕了。
路石峋咬紧牙关,只要这人敢动手,他就立刻抬手掐断这人脖子。
果然不久后,他腰腹的伤处就感到一丝冰凉,他在手心攒足力气,正准备暴起行凶。
可就在这时,那种熟悉的触感再次袭来。
也叫路石峋确认了——
那是茧。
是长在指腹上的茧。
路石峋太熟悉这种茧了,因为他娘亲十根手指头上都遍布了这种茧子,是长期弹琴的人才会生出的老茧。
难道……这个中原人也跟她娘亲一样,会弹琴?
就在路石峋走神时,叶羁怀已经处理好了小崽子腹部的伤口。
路石峋反应过来后,立刻应激地抽出了藏在身后的手。
叶羁怀视线倏地一凛。
那只手,原本该是被好好捆住的。
看着这变戏法的一幕,叶羁怀却只平静道:“别乱动,军中外伤药紧缺,浪费了我不会给你讨新的。”
边说还边继续往路石峋胳膊上的伤口抹药。
相比听到的内容,路石峋首先便被那传入他耳中如莺啼般悦耳的嗓音拨得心弦一动。
半天后才反应过来他听到了什么。
外伤药?
这人是在给他涂药吗?
路石峋有些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然而那带着厚茧的指腹搓磨他伤口的感觉,让他想起小时候每次顽皮打架,娘亲给他上药时,也都是这种感觉。
他陷入短暂的混乱与迷茫。
也后知后觉到,他竟开始贪恋这种触感。
贪恋到即便心知这人很可能是在给他抹毒药,都不舍得打断。
叶羁怀却在抹药时,不经意垂眼朝路石峋脚踝处的绳结看了一眼。
才发现这小野狗竟然连脚上的绳子都解开系成了活结。
他一边继续给路石峋上药,一边不动声色道:“放心,过了今晚,明日我便差人护送你回去。”
路石峋闻言,一下睁开眼,狠狠瞪向床边的叶羁怀。
他见到了一个下颌流畅,肤色白皙温润,神色平淡的侧脸。
这一眼,叫路石峋呼吸微滞。
他从小到大都在苗疆长大,目之所及的中原人,只有他娘亲。
在他看来,他娘亲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女子。
却没想过,区区一个中原男人,也能长得这般水灵,这般如天仙下凡吗?
少年眼睛很大,眼珠子一团漆黑,但与眼白泾渭分明,瞪人的时候就像受惊的小兽,又凶又奶。
可叶羁怀连看都没去看小野狗一眼,只自顾自继续道:“我们军中粮草不养闲人,你看着虽不太费粮食,却得专门找人看管,怎么算留你下来都不划算,大魏从不做亏本买卖,但把你送回去,没准还能换点苗疆特产回来。”
这话里的意思是人都听得出来,是要拿路石峋做筹码去交换利益。
叶羁怀说完,见路石峋又有了抬手攻击的动作,便一把捉住少年小臂,按回了床上。
叶羁怀动作并不野蛮,甚至还透着几分有礼有节的文质彬彬。
路石峋就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叫他一身的蛮力瞬间散尽,仿若宝剑被强行入了鞘。
可这莫名又叫他怀念起了娘亲。
一时间竟忘记继续反抗。
或者说,不知从何时起,他连要找这人报复的心思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叶羁怀也借这个机会起身离开床边,往帐外走去。
路石峋不想这人就离开了,忙坐起身,像个刚被撸顺了毛的狗崽子,巴巴望着叶羁怀慢慢离去的背影,开口问道:“你真会送我走?”
少年声线清亮,魏语说得也甚是标准,夹带的一丁点磕绊倒显得可爱。
叶羁怀唇角微弯。
就在这时,帐外的士兵听见了叶羁怀拍掌的声音,迅速跑入帐中,躬身抱拳道:“叶大人,有何吩咐?”
叶羁怀对士兵淡淡道:“绑起来。这回绑严实点。”
叶羁怀刚才看见路石峋手上绳子已松绑的瞬间,就推断出小野狗是想趁他不备对他行凶。
他虽然比路石峋年纪大,比路石峋长得高,却很有自知之明。
知道自己到底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而且他最讨厌动不动喊打喊杀、动手动脚的做法。
那太粗鲁。
江南是文人墨客向往的圣地,崇文轻武,而秀丽水乡熏陶出的清贵公子,双手只会拈棋抚琴,从不碰刀枪箭弩。
叶羁怀更是长了一把能动脑绝不动口,能动口绝不动手的懒骨头。
他虽然想救小野狗,却一点都不想挨揍,于是才使了刚刚那一招缓兵之计。
路石峋听见了叶羁怀对士兵交代的话,顿时察觉上当,可他也已经失去逃跑的唯一机会,两名强壮的士兵立刻将他重新压回了床榻,又开始往他身上套绳子。
狗崽子浑身的毛瞬间炸开,边挣扎边喊:“狡猾的中原人!放开我!我要跟你正大光明地决斗!……”
听着小野狗的怒骂,叶羁怀揉揉耳朵,撩开帐幔走了出去。
重新沐入月色,那过分漂亮的眉眼弯出狡黠的弧度,勾唇轻声回答了小野狗刚刚那个天真无比的问题:
“假的。”
刚捡回来的小野狗:狡猾的中原人我要跟你决斗!
已经戒奶的中型犬:可恶的中原人竟敢有别的狗!
初露锋芒的狼崽子:柔弱的中原人还不让我rua?
彻底疯批的头狼:可恨的中原人快滚去床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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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关于中原地区的定义,小崽子没分那么清,就觉得苗疆之外都是中原,就好似广东人觉得广东以北都是北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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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解释阿怀为什么不直接杀掉小路的原因从第二章 挪到第一章了,大家看到有以前读者的评论不用奇怪~
第3章 六年之约
“狡猾。”
走出大帐,叶羁怀将小野狗骂他的这个词又在唇间过了一遍,嘴角却漾起一抹笑来。
也许这便是重来一世,他不得不学的功课——如何变得狡猾一点。
只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才能在那吃人的官场,在那诡谲的京城,谋得一条出路。
才能护住他想护的人,弥补他上辈子的遗憾。
第二日一早,叶羁怀刚醒来,便听见外头有将士汇报:“叶大人,不好了。”
这将士是叶羁怀从京城带过来的,包括昨晚那些处置路石峋的,都是叶羁怀收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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